珠柔

第二百六十一章 落定

第二百六十一章落定

「將來真有事情,也只關我同那或左或右的,家事便論家事,國事便論國事,做什么要混為一談?」

「他做得不好,阿姐便不要他,我做得不好,阿姐雖然不可以不要我,卻也能說我,有你居中,難道不比而今只有君君臣臣的好?」

「要不是今次李太妃生事,阿姐難道一直不打算告訴我?」

一說到此處,趙弘甚至都有些氣呼呼的,倒向趙明枝教授起道理,又還要追究起她的責任來。

姐弟二人并排而坐,說了許久話。

到得最后,趙弘賴著臉皮同姐姐撒了半日嬌,才收起玩笑模樣來,正色道:「阿姐小時候總教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又說福兮禍依,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只往壞處想?等成了一家人,有事坐下來好好商量,你讓讓我,我讓讓你,豈不比外人關系好?縱有什么不好,也是不曉得多久之后的了,哪里是你我今日就提前著急的?」

他一面叫趙明枝好生休息,一面自己回得垂拱殿,一刻都不能,立時就叫人去將裴雍召進宮來。

等人到了,才聽黃門通稟,趙弘不待人走近,便急急叫了免禮,又讓人設座,自己卻站起身來,向前幾步,仔細打量裴雍相貌。

他與裴雍頭一回見面是在蔡州,彼時并不好意思直直去看對方樣貌,只怕不禮貌,眼下既知其人身份轉變,倒是放縱起來,認真端詳對方五官好一會,心中暗暗點頭,臉上卻竭力做不動聲色模樣,當先道:「節度與我阿姐相熟許久,怎的先前全不透露半分?」

天子不坐,裴雍自然不可能獨自去坐。

他聽得趙弘這樣問話,卻不躬身,只微微低頭,雖見對方自稱「我」,仍舊回道:「不得公主允諾,微臣心中再如何,也不能輕易胡言。」

趙弘又道:「但眼下我要為阿姐招駙,你竟也安安穩穩的……」

語氣中竟有幾分埋怨意思。

裴雍搖頭道:「臣還朝未久,如若千喜萬狂,露出輕浮姿態,叫朝中人看了,少不得要多生思量,只怕另有閑事,是以哪怕心中早已如同水沸,也不能表露。」

他語氣克制,卻又誠懇,只頓一頓,便又道:「兩府不滿西北日久,如若微臣做攀龍附鳳意圖,莫說旁的,樞密院便要居中阻攔,臣不敢去賭,況且臣對殿下發乎于情,止乎于禮,如若表現太過,反而令人遐想——微臣自然不怕,殿下如此身份,如玉如璧,卻不能為那等閑言沾惹。」

兩府對西北忌憚,趙弘又如何會不知?

自從蔡州開始,直至趙弘御駕回京,幾乎每日都能收到彈劾西北折子。

尤其狄人敗退之后,朝中更因軍功賞賜事情,來來回回折騰不曉得多少次,哪怕到了現在,裴雍的封賞都沒有真正定下。

而樞密院既想要把裴雍留在京中,不叫他繼續盤踞西北,又怕他留在京中,勢力漸大,反成為掣肘,折騰來折騰去,就算此時去問,也還是人人意見不一,給不出個準話來。

要是裴雍當真露出尚公主意圖,不知其中又會生出多少波瀾。

眼見他如此考慮,趙弘更無挑剔余地,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道:「另還要問節度將來想法,是回京兆府,還是……」

不用趙弘說完,裴雍便道:「公主身虛體弱,正當休養之時,自然不好奔波,況且陛下在京城,她又怎可能舍,臣食君之祿,自然聽從朝廷分派,無論差遣,敢不盡心。」

這一番話,尤其「陛下正在京城,她又怎可能舍」一句,當真聽得趙弘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熨帖,雖竭力忍耐,面上也不自覺露出笑來。

二人在此處說話,內廷之外,張異也正同那門客韓亦昶說話。

李太妃勸說公主的事

情,幾乎是方才發生,就傳了出來,也不知誰人消息那樣靈通,甚至連太妃娘娘所說言辭都一字一句復述得了,仿佛就藏在公主宮中的客桌下邊,把二人談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似的。

另還有天子本來正在經筵之上聽孫平章授課,不想忽然得了人通報,匆忙請罪離開,又推了后頭排著的幾個陛見,急急去往清華殿去。

天子攔了太妃,同公主閉門掩戶,不知說了什么,離開之后,立時又召了節度使裴雍覲見。

君臣私談了大半日,那裴雍離開的時候,面上殊無喜色不說,回去之后,也不理會天子賜下的宅子,幾乎是立時著人尋了間小院,從官驛搬了出去,又暗中使人向吏部尚書打探情況,問那厲衍差遣同赴任時間,再問京兆府、鳳翔等處軍、政人員安排。

此外,他還悄悄尋了大相國寺里頭的老方丈自己看八字。

聽到此處,張異也上了心,連忙問道:「此事是真是假?」

「真的不能再真了!」韓亦昶急道,「他做得十分隱秘,轉了幾道手不說,還托了個南邊豪富的名頭,只道不知什么緣故,自小家人盡皆亡故,婚姻屢次不成,又給大相國寺同蓮花觀都贈了重金,問是不是自家八字里頭有什么不好,叫他們幫著分解。」

張異忍不住哈哈大笑,又一拍面前桌案,暢快罵道:「姓裴的也有今天!」

又道:「他是病急亂投醫了!皇上召他過去,必定問了他愿不愿意尚公主,此人女干猾,平日里分外喜歡扮忠,一時找不出理由推脫,卻又也怕為趙氏掣肘監視,更不肯叫朝中借由公主插手西北事,才尋這樣下九流手段,假托八字命理!」

張異越說越解氣。

這一向樞密院中的幾樁大事,他都碰了壁,從組織北上使團成員,到舉薦平叛將領,再到關閉西北榷場等等,更有許多小事,也十分不順。

在裴雍手上吃虧也就罷了,連趙弘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兒,也要開口長姐、閉口長姐的來添堵,而今看著兩邊起了矛盾,正好隔岸觀火,如何能不高興。

「聽聞大相國寺已經應了,蓮華觀也收了銀錢,只在盤看那八字……」

「他倒是想得美!區區幾個和尚道士,此時只是不知道內情才敢插手,要是知道了……」張異頓了頓,「你著人去點一點,不要露了身份,叫那道觀寺廟都睜大眼睛,洗干凈嘴巴,牢記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

韓亦昶連連點頭。

這個差事并不難。

能在京城立足的佛道之人,最不缺少的就是眼力。

那裴雍想用自污辦法來逃脫與天家結親,也要看有沒有正經人敢幫他搭這個臺子。

若不是大僧名道,說出去的話,誰人又會信。

若是大僧名道,知道他身份之后,誰人又會出去說。

「那裴雍倒是有些急智,只到底取巧——即便給他做成了,還不是得罪了天家?」韓亦昶忽的感慨道,「再說有了這樣一個名聲,將來哪家還敢同他結親……」

張異古怪地看了自家門客一眼,只覺夏蟲不可語冰,道:「以他今日氣焰,未必將來什么想法,哪里還會去理會這點子小事——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你一向不至于如此眼淺,今日是怎么了?」

韓亦昶只好陪笑,卻又忍不住腹誹:我若不是眼淺,當日又怎會投到你門下?

還未入秋,樹葉未黃,暑意未消,外頭便開始生出諸多傳言來。

有說天家要給公主選駙馬,正在文臣還是武將之中猶豫的。

有說天家雖要給公主選駙馬,可是不喜歡在朝官員沉穩有余,銳氣不足,有心要等開了恩科,再在新進舉子來做

挑選的。

有說宮中而今只有李太妃一個長輩,天子思慮再三,還是打算等太上皇南歸之后再幫著做主,尤其夏州還有不少才俊,這幾年陪著太上皇忍辱負重,回京之后,正好用公主婚姻籠絡的。

還有說那節度使裴雍得知此事之后,已是主動相求,只天子仍在猶豫的。

其余幾種說法還罷了,唯有那最后一種,竟是情節逐漸有所遞進。

今日是天子拿不準主意,明日便是宮中太妃得知之后,前去勸諫,但天子不肯聽從,等到后日,又傳出公主一向深明大義,此次也是一般,已是主動站得出來,說明其中得失厲害,請天子千萬以大局為重,允了那裴雍所請。

京中各色消息滿天飛,張異自然時時關注。

他高坐堂中,聽那韓亦昶來做回報。

不過幾日光景,原本還不怎么顯眼的節度使裴雍求娶公主的消息,便已成了氣候,引得不少人暗暗議論。

一來有心人推波助瀾,二來趙、裴兩人,一個本就甚得百姓擁戴,另一個才挾大功回朝,正是當之無愧真英豪,與其余幾個傳言相比,這二人真正才貌相當,更值得談論。

張異不禁捋須,一副老懷甚慰模樣,只是想了想,仍舊有些不放心,囑咐道:「你這兩日安置好那些人,不能再叫他們露頭了。」

「官人放心,俱已打發往南邊去了,等過個一年半載再回來,想來誰也不會記得。」

韓亦昶想了想,又問道:「另有一樁——那裴雍暗自尋了僧道欲要自污,不愿尚公主事情,要不要也出去外頭宣揚一番……」

張異沉吟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道:「十分不必,且再等一等,正要把他們湊一處,眼下事情未成,成了才好再做宣揚。」

前頭那些拿大義把公主架起來的話,本就十分微妙,并不好十分認真去追究,可要是說起裴雍不肯尚公主,雖說矛頭直指他藐視皇家,卻會先打了天子并公主臉面,要是真個因此婚事不成,才是因小失大。

再一說,那趙氏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往日里事情多,又大敵當前,或許有騰不出手來顧及的地方,可要是做得過了,叫她當真惱了,發起起狠來,卻也有些棘手。

不到萬不得已份上,還是留點余地的好。

畢竟公主嫁與裴雍,尤其兩人若成怨侶,于國于民,其中都多有好處。

他要把那趙氏攆去西北,其實并非完全處于私心,除卻不想看她繼續在京中干政,影響自己,也未嘗不是為國、為朝作想。

況且今次設計那李太妃,雖是轉了許多倒手,下頭也已經努力收拾首尾,可畢竟事情難辦,若被那等有心人深究,總有禁不住詳查的。

要是查到自己頭上,雖說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什么,傳揚出去,究竟于名聲有礙。

張異反復盤點諸多消息,不見明顯紕漏,才終于真正放下心來。

趙氏一向喜歡做出那等為國為民模樣,裝相起來,不知得了民間多少贊譽。

可世上哪有只吃肉,不討打的事情。

朝野上下都稱贊這公主一心國朝,今日終于有機會來看一看,她究竟會為了所謂「國」、「朝」,做到哪一步。

要是真個嫁了,也算了了禍害。

要是戀棧不去,正好給人看個明白。

至于那裴雍,前有天家臉面,后有民意如山,如此形勢,想要脫身,剮一層皮下來都不能夠。

張異隔岸觀火,果然見得宮中一日召欽天監,隔日又召太常寺,今日問這個,異日問那個,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其中又夾著那裴雍告病不朝兩回,不再去尋什么道士和尚,反而差遣下頭人遍訪

名醫,不知醞釀什么辦法。

韓亦昶探了消息回來,道:「只怕那裴雍要自稱身有隱疾——倒也未嘗不是一個好法子。」

張異一時冷笑,道:「他自家說了無用,也要人肯認才是——今次不知多少人下場,正等得個結果,豈容他耍小聰明。」

他還待要說,卻聽外頭急急敲門聲,一名管事連滾帶爬進得來,喘著氣稟道:「官人,宮中降了旨意——已是為公主招了……招了……」

「招了什么?」

顧不得上下之分,張、韓二人齊齊向前探身,大聲問道。

「招了那節度使裴雍為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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