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見狀失望不已,暗自捏緊了秀拳。
離瀧幾人連忙叩恩。
素嬈將乾定帝,太上皇以及長公主間的暗流盡收眼底,微微瞇眼,余光掃了眼揪著她袖子,抿唇不語的小南,在離瀧幾人起身離開后,視線隨之行遠,久久未收。
“去傳御醫,來替小南診斷。”
乾定帝對內侍吩咐了句,隨后看向靖陽候:“此事是離瀧他們失了分寸,令小南受委屈,朕日后會命太傅對他們嚴加管教,絕不會再有下次。”
靖陽候頷首作揖,沒有言語。
看不出喜怒。
見狀,乾定帝又道:“宮中還珍藏著一株上百年的野山參,稍后朕便讓人送去公主府,小南此番受驚,須得好生將補,還有什么需要的東西,你盡管跟朕開口。”
帝王安撫之意昭然若揭,話說到這份上,靖陽候再不應聲就顯得有些驕縱了。
他緩緩垂首,揖手道:“微臣,多謝陛下。”
“皇兄。”
長公主忍不住開口,乾定帝扶額看她,輕嘆道:“永懿,朕知你愛子心切,朕又何嘗不疼小南,只是冀陽王將離瀧托負于朕,替朕鎮守邊關,朕總得顧念幾分骨肉之情。”
離瀧姓離,而小南,終究是鐘離氏。
長公主聽出了話外之音,憔悴的面色又蒼白幾分,忍著滿心酸楚垂下眼睫,“永懿,明白了。”
“你想得清楚就好。”
乾定帝面色稍緩,溫聲道:“上書房的課先暫停些日子吧,待小南休養好再說。”
“好。”
“朕前朝還有要事處置,就先走了。”
乾定帝對太上皇道了句兒臣告退。
話落,老太監揚聲高喊:“陛下起駕。”
眾人紛紛行禮恭送,乾定帝走出些距離,突然回頭道:“素愛卿既然入宮,便先隨朕走一趟吧。”
素嬈眉梢微抬,平靜應道:“微臣遵旨。”
御駕緩緩走遠,抓著她衣袖的力道突然緊了些,小南抬眼望著她,眸光又是眷戀又是不安。
素嬈蹲下身,替他整理好衣裳,“小南,你先和公主殿下在宮中呆會,晚些時候姐姐來接你,帶你回家。”
小南唇瓣抿的發白,不肯放手。
她抬手輕撫他的發絲,露出抹笑意來,“不用擔心,我一定會來的。”
“那我等你。”
猶豫好久,小南緩緩松開手。
素嬈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站起身來,看向太上皇和長公主他們,“微臣告退。”
她面上依舊瞧不出什么情緒,與往日里別無二致。
但長公主總從中嗅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阿嬈。”
她想說什么,素嬈沒給她機會,直接轉身快步朝著御駕離開的方向追去。
長公主收回視線,想要去安慰小南,小南卻在察覺到此念頭的第一時間往后猛退兩步。
隨后在眾人注視中,飛身躍上一株古樹。
靠著樹干坐下,舉目遠眺,望著的……正是素嬈離開的方向。
從前他也喜歡藏身在樹影中。
任府中的婢女小廝找的暈頭轉向,始終一言不發,就那樣靜靜的坐著,從白天到黑夜,從星河到晨曦。
那雙眼中死寂空洞,呆愣無神。
可現在有了神色,卻全都是因為另一個人,他為她忍辱,為她殺人,為她說話……
長公主終于堅持不住,失聲痛哭。
“父皇,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會變成這樣。”
天家貴胄,看似風光。
實則父子兄妹,皆是笑話。
靖陽候攬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著,太上皇渾濁的眼納入那藏在樹梢中的某道身影,又望向愛女。
歲月輪轉,韶華逝去。
改變的終究太多了……
“吾已退位,大雍只能有一個帝王……”
一聲沉嘆,老者緩緩合眼,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個兒子心中有所權衡偏重,他亦無可奈何。
直到今日他才看清楚小南為何唯獨待那丫頭不同。
在所有人駐足不前,滿心躊躇時,只有她……義無反顧。
“小嫵。”
太上皇許多年沒叫過這個小名,長公主淚眼婆娑的抬起頭來看他,他眸中透著些許苦澀,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沉嘆一聲,回了千秋宮。
“父皇他這是……”
長公主不解的看向靖陽候,靖陽候攬著她的肩膀,目光移到了樹影中,許久后,低道:“阿嫵,你剛才看到小南那副模樣,想的是什么呢?”
他這一問,長公主腦海中瞬間空白。
“我,我……”
靖陽候自顧自說道:“我想著他定會出手傷人,想著如何阻止他犯下大錯,想著不該讓他入宮。”
“甚至……看著他,有些害怕。”
最后兩字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意,長公主心中一痛,驀地瞪大眼,這句話毫不留情的揭開了她精心織就多年的謊言。
那些用來掩埋罪惡感、羞愧、憤怒和絕望,那些讓她曾經輾轉難眠的長夜。
她看著那個孩子。
聽著外面的嘲諷和譏笑,承受著他的冷漠和背棄,內心曾滾燙過的愛意在積年累月下隨之冷卻。
他失控傷人,他不顧教導執著于睡在樹上,他只吃糖糕和肉脯,一板一眼的將它們擺放整齊,稍一打亂就放聲尖叫。
他難以與人相處,不知人情世故。
他像只尚未開化的小獸。
野蠻又殘忍。
她是害怕的,害怕他會殺了她……
她這個阿娘,和那些持刀畏懼著不敢上前的禁軍護衛一樣,都在怕他!
“侯爺,難道我又做錯了嗎?”
長公主一瞬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險些站不穩,如同抓住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揪著靖陽候胸前的衣裳。
靖陽候喉嚨滾動,艱澀道:“是我們都錯了。”
他鐘離旭十四歲上戰場,殺伐果決,鐵血數載,他做了忠臣良將,卻始終不是個好父親。
兩人緘默不語。
御醫趕來后看著眼前詭異的場面,硬著頭皮上前與靖陽候夫婦見禮,隨后四下張望道:“小公子呢?”
“那邊。”
靖陽候微抬下頜,御醫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就看到小南坐在樹梢上,尷尬道:“這,這下官也沒辦法診治啊。”
“小南,你先下來好不好。”
長公主用帕子擦干淚,對上面喚道,小南充耳不聞,一動不動。
雙方這般僵持著,一直耗了許久。
而素嬈跟上御駕后,乾定帝示意她走近些,老太監會意的領著其他內侍和護衛故意落后一段距離,好讓他們說話。
我只想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虧欠與辜負,任憑時光消磨,終究無法彌補。傷痕之后心結難疏,是刀是劍,傷人傷己,有人沉溺于傷痛,有人久償未果,一子落錯滿盤皆亂。
是殊途同歸還是陌路不識,不到最后,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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