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北苑,耳畔一直回蕩著那些尖銳又猶帶恨意的聲音,一字一字似利刃插入腦海,勾起些許熟悉又陌生的畫面。
帶血的短刀,無措的哀求。
寒光割裂胸膛,漫無邊際的痛楚涌來,隨著血液流淌,冷意襲卷,仿佛要將他凍僵。
而模糊的水光中,那人攥著刀,怔怔的看著他,一雙眼里浸著透骨的恨意,忽而又像是驚醒一般丟開刀,拼命的擦著手上的血跡……
“不能活,不能活著。”
“別怪我,你該死……你必須死,死了就能解脫了……”
頭腦炸裂般疼痛,塵封的記憶潮水般涌來,四面八方都是那些咬牙切齒的聲音,胸口早已痊愈傷隱隱作痛。
一遍遍被剖開。
好像有股巨大的力量掙脫桎梏,在體內橫沖直撞,他只覺得喉頭一甜,噴出血來,不知怎么撐回止墨院。
模糊中看到竹宴沖來時,他只有一個念頭。
不要知會北苑。
冗長的記憶走馬觀花般在眼前過了一遍,實際上也就過去兩三息的時間,言韞對上兩人探究的視線,淡道:“大致記得一些。”
“阿韞,你想起來了嗎?”
崔翊試探的問道。
素嬈眸光微緊,指尖下意識捏了捏。
言韞默然不語,蒼白的神色更淡了些,唇瓣抿的毫無血色。
燭火無風自動,噼啪一聲炸響。
驚醒了三人。
崔翊澀然,看來是記起來了,這樣也好,他本來就沒欠任何人,是他們虧欠他。
素嬈看著弟兄倆,知道他們有話要說,遂起身道:“我去看藥熬好了沒。”
她出了屋卻沒往后廚去,而是走到秋千架坐下,幽幽望著頂上纏枝小花,陷入了沉思。
屋內,一室死寂。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不說話?”
言韞緩緩開口,崔翊渾身一顫,掀起眼簾,苦澀道:“阿韞,我對不……”
“此事與你無關。”
言韞把剩下一個字堵了回去,虛弱的面龐上浮現抹自嘲的笑,他的母親恨不能殺他而后快,誰又能料到呢。
“不,怪我。”
崔翊疾聲道:“要不是我隱瞞她推你下水之事,或許她就不會有機會對你下殺手。”
他從知道真相的剎那起,一直為此自責不已。
言韞凝視著他,倏地露出抹極淡的笑,似是絕望到底的釋然:“原來是這樣……”
“什么?”
驟然聽他感嘆,崔翊眼底驚疑未褪,下意識問道。
“你為此事多年來一直耿耿于懷,郁結于心。”
崔氏嫡子,生來站在權勢之巔。
自幼聰穎好學,敏慧通達,卻舍棄了唾手可得的富貴,選擇了醫道,甚至不遠千里去神醫谷拜師。
出師之后就成了他言韞的專屬大夫。
奔波勞碌,從無怨言。
放蕩不羈的世族公子在他面前,始終親近中帶著一絲難以言表的羞慚之意。
源頭竟是這兒。
“你都知道……”
崔翊怔然,他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言韞輕笑道:“兄長,我沒你想的那般遲鈍。”
崔翊苦笑。
“你這副反應,害我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說了。”
“不用說。”
言韞給了他安定的眼神,溫聲道:“還是那句話,這府里的恩怨與你無關,你不曾虧欠我,反而是我欠你一條命。”
要不是被他撈上來,言鶴卿早已溺死在那年寒冬的碧湖中。
他還為此感染了風寒,足足被拘著養了大半個月。
這些他忘了,但自己記得很清楚。
在那樣溫和而堅定的注視中,積壓在崔翊心中數年的癥結悄然解開,他笑了笑,被眼前這沉重的氣氛壓得難受,玩笑道:“早知道你這么想,我早該把話說清楚,索要些好處才行。”
“你書房博古架上的那只玉貔貅就不錯,很適合我的氣質……”
“好東西都適合你。”
言韞不咸不淡的道:“之前你還說那貔貅做工不夠精巧。”
“有嗎?”
崔翊搖頭:“我不記得了,你小子別是舍不得故意誆我……”
“竹宴可以作證。”
“得了吧,竹宴那小子就是個狗腿子,你說什么他不贊同?遲早收拾他。”
兩人說了會話,言韞就沉默了。
這一番折騰很耗費精神,再加上那些舊事,他心神俱疲,勉力支撐,泄了那口氣后,整個人昏昏欲睡。
“你歇著吧。”
崔翊扶他躺下,到了此時,言韞才問了句北苑那邊是不是來過。
此事他遲早會知道。
崔翊就三兩句話將當時的場面復述了一遍,然后小心觀察著他的神色,言韞反應很淡薄,輕‘嗯’了聲,闔上了眼。
誰也拿捏不住他到底在想什么。
崔翊關好房門出來,看到秋千上那抹人影,走過去低道:“他睡了,你也趕緊去歇著。”
“他確定沒事了吧?”
素嬈打了個哈欠。
崔翊道:“脈象平穩,身體沒什么大礙,其他的……等他好些了,總要有個了斷。”
到時候他們就幫不上忙了。
素嬈點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那我就先回去了,衙門里還有些事沒處理呢。”
“你不睡會嗎?”
“睡不著。”
素嬈對他笑了笑,轉身走出止墨院,剛走兩步,倏地回頭喚道:“十八。”
“屬下在。”
一人應聲而出,對她拱手一禮。
素嬈問道:“我的東西呢?”
“東西……哦,屬下放在側廳了,這就去取。”
十八很快拿了三個糖畫來,素嬈只取過兩個,把那只兔子留給了他,叮囑道:“等他醒來喝完藥再拿過去,告訴他,我晚些過來看他。”
“是。”
素嬈策馬從王府趕回半月小筑,奇怪的是居然沒在院子里看到小南。
趙阿福聞訊趕來,連忙道:“小公子入宮伴讀去了。”
“怎么事先沒知會我?”
“昨夜準備說的,奈何小姐沒在。”
素嬈一陣語塞,隨后問道:“小南肯去?”
離瀧他們那件事后,小南對宮中伴讀一事充滿了抵觸,是以一直擱置未提。
趙阿福躬身道:“就是小公子自己提出來的,否則奴哪里能做得主。”
小南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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