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正得知只有練南春能解百花蠱毒,便詰責凌云:“為什么不求她來救你?”
兩人正在僵持不下,呂文正的僮兒榮兒忽然急急走了進來,惶然道:“大人,外面……常青公主來了!……”
凌云怔了一下,望著呂文正道:“為什么要告訴我母親?”
呂文正苦笑道:“紙里包不住火,這么重大的事情,我能不向公主與侯爺稟報嗎?”
卻說常青公主,得知凌云身中‘‘百花蠱毒”的不解之毒后悲慟欲絕,不容分說先把何禹廷、何祿為、于氏等人大罵了一頓。
怪他們當初不該慫恿著凌云到刑部尚書府幫著呂文正辦什么案子;現在可好,這個還沒救出來,又要賠進一個去了。
然后不顧眾人的阻撓,只帶了煙翠、碧云等幾個侍女與隨從,乘坐鳳輦,風風火火趕到了刑部尚書府。
見到呂文正,更是一點情面也不留,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斥責,“起初本宮就竭力反對志超調查這樁案子,可是你們這些人卻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一個勁兒攛掇他參與此案調查,現在事情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可滿意了?
“呂文正,我告訴你,本宮就志超這么一個兒子,他要是因此真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本宮是不會跟你們這些人善罷干休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緊繃著一張素臉,一雙氤氳著淚光的眸子閃爍著冷戾的寒芒,連嘴角都在微微抽動著。
面對常青公主的雷霆之怒,呂文正面色如土,垂手侍立,誠惶誠恐道:“是,微臣知罪!這事確實怨微臣慮事不周,如果不是微臣當初再三再四地請求他重返刑部,協助本府抓差辦案,事情想來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
凌云見狀,微微顰了顰劍眉,有些惶恐不安道:“母親,您千萬別這么說,這件事情不能怨呂大人,都是孩兒處事不周。”
常青公主望著他,蘊含在眸子里的淚光幾乎就要涌出,“志超,怎么到了現在了,你還說這種話啊!當初如果你早聽了母親的話,又何至于此?”
凌云眼睛里透出一抹執著果決之色,“如果一切從頭再來,讓我再選擇一次的話,我依然會堅持當初的做法。
“成麒是我兄弟,眼見他無端牽扯到這樁案子里不明不白,我這個當哥哥的,又怎么可能不去管他?
“兄弟之間的情緣,本來就是有今生無來世;如果錯過了這次幫他、救他的機會,致使他因此而出個什么三長兩短,那我豈不要后悔一輩子嗎?”
常青公主有些無奈地望了一眼自己這個一意孤行的兒子,嘆道:“是啊,這次你幫他查清了案情,擺脫了困境,你是不后悔了——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處境啊?如今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又該怎么辦呢?”
凌云苦澀地一笑,“這也許就是我命中的劫數;能躲過去,自然是幸事;躲不過去,也許就是我命該如此。”
“你……”常青公主心痛地望了兒子一眼,覺得心里像是被撕裂了似的,一陣陣地絞痛。
老半天她才抬起沒有神采的眸子望著他,“志超,你實話告訴我,你現在究竟覺得如何了?”
凌云故作輕松地搖了搖頭道:“沒事……”話語未落,卻覺得胸中氣血翻涌,喉嚨咸腥,一口鮮血嗆了出來。
常青公主大驚失色道:“還說沒事!呂大人,你跟我說實話,志超他到底怎么樣了?”
呂文正深沉的眸光一轉,有了主意。他不顧凌云的阻攔,一股腦兒把他身中劇毒、卻不肯配合治療的事情說了一遍。
常青公主心中一顫,瞬間覺得胸口堵得慌,她恨恨地瞪著他,連嗓音都變得嘶啞,“志超,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性格剛強的人,沒想到你竟這么自暴自棄!
“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那可憐的母親想想吧!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讓我當娘的可怎么辦呢?……”
呂文正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亦在一邊拱火道:“大公子,你就聽公主一言吧,就算呂某求你了!”
說著顫巍巍站起身來,又要下拜,慌得凌云急忙一把攔住。
常青公主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呂大人更是火上澆油、落井下石;在兩大高手的“左右夾攻”下,凌云幾無還手之力,最終被殺得丟盔棄甲、敗下陣來。
無語地沖著他們翻了個白眼,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起筆來,略一思索,遂刷刷點點、龍飛鳳舞,在白絹上寫下寥寥數語:
“玉卿如晤:
吾如今身中天梟之“百花蠱毒”,命在旦夕。嘗聞卿有解藥,思之再三,特寄此書,去留取舍,悉聽尊便,吾絕不強求,卿亦不必為難。
此致。
知名不具 年月日”
寫罷擲筆,把書信交與二人。
常青公主接過白絹大致瀏覽了一下,喃喃道:“這個什么玉姑娘就是你的那位紅顏知己吧?唉,我真想見見這位美麗神秘的女子,看看她究竟何許人也,使得我的麟兒對她如此的心心念念,矢志不渝……”
聽著母親的話,凌云不由心潮洶涌,思緒萬千;又漸漸得平靜下來,心里只剩下一抹揮之不去的苦澀與悵然。
“不過,”常青公主又微微皺皺眉道:“志超,你寄書與她的這些措辭也太過生硬了。什么‘去留取舍、悉聽尊便’,什么‘絕不強求’……一點誠意也沒有,如果惹惱了這位姑娘,弄個前功盡棄,豈不是糟?”
凌云眉峰斂起,在深秋疏冷的陽光里好像流淌著光華的寒玉,“母親,我能夠做到的就這么多了,請你不要再勉強我了好嗎?”
常青公主深知自己兒子說一不二的執拗性格,只好輕輕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
呂文正小心翼翼把白絹封好,吩咐僮兒榮兒按照凌云的囑托,把這封信箋系在那只聯絡兩人情感信息的白鴿腿上,把這只白色的小天使放飛出去。
然后眾人便焦急地等待回音。
一天,兩天……短短的兩天,在呂文正、常青公主等人心中似乎度過的是漫長而煎熬的兩年。
這兩天,常青公主一直呆在刑部尚書府,衣不解帶地守候在凌云床邊,夜不能寐,兩眼布滿了血絲。
她不顧眾人的百般勸阻,毅然決然地守著凌云,口中只反反復復吟誦著前人的幾句詩:
“曾是寂寥金燼暗,
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已系垂楊岸,
何事西南待好風?”
終于有一天盼來了遠方白鴿的回歸。這天晚上,月光如水,夜色朦朧。
常青公主顫手從呂文正手中接過回書,顫抖著打開,但見上書四句詩:
“來是空言去絕蹤,
月斜樓上五更鐘。
劉郎已恨蓬山遠,
更隔蓬山一萬重。”
這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無題詩中的四句。
常青公主看罷,立時面如死灰,眼前發黑,差點摔倒,多虧身邊的碧云與煙翠扶住了她。
常青公主淚流滿面道:“真沒想到,這個女人竟會這么絕情……”
呂文正從公主手中接過回書看了一遍,亦覺失望,長嘆無語。
凌云此時的神色反而很平靜。他只漠然道:“這本來就在我的意料之中。當初我便不同意寫信求她,因為我知道這樣做根本就是沒用的。
“如果她想幫我,自然會來;如果她不愿意,誰也奈何不了她——她就是這樣一個有性格的女子。”
常青公主恨恨道:“到了現在你居然還在幫她說話?這種女人見死不救,無情無義——志超,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恨她嗎?”
凌云默然道:“是我負她在先,如果說恨,也應該是她恨我才對。”
常青公主喟然道:“唉,你們之間的事情,我真不明白……”
凌云輕嘆一聲,一抹難言的情愫在他深沉的眸底略過,“我與她之間的這段感情,沒有人能明白。我現在能有此報,也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當初,我曾自詡愛她至深,卻又那么深地傷害了她,是我對不起她!如果我的死能夠喚回她對我的諒解,我雖死而無憾了……”
常青公主泣不成聲。
這時忽聽窗戶外的楊振大喝一聲:“什么人?”刀劍出鞘,接著是一陣干戈撞擊之聲。
一條黑色人影翩若驚鴻,以燕子抄水之勢倏的在月光下一閃,向遠處略去。
常青公主與呂文正方要喊“抓刺客”,已被凌云抬手攔住。
“大人,母親,不要慌。請你們在房中靜坐,不要再驚動其他人,容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凌云說罷,不容二人再問什么,下了錦榻,抓起案上的寶劍徑自出門而去。
往前行了幾步,他便看到如水的月光下那個令他怦然心動的、熟悉的身影。
那人體態婀娜,不疾不徐往前走著,似乎就是在有意等他。要是往日凌云追上她絕非難事,只是現在他身中劇毒,虛弱不堪,走了幾數步便有些體力不支、氣喘吁吁了。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刑部尚書府,終于在一條僻靜的小巷中停住了。
那女子回過身,輕輕扯下了臉上的面巾。
凌云站住,他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久久凝視著她那張美麗冷漠的臉,眼底濃厚的情意如潮水般波濤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