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長衍的話意有所指,林半夏不由想起昨日打拳之后的那碗茶。
這位殿下不會是派了人監視她?
她輕笑了聲:“似乎與在王府里喝過的,味道上沒有太大的區別。”
夏長衍挑剔地接過碗:“本王忘記送你一套茶具,還有餐具。”
林半夏真心實意地道:“那殿下要不要嘗一口,或者我給殿下換一碗茶?”
夏長衍低頭看看糖水,顏色略微渾濁,他遲疑了片刻,略帶嫌棄地將碗湊到唇邊,微微抿了一點。
糖水的味道有些意外,微甜,帶著點說不清的滋味,不算好喝,但正好解渴。
“殿下喝不慣嗎?這是從高粱秸稈里擠壓出來的,就沉淀了一晚上,要再處理純度才夠的。”
“還好。”夏長衍先回答了前一句,才大口將糖水都喝下,“也是你師父教給你的?”
林半夏笑了:“哪年高粱熟了,村里的小孩子們都會嚼秸稈解饞。看多了想法也就多了。”
說著,抱著一捆秸稈過來,“殿下要不要親手試試,很好玩的。”
好玩這兩個字,從夏長衍記事時候起,就沒有人和他說過了。
記事以來的一舉一動,都是規矩,哪怕是玩樂,也要襯著身份。
他看著林半夏將凳子挪到那個奇怪的東西前,對他招手,好像接下來真是一個好玩的事情般。
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坐下了。
高粱秸稈絲丟在上面的開口中,搖柄微微吃勁,咯吱咯吱的聲音磨著耳朵,便有褐色的液體滴答下來,碎掉的高粱秸稈殘渣,從前邊掉在地上。
“是不是很好玩。”林半夏又加了些秸稈條,干脆就把裝著秸稈條的木盆放在夏長衍趁手的地方。
夏長衍搖了兩下,伸手抓著秸稈送到進料口的時候才恍然自己在做著什么。
他停頓了下,有些不可思議。
他來竟是要做這個的?
可也確實有點……好玩。
吱呀吱呀的,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林半夏不相信夏長衍打獵順道過來的,她不過是個鄉野丫頭,還值不得一位皇子紆尊降貴地來“順路”看她。
但派了人暗中監視著她,還是很意外。
細品,她竟然也不覺得生氣。
就事論事,在古言古,身為王爺想要掌控一切,是可以理解的,自然,也是可以利用的。
“秸稈壓榨得不是很好,家里自己吃還可以,要是大批量生產,機器還得改進。”
林半夏沒有忽略夏長衍眼神里的些微變化,“糖液也不夠純,雜質也多,顏色也不夠好。”
林半夏說著站起來,“我動作慢,殿下,讓你的護衛來幫忙把秸稈粉碎可以嗎?”
見夏長衍眼神里似乎有惱怒之色,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來,林半夏狡黠地笑笑:“弄得多了,正好可以試試能不能做出白糖來。”
白糖兩個字正說中了夏長衍心中的想法,他抬頭望向林半夏:“林姑娘能做出白糖?”
“總要試試的,不過……”林半夏側頭看著夏長衍,“豆腐進獻給知縣了,黑熊獻給殿下了,這個糖么,我想自己留著。”
“自己留著?”夏長衍咀嚼似的重復了一遍,“如何留著?”
林半夏在盆里凈了手,擦干了,端了另外一個木盆進到柴房里,出來的時候,木盆里是多半盆的白面。
“吃過了白面,偶爾吃一個豆子面,是調劑口味,吃慣了大米的喉嚨,再嘗高粱米就粗劣得很了。”
林半夏從鍋里舀了滾燙的水倒在盆的一邊,再拿筷子攪拌成絮狀,又換了涼水倒在另外一邊。
“承蒙殿下和縣令的賞賜,我爹娘手里有了些銀兩,足以多做些這種機器,雇傭人手來壓榨糖漿。
我只要將糖漿里的雜質都沉淀下去,做出口味更純正的白糖出來,日后我家里的泥土茅草屋,也就會換成青磚瓦房。
殿下覺得呢?”
棉絮很快再手下變成面團,越揉越光滑。
“林姑娘以為,你這些設想會很容易實現?”夏長衍反問道。
夏長衍雖然沒有親自過問過這種事情,但聽起來也不會是林半夏說得這么容易的。
“原本不容易,不過殿下進來過來了,就容易了。”林半夏將面團拍拍,端到一旁蓋上簾子,“殿下喜歡吃糖餅嗎?”
“什么?”林半夏的話題又突然跳躍,夏長衍猝不及防。
“中午打算烙糖餅的,就用這些沉淀過的糖漿,殿下有沒有興趣嘗嘗農家的粗茶淡飯?”
林半夏笑吟吟的,仿佛面前不是位皇子,而是一個和她身份并列的人。
“好。”夏長衍感覺到他從進了這個小院,就處處被林半夏牽著走。
但林半夏說得太隨意了,隨意到讓人能忽略到這些。
林半夏將灶下的火燒大了,再加上木材,將燒黑的木炭小心地取出來放在一邊,鍋里加了高粱米。
這才接著原本的話題繼續道:“原本呢……既然不重要就忽略過去吧,殿下,我們可以談談現在。
談談高粱秸稈怎么能壓榨出更多的糖漿,糖漿又如何能成為紅糖,以至于白糖。”
林半夏站在這個小院內的灶臺前,好像站在她的戰場上一樣,每一句話都說中夏長衍此刻心里所想。
從夏長衍進了這個小院之后,林半夏就在有意地引導著話題,從驚訝過后淡化了彼此間身份的差距,到試探出來夏長衍真正的目的。
她猜中了他來到這里的目的,便不動聲色地引著他進入到她設下的圈套中。
“不急。”夏長衍微微一笑,“我對林姑娘的糖餅更有興趣。”
夏長衍學著之前林半夏的樣子轉移了話題。
“糖餅很簡單的。”林半夏背對著夏長衍,在小灶上放了小些的鍋:“忘記謝謝殿下了,這鐵鍋果然比陶鍋好用。”
在鍋里添上一塊葷油,熬煮開了,加了兩大勺的糖漿熬煮了,端下來再灑些面攪拌均勻了制作成糖油酥。
林半夏做事情向來心中有規劃,夏長衍既然忽略了她的提議,她也能沉住氣。
轉身拿了面在面板上揉開了,分成大小相同的一個個劑子,搟成薄薄的圓皮,涂上一層油酥,切上幾刀,向中間依次疊上,便丟在一邊,再做下一個。
夏長衍從未進過廚房,竟然第一次知道烙餅還要有這般過程。
再看看動作從容、信手拈來的林半夏,與剛剛侃侃而談的林半夏又好像判若兩人。
更與端弓射箭的那一日,完全不同。
哪一個都是林半夏,但哪一個好像都不是全部的林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