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勢壓人,林半夏在爺爺奶奶和大伯大娘這里,運用得爐火純青。
她笑吟吟的,說得不急不緩,但一字一字特別清晰。
尤其是提到“圣上封賞”四個字的時候,還特意放緩了語氣。
李氏被唬得一下子就松了手,忙賠笑著道:“半夏,哪里那么嚴重,咱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林大也賠著笑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都進屋里吃飯,都進屋里吃飯。”
林半夏委實不想進屋了,也不想吃這頓沒滋沒味的飯了。
便對林義道:“爹,你留著吃吧,我和娘先回去了。”
林大巴不得林半夏不留在這里呢,巴不得她和王氏走了——人走了,才好說服林義的。
當下笑呵呵地道:“哎,忘了石頭和當歸還在家里,讓你大娘盛碗飯給帶回去。”
李氏答應著,身后鍋碗瓢盆乒乒乓乓地響,就是沒有飯端過來。
林半夏懶得看他們做樣子了,抓著王氏的手就出了門。
回頭看著爹被林大攔住,微微笑笑道:“娘,咱們回家包餃子去。”
王氏也知道在公婆這里吃不到什么的,聞言笑著道:“對,咱回家包餃子,讓你爹在這吃高粱米去。”
娘兩個相視一笑,快步往家里走去。
果然這幾日人在縣城里,見多了人和事,眼界就寬起來。
若是以往,王氏在爺奶這里受了氣,別說笑了,不哭都是少的。
但現在也能風淡云輕,全不放在心里。
回到院子里,王氏和面,林半夏從后院菜園子里砍了棵大白菜,拔了根蔥,清洗了就乒乒乓乓地剁餡。
王氏面活好了,就剁肉餡。
等到開始包餃子的時候,石頭和當歸也跑回來。
這邊一家四口熱火朝天地包著餃子,另一邊,林家幾個人沉悶地坐在桌邊。
李氏也端了一碗飯進了屋子。
老林頭看著林義,就氣不打一處來,想起今天的目的,還是壓著火氣道:
“老二,不是爹說你,你一個男人,連個女人都管不住,真丟我們老林家的臉。”
老林太也道:“我可是你媳婦的婆婆,你看看你媳婦還有個媳婦的樣沒?走了連招呼都不招呼聲。”
林大拍拍林義的肩膀:“二弟,這女人可不能慣著,慣著慣著就騎你頭上了。”
李氏暗暗撇撇嘴,沒有吱聲。
林義慢慢將林大的手從肩膀上拿下來,抬頭道:“爹,娘,大哥,你們找我過來,就是先說我女兒的不是,再說我婆娘的不是嗎?”
林義和以前不一樣了,他進過王府,連王爺都和顏悅色地和他說過話。
王爺手下的官也是和和氣氣地,所有在王府里的人,沒有任何一個人說過他和他一家人任何不適。
但回到自己爹娘和大哥家里,他和他一家人就全都不對起來。
他以前就明白,現在看得更明白了。
不是他和媳婦、女兒不好,是爹娘和大哥看不得他們好。
林大急忙道:“二弟,你怎么這么想啊,爹和娘還不是為你好。”
“為我好?是為我好還是看不得我好?”林義心里好多好多話,終于說出來了。
“以前我事事都聽爹娘和大哥的,結果呢,媳婦和孩子跟著我吃不飽,穿不好,還要被爹娘和大哥罵。
從爹娘和大哥不去我家之后,我家的日子就越來越好了,不但吃得飽、穿得好,女兒還被封了鄉君。
若是爹娘和大哥為我得好,就是讓我重新過回以前的苦日子,那還是不要為我好了。”
林義沒有動筷子,他站起來:“爹爹說我不孝也好,說我什么也好,我還是喜歡現在的好日子。”
說著離開桌子:“爹、娘、大哥、大嫂,你們慢慢吃吧,我回去陪我的媳婦和孩子去了。”
林大著急了,抓著林義的胳膊不松開:“二弟你坐下坐下,爹娘不是那個意思。
我們就是擔心你在家里受氣,你過得好我們都高興著呢。”
說著給已經要翻臉的爹娘使勁遞著眼色:“爹,娘,是不是?咱們都愿意弟弟一家過得好呢。”
老林頭使勁喘口氣,瞪著眼睛好一會,忽然就軟了下來。
“老二,你這是怨我呢是不?我知道你怨我,怨我早早地就把你分出去,怨我對你沒有老大好。”
林義聽了這話,把頭扭開,不去看對面的爹娘。
老林頭拿起筷子,停了下卻又把筷子放下。
“老二,你從小就沒有你大哥聽話,長大了還是這樣。
是,你家現在的日子是好了,可那是你好了?你家好了嗎?
那不是,那只是你那丫頭的日子好了,等到她嫁人了,好日子就隨著一起走了!”
老林頭點著林義,“你看看,你那丫頭得勢之后,給咱們林家長過臉嗎?
你爹、你大哥,誰借著你丫頭的光了?人都說光宗耀祖,她又哪里讓咱們林家跟著榮耀了?
整個村子里的人都交了你家丫頭的食俸,卻讓我們老兩口推著糧食去縣里交賦稅。
我們是你的爹娘,是她的親爺爺奶奶啊!”
老林頭指著外邊林半夏離開的方向:“老二,有這樣做小輩的?這樣做孫女的?”
林義轉過頭道:“半夏是鄉君,那些是她得的食俸,是圣上賞賜的,不是偷不是搶的。
爹交的賦稅,又和半夏有什么關系。”
老林頭“啪”一下拍在桌子上:“怎么沒有關系?非得將我的田地從食俸中劃出去?
她做了鄉君,就不想著免了我和你大哥的食俸?
她就壓根沒想自己是林家人,眼里壓根就沒有我這個爺爺,你大哥這個大伯。
也壓根就沒有你這個爹!”
林義講不過了,他使勁地喘口粗氣道:“爹想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吃了,我回去吃。”
“不許走!”林老頭站起來,“我還沒讓你走呢!”
林老太忽地哭起來:“老二,你怎么也學會忤逆爹娘了?你現在連在爹娘這里吃飯都不肯了。”
李氏忙上前勸道:“二弟啊,你就坐下吧,爹娘歲數大了,這要氣個好歹怎么好啊。”
說著也抹著眼睛:“二弟,娘最近身子骨不如以前了,做個晚上半夜里還嚷著胸口疼呢。”
林大也道:“就是啊二弟,你可別再犟了,這要把爹娘氣個好歹的,可咋整啊。”
林義只覺得一股火直升到頭頂,他后退了一步,忽然“撲通”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