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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婦壓低聲音,如實回稟著:“是,那長孫父子還說要等著她將真相找出來……”
昌氏眉間浮現出躁意與不安。
今日的會審竟這般不順,并未能定下常歲安的罪名,且還半路冒出了榮王世子這個證人……雖然因病一時未能出面作證。
她并沒有生出天眼,無法提前預料一切,所行皆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正因此,每當有不在掌控之中的變故出現,便會令她格外不安。
在這種時候,常歲寧口中的“已查到了線索”,便更加猶如一根長針,正扎在要緊之處。
仆婦想了想,道:“未必不是她虛張聲勢,胡言亂語于人前混淆視聽……”
“不……”昌氏卻搖頭:“方才有人來傳話,有人暗中去芙蓉園詳細查問過那馬場內侍落水身亡之事……你覺得,這會是何人所為?”
“是那常歲寧?”仆婦微驚,那小女郎竟如此敏銳?
昌氏:“她自身自然沒有這等手段,顯然是司宮臺在幫她。”
仆婦微定心神:“夫人放心,那馬場內侍之事做的還算干凈,他們應當查不到什么……”
“但他們能查到馬場內侍身上,必然也能查到別處。”昌氏皺著眉道:“有那么多人在暗中幫著她……說不定她當真已經查到什么了。”一住://.99.cm
她在做一件事先毫無準備之事,這種只能一邊做一邊查漏的行事之法,讓她在面對任何風吹草動時,都會格外多疑。
尤其此事只她一人在暗中謀劃,應國公府也好,圣人也罷,都不是能幫她托底之人,反而是她需要提防隱瞞的對象……
如此種種,加劇了昌氏的緊繃與躁慮。
“我早就說過了,常家那小東西,不是省油的燈!”她猛地拂落手邊一只插放著細葉寒蘭的玉瓶,眼中閃過一刻殺機。
“寧寧,如此是否太過冒險了?”
喬玉柏送常歲寧回到常府,二人來到常歲寧近日常待的外書房中,身側沒了旁人,喬玉柏才擔憂地問。
“玉柏阿兄指的是什么?”常歲寧走到書案旁。
“你直言查到了線索,雖說或可引對方出手,但萬一……”喬玉柏將聲音壓得更低,因擔心而皺起了眉:“萬一對方因此對你下殺手可如何是好?”
“如此正好,我愿等著他來殺。”常歲寧已在書案后坐下,“若對方當真是這般沖動之人,如此輕易便亂了陣腳,那此事解決起來便簡單了。”
只怕對方并非如此沖動盲目之人。
光潔的白玉瓶碎裂,鋒利的裂口處似閃著寒光。
仆婦一時顧不得喊人進來收拾:“夫人莫不是要……”
半晌,昌氏才自牙關中擠出一聲冷笑:“我倒是想……但現下卻是不能。”
她若此時動手去殺那常歲寧,一個不慎若是失手,便等同不打自招,將證據送到對方手中。
縱然事成,殺了一個常歲寧,此事卻也不見得便會就此休止,司宮臺喻增,國子監喬央,還有常家其他人,都不可能因此便放棄幫常歲安脫罪的念頭。
且如此一來,好比是告訴所有人,常歲安一案必有冤情,注定只會延伸出更多麻煩。
這種得不償失的蠢事,她傻了瘋了才會去做!
昌氏讓自己冷靜下來,盡量理智地去分析局面。
現下眼睛能看到的“變故”,無非兩處,她不妨先盯緊守住這兩處。
“令人緊盯著榮王府的動靜……一旦聽聞榮王世子醒轉病愈的風聲,立即告訴我。”
“是。”
“讓人去馮家,讓他們準備準備,三日后,會有喜轎前去接人過門。”
仆婦略一遲疑,但也理解夫人的想法,此等事宜早不宜晚,每拖一日都會有變故,早些將人接進門來才是最穩妥的。
“是,婢子這便去安排。”
仆婦退出去后,即有女使入內,很快將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凈。
“可這樣一來,你的處境便實在危險。”喬玉柏正色道:“寧寧,我就此住下陪著你,你若需要做什么便告知我,由我去辦。”
現如今常家只寧寧一人,他實在放心不下。爹娘也很擔心,阿娘已與阿爹說定,今晚阿娘便會過來,哪怕只是守著寧寧,力所能及照看一下寧寧的飲食起居也是好的。
此事回來的路上常歲寧已聽喬玉柏說過了,她此時便道:“有三娘在便足夠了,玉柏阿兄今日本就是逃課前來,切不可再耽擱課業了。”
又道:“阿兄放心,常家不缺可用之人,我不會令自己置身險境的。”
“可是……”
喬玉柏還欲再說,卻聽常歲寧與他道:“依玉柏阿兄看來,這上面嫌疑最大的是哪一個?”
她自坐下起,便在留神看著面前的名單。
喬玉柏聞言便正色走了過去。
那名單鋪展開來,占據了半張書案,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名,但大多名字已被劃掉,想來是被寧寧排除在外的……
而余下的名字里,有幾處拿朱筆圈了起來,必然是重點懷疑的對象。
喬玉柏的視線理所應當地落在了那醒目的幾處之上。
當看到最前面的那個姓氏時,少年人心口處沉了沉。
“寧寧,若果真是……”片刻后,他抬眼看向常歲寧:“那我們要如何應對?”
“不管是誰,都不能讓阿兄替他頂罪。”常歲寧看向其上所寫“明家”二字,道:“殺人償命乃天經地義之事。”
此一刻,喬玉柏倏地想到了國子監內的那場端午擊鞠賽。
那時他被昌淼所傷,遭遇了不公待遇,是寧寧以他想不到的方式,替他和所有參加擊鞠的學子奪回了公正二字。
而現下,歲安所遭遇的,是更大的不公。
所面對的,或是更難撼動的敵人。
兩件事雖完全不能相提并論,但他從中已能預見寧寧的決心——而比那或是站在至高處的敵人更難撼動的,便正是寧寧的決心。
片刻,喬玉柏亦堅定點頭:“是,理當如此。”
很快,常歲寧讓人請了白管事過來。
“讓人去庫房取了最好的補品出來,送去榮王府。”常歲寧交待道:“您最好親自去一趟,以表咱們常家的重視與關切。”
白管事應下。
喬玉柏有些擔心,想了想,還是開口提醒道:“寧寧,這么做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按理來說,這種時候要與證人避嫌才對。
“玉柏阿兄所思在理,論起合適與否,自然是不合適的。”常歲寧道:“但如今阿爹不在京中,我因憂慮阿兄安危,六神無主之下,而選擇對證人示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喬玉柏不是蠢笨之人,聽了這一句,便懂了常歲寧的想法。
這般關頭,她與榮王世子走得越近,意圖越是明顯,背后便有人越坐不住。
此舉和當眾與長孫家的人言明“兇手另有他人,已尋到線索”的用意是相同的。
至于來日會不會有人因此質疑榮王世子“為她”而做偽證——常歲寧眼下已不打算去考慮這個可能。
她只道:“非但要送,還要日日去送,直到榮王世子病愈能出門為止。”
先送兩日,待人“醒了”,她再親自上門“探望”。
只是和送禮不同,她若要探望,便還需避人耳目。
常歲寧看著眼前的名單,靜靜思索著接下來的打算。
天色將晚之際,馮家有客登門。
來的是昌氏身邊的心腹仆婦,解氏親自來見。
“我家夫人已答應了解郡君的提議,將吉日定在了三日后,不知郡君意下如何。”
仆婦雖說是問,但語氣里無絲毫相詢之意,只是告知而已。
解氏此刻卻不介意,既是交易,便要有與人做交易的自覺。
沖喜之說,雖不好聽,但她也沒辦法反駁,要想讓敏兒盡快過門,總要有個名目才不會惹外人疑心。
于是,解氏含笑點頭。
不多時,明家的仆婦即離去。
解氏讓人喊了兒子兒媳過來,同樣是拿告知的語氣將此事說明。
“三日后?”
“沖喜……做側室?!”
“這如何使得!”
馮父反應甚大:“敏兒怎能做什么與人沖喜的側室……母親為何要答應明家如此要求!”
自解氏名聲掃地被貶為郡君后,他對母親便日益不滿。
一旁的馮母也震驚不已,但她與丈夫不同,這么多年下來,她對婆母的畏懼順從已刻進了骨子里,她此刻并不敢直言表達不滿。
面對兒子的質問,解氏只是淡聲道:“敏兒如今還能配什么樣的人家?尋常人家的正妻,哪里比得上做明家的側室?且明世子眼下尚無正室,敏兒嫁去,便與正妻無異。”
見兒子還要再說,她在前面道:“莫揪著沖喜之說不放了,須知若非有高人算過八字,此等好事也輕易輪不到敏兒身上。”
馮父面色變幻不定。
“與明家做親家,便等同與圣人結親,你該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解氏冷笑一聲:“且收一收那無用的自尊,當看些實際長遠之物。”
見丈夫似乎被說動了,馮母在心中罵了一聲“狗男人”,終于忍不住開口:“可敏兒她……”
解氏掃向兒媳,冷臉打斷了兒媳的話:“敏兒是愿意的。”
什么?
馮母不敢相信。
女兒的心性她很清楚,本人沒什么太出挑的地方,但耐不住一心想要高嫁——這一點正是拜婆母的教導所賜。
長著這樣一個高嫁腦的女兒,怎會愿意做側室給人沖喜呢?
馮母很快找到了女兒,想要問個清楚。
她到時,馮敏正歡歡喜喜地讓人量體準備做嫁衣。
馮母:“……”
好像沒什么好問的了。
好不容易等人都離開了,馮母思前想后,只問了一句:“……敏兒,你可知那位明世子風流成性?”
“女兒當然知道。”馮敏反問:“可難道阿娘認為,我嫁的是他這個人嗎?”
她想嫁的只是明家的世子而已。
見母親還要再說,馮敏不耐煩道:“且親事已經定下了,沒有反悔的可能。母親與其說這些沒用的,不如多替女兒打算一些,好叫女兒風光些出門吧。”
她不想再聽了,母親根本不知道她為此內心承受了多少煎熬,更不知道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如今她只盼著祖母的話是真的,她嫁進明家后可以被好好善待,可以過上如愿以償的日子。
兩日后的一件事,讓馮敏心中更安定了幾分。
這一晚,她的父親從工部回來時,臉上掛滿了喜意。
他的上峰與他透露了他將被提拔為工部屯田侍郎的消息,還告訴了他是明家幫他安排打點的,又拍著他的肩膀說他有個好女兒,這樣的好福氣實在令人羨慕,又讓他日后多多關照。
如此一通馬屁拍下來,馮父很有些飄飄然,徹底將對沖喜之說的不滿拋到了九霄云外。
馮敏聽了也欣喜不已,下意識地看向祖母。
解氏含笑與她點頭。
馮敏愈發感激祖母了——定是祖母那日與應國公夫人的相談很順利,應國公府果然沒有輕視她的意思!
她雖是為側室,卻也比這京師九成九的女子嫁得光彩,沒人敢看不起她!
因存了這個心思在,馮敏便不打算藏著掖著此事,甚至還邀了許多京中閨秀于她出門前一日來為她添箱,這添箱宴辦得頗算熱鬧。
嫁人只有一次,縱是做側室,她也要風風光光的!
這一日清早,姚夏和魏妙青等一眾女郎,約好了一同來看常歲寧。
“你們本不必來的。”常歲寧直言道:“這般關頭,與我走得太近不是好事。”
她也不會因為這短暫的“疏遠”,便質疑她們的情誼。
這些女孩子們都是京中官家女郎,她們的父親祖父多是在朝為官,有此約束在,她們行事便注定不能隨心所欲。
這世道于她們為難,她不能再以友情為名來為難她們。
“怕什么,長孫家還能吃了我不成?”這態度豪橫的是家大業大園子大,家中阿兄格外爭氣的魏家女郎。
“有我大伯父在,又哪里輪到著我來避嫌呢。”這“天塌了有大伯父頂著”,“人言可畏且讓大伯父去畏”的,是姚家女郎。
還有許多態度樂觀,目光格外長遠,有幾分俠氣在身上的——
“反正常家郎君是被冤枉的,遲早會真相大白的嘛!”
“沒錯沒錯……”
“常姐姐別怕。”
一群女孩子們圍著常歲寧紛紛勸慰著。
常歲寧看著那一張張可愛年少的臉龐。
哪怕不久后或許就要分開——但她會好好記著她們的。
年輕的女孩子們圍著一起,起初且是認真安慰開解常歲寧,待到后頭,聊著聊著就拐了彎兒。
但這彎兒,恰就拐到了常歲寧心上,給了她一條新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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