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一支商隊正行駛在距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山南之地。
瓊霞漫天之下,是將人襯托得無比渺小的連綿山脈,百余人騎馬走在山間小路上,竟猶如螞蟻搬家一般。
穿過林木而過的飛鴿,卻準確無誤地從一隊“螞蟻”中尋到了主人,落在了走在前面的一人手臂上。
“乖乖,來得正好,讓我看看,是哪里的信……”漢子用手摸了把鴿子,就動作麻利地取下密信,不打開,只看蠟封上的小字,只掃一眼,就臉色微變。
京城來信!
“先停下!停下!”漢子立刻抬手,喝止了隊伍,隨后催馬回到了隊伍的中間,在一輛被騎士左右保護著的馬車旁翻身下馬,對著里面的人恭敬稟道:“公子,京城那邊傳來了消息,這是密信!”
車簾一掀,露出一張蒼白卻仍顯俊逸的面容,修長的手指接過密信,青年展信,只掃了兩行,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眸里,就浮現出一絲譏諷來。
“國師求雨?隨后設立觀天臺,因看破天機而遭了反噬?京城內人心浮動,各大高門似是得到了什么秘密消息,竟都在暗中尋找庚午年六月初六生人的女子?呵,還真是……荒唐。”
他蕭逸辰從來只信自己,不信什么鬼神之說。
他的父皇亦是如此,怎么只是大旱了兩個余月,就被道人給迷惑了去?
若不是這個道人是被他父皇親封的國師,且被冊立國師靠的乃是救駕之功,而非神仙之術,他早就要讓人給這道人一個教訓了,哪里能看著對方擺起國師的架子,來行這鬼神之事?
也就是看在對方平日里并不惹事的份上,他才容忍至極。
如今見只是一個裝神弄鬼的觀天之事,就引得京城之內暗流涌動,各家都大動起來,蕭逸辰自是不滿。
若是早知道……
他垂眸盯著密信又看了一遍,忽然命人取過火折子,啪地一聲,將密信湊過去,看著火焰逐漸舔過信紙,火光下,他的神色忽明忽暗。
“此事先不要管,就當做……并不知曉,一切都等回京后再說。”蕭逸辰看了一眼面前的心腹,開口說道。
這漢子立刻恭敬應聲。
“還有,雖距離鎮邊城不到百里之遙,又是在有著仙人難出的大山之中,但還是不可放松警惕,這里地勢險要,若是有人在前面設伏……那還真是個伏擊的好地方。”
“公子放心,屬下已是讓探馬先去打探情況了,若前面無事,再往前去。正巧再往前就是一片小林,不如在林旁暫時休整一會兒?”
蕭逸辰點頭:“也好。”
壯漢隨后就吩咐下去,繼續行路,到了半里之前的小林處,就先休整。
一聽說再走一會兒就能休息,已是人倦馬乏的眾人都是精神一振,紛紛打起精神,繼續趕路。
車簾重新放下,里面時不時傳來輕輕的咳嗽聲,聽著就讓人揪心。
壯漢臉上閃過一抹憂色,索性沒催馬向前,而是繼續停留在馬車旁,就這么慢慢催著馬,跟著馬車并排而行,偶爾朝著馬車里望一眼。
“統領,你說,鎮邊城那邊能有好郎中嗎?昨日大雨,公子意外淋了雨,熱雖是退了,可卻咳嗽了半宿,長此下去,可不是小事。”一個偽裝成商隊伙計的侍衛,悄悄催馬來到壯漢身旁,低聲問道。
壯漢想了想,道:“一會兒讓人再去熬些姜糖水,無論如何先讓公子喝一些,其他的,等到了地方再說,哪怕是邊城,總歸也是大城,不可能沒有治風寒的郎中。”
“也是。”聽著統領這樣說,侍衛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壯漢的心里,卻不如看上去那樣平靜。
從多年前起,他跟著太子殿下,殿下的處境并不算樂觀,各個已長成的皇子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太子殿下又生母早夭,只皇上跟太后在宮中庇佑。
這也使得他跟著的這位主子一直都是進退有度,早早就沒了年輕人的種種毛病,可卻也失去了年輕人生活的樂趣,無論做什么事,都像是在為了成為一個完美的儲君而進行,做任何事都不曾被人拿住過把柄。
就連這次請了旨意,秘密出京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尋找先皇后的親人,太子殿下也是自有籌謀,在之前就陸續躲過了幾次明里暗里的刺殺。
誰又會去想,太子殿下還不到雙十年齡啊。
想到之前途中遇到的幾次刺殺,這漢子一面跟著重新動起來的馬車往前走,一面暗暗提防著周圍。
這里是山南之地,距離京城上千里之遙,十里不同天,前一陣可能是艷陽高照,過一會兒就可能遇到瓢潑大雨。
他們走的速度并不快,若不是他們的目的地已是不遠了,早就有人前去一百里之外的鎮邊城送信,光是在這荒無人煙之地趕路,就足以讓隊伍里的這百余人繃緊了神經。
但已是臨近目的地,便是從京城追來的刺客,怕也早就放棄了吧?
再說,若不是隊伍里有找了許久才找到的當地向導,這一片大山,進來了就難出去,地形極其復雜,猶如巨大的迷宮,別說是追過來行刺了,困也能將外人困死其中。
嘩啦。
就在他們這一行人終于來到了前面的林邊空地,準備安營扎寨,休整一番時,無數飛鳥忽然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突然從林子深處紛紛而出。
“警戒!”隨著一聲斷喝,所有侍從都握住了刀柄、劍柄。
可奇怪的是,飛鳥一飛而出,周圍卻毫無動靜,除了他們這一群人面露驚疑之色,再無旁的身影出現。
這可不像是有埋伏的樣子啊。
還是說,因著他們警覺,埋伏的人才沒有出現?
“公子,要不我們還是先離開這里吧,這里情況不太對,屬下心里總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像是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壯漢走到馬車旁,對里面的人說道。
蕭逸辰從馬車里鉆了出來,拒絕了手下的攙扶,環顧四周后,說道:“正因為接下來一段路可能并不順利,才不能勉強趕路,讓人輪番休息吧。”
“……是。”壯漢低頭應聲,隨后對著其他人說道:“繼續安營扎寨,小心警戒,莫要讓人靠近這里!”
其余人轟然而應,不知是不是他們的聲音刺激到了遠處山里的動物,一聲接著一聲的狼嚎聲,竟也在遠處跟著響了起來。
“你的臉色不太好看,不會還想著那個什么山鬼、精怪的傳說吧?”走到當地向導身旁,壯漢敏銳發現向導神色不對,瞇著眼問道。
“我可警告你,你拿了我給的十兩金子,若是想中途逃走,我可不會饒了你!”
向導臉色蒼白,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對壯漢說道:“這位大人,此地真的有山鬼!不僅有山鬼,還有山君!若是遇到了山鬼,還有可能活命,可若是遇到了山君,咱們這些人都不夠山君塞牙縫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小人突然發現,這飛鳥的異象,皆可能是山君即將下山的征兆,大人啊,我們還是先離開這里吧!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這可是大白天?
所謂的山君,就敢沖著百余人的隊伍殺過來?開玩笑呢?
而且,這所謂山君,不就是老虎?
壯漢身為侍衛統領,帶著百余名的侍衛,根本就不怕什么老虎。
他冷笑一聲,道:“行了,咱們這百余人,老虎若是敢來,今晚就可以吃山君肉了!”
話音才落,一聲虎嘯之聲突然從遠處山上傳了過來,隨之而來的,是那個方向撲棱棱亂飛而起的鳥群,整片地界,都仿佛因這一聲虎嘯而沉寂了下來。
“真有老虎?”
空地上除了埋鍋造飯的人,其余人都朝著虎嘯傳來的方向望去,那一片山,陡峭而高,他們目前所處的地方距離那片山有段距離,但依舊覺得這山離得頗近。
所謂望山跑死馬,正是如此了。
憑肉眼去看,他們竟還真的隨后看到了一只野獸,從山間呼嘯而過,那彪悍的姿態,簡直令人望之生畏,哪怕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看出,這只老虎,與他們往日里在京城百獸園見到的老虎,就不像是一個品種!大得驚人!起碼大了百獸園老虎兩倍!
“這就是山君?這也太……大了!”
“等等,你們看,那老虎后面,是不是還追著一個什么……不是吧?那是人?”
人群中突然有人驚呼了一聲,這一下,連蕭逸辰這個本來對這種事不怎么關心的太子,都忍不住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讓蕭逸辰整個人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