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不還第三十三章不還(1/2)
紅泥小路里燒著的紅炭嗶吧作響,
爐子上斜斜支棱著幾根竹簽,原本架在竹簽上的小芋頭已經落在了火堆里,被火苗舔出了一片糊香氣的黑。
趙肅睿的目光無處可去,死死地盯著被火苗燒著皮的芋頭。
“沈氏,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朕,是皇帝!是天子!你竊占皇位瞞騙天下,朕已經赦了你一次,你竟然還妄圖繼續鳩占鵲巢?”
他的心聲不再暴躁,卻隱隱帶著雷霆之聲。
“你以為你在皇帝的身體里你便是皇帝了?你虛有其表就以為能一直欺瞞天下人么?你以為內閣諸臣、宮中太后、皇后就能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么?”
清水徐徐流下,沈時晴抬起手將濕了的長發捋到腦后,露出了一張年輕又冷峻的臉龐。
一雞帶著人用金色的絲帕緩緩擦拭著屬于“昭德帝”的身體,小心翼翼。
沈時晴能從他們的眸光里看見“自己”,正是大雍朝唯一的君主。
“陛下。”她在心里喚了趙肅睿一聲。
“您既然能夠如此自如地用您的權力‘赦免’我,又怎么會忘了皇權到底是什么?”
“聽見”沈時晴語氣淡淡,趙肅睿的心中一緊。
隨后,那個有些疏離冷淡的女子的聲音就在他的心里響起:“皇權,便是皇帝,大雍朝的皇帝便是天理。就算是太后、內閣,誰又敢違背天意?太后敢說民婦不是皇帝,民婦便可說太后瘋了,內閣敢說民婦不是皇帝,民婦便可將內閣廢了。更何況,太后也好,內閣也罷,要是原本喜怒不定的荒唐皇帝變成了一個廣納諫言的賢明君主……陛下,您猜,他們是會覺得陛下不是陛下,還是喜不自勝,自覺天佑大雍。”
趙肅睿頓了頓,竟無言以對。
從八月十六到今日已經過去了二十余日,他每日都要罵這個沈三廢,自覺此女子孱弱無力飄零于世,直到現在他才恍然
——沈三廢,她一直都是裝的。
趙肅睿站起身,再一次看向墻上的一幅畫。.
這幅畫還是他在看沈三廢藏書的時候無意間翻出來的,畫軸正中,幾只斑斕的雀鳥站在枝頭上,個個活靈活現神態閑適,有一只還有閑情逸致去看花枝上的花,可就在這些鳥身后的天上,一只鷲鳥的身影已經清晰可見。
那時,他以為這畫軸里的雀鳥是沈三廢畫了她自己。
現在再看,那天空中窺探盤旋的鷲鳥也許才是沈三廢畫的她自己。
至于那些神氣活現的小雀。
趙肅睿冷冷一笑。
也許,在沈三廢的眼里,他這個當朝皇帝才是等著被她拆吃入腹的小麻雀。
“沈三廢,你也知道朕喜怒無常,你就放心把你的身子連同你的這些丫鬟、你父親沈韶的藏書都交給朕處置?”
隨手拿起旁邊的蠟燭,趙肅睿看向沈三廢的那些藏書。
“朕此時就持火而立,你猜這一場大火之后你沈家還會留下什么?”
對面一陣沉默。
就在趙肅睿要得意的時候,沈時晴的聲音再次響起:
“陛下,你猜民婦在做什么?”
趙肅睿才不猜呢,憑什么沈三廢讓他猜他就猜?他可是英明神武的昭德帝!
舉著蠟燭氣勢洶洶地坐在文椅上,趙肅睿甚至翹起了腳,哼,他手中可不是無牌可打!
趙肅睿拒絕回答,沈時晴也不惱,她笑了。
“陛下,民婦在給陛下的龍體沐浴。”
心中默念,沈時晴雙臂一展靠在了浴桶的邊緣,結實有力的臂膀舒展開來,極為健美。
“這些日子,民婦在陛下身子里著實見了些俊俏的男子,也不說外臣,只說陛下身邊伺候的幾個太監,一雞俊俏頎長,二狗矯健威武,三貓機靈討喜,四鼠……玲瓏可愛。每一個,民婦都甚是喜歡。”
沈時晴的語氣也算不上輕佻,她好像只是很正經地說著一些不那么正經的話。
趙肅睿卻覺得自己后脖子上的汗毛都要炸起來了。
“沈三廢,你什么意思?!”
“民婦沒什么意思。”
“沈三廢!”
“哎呀,民婦此時招招手,就能把一雞拉進浴桶里和我共浴吧?要不,民婦讓二狗脫了衣裳讓民婦賞玩賞玩?”
“沈三廢!”
“三貓的屁股真圓啊!”
“沈三廢你給我閉嘴!朕已經把蠟燭放下了!”
沈時晴挑了下眉毛,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淡笑。
“民間有句俗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民婦是個下堂婦,是個孤女,就算家產散盡身敗名裂,也不過一死,我死后洪水滔天又與我何干?陛下,大雍各位先帝的陵寢要是被氣塌了幾座,只怕偌大天下也沒有什么安穩可言了吧?”
朕竟然被沈三廢給拿捏住了!
空出手來的趙肅睿氣得渾身發抖,眼睛的余光瞥見了一旁的銅鏡,正看見了那張真正屬于“沈三廢”的臉,氣得他恨不能將銅鏡給掰成兩半。
但凡他力氣夠他就掰了!
“沈三廢,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說之話已經夠朕殺你一百次了!”
“區區一百次。”
第三十三章不還第三十三章不還(2/2)
趙肅睿恍惚覺得沈時晴是笑著說這句話的。
“陛下,您可別再恐嚇民婦了,您要是再說什么要打要殺的,民婦本性怯懦,貪生怕死,聽了陛下的這種話,恐怕就更不想把身子還給陛下了。”
有生以來,趙肅睿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般氣惱,或者說,從來沒有竟然敢這樣讓他憋屈!
“難不成你還想讓朕哄著你?”
沈時晴沐浴結束,任由幾個大太監替她將“龍體”擦干,又穿上了簇新的里衣。
“陛下,比起您毀去民婦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那點念想逼著民婦一把火燒了奉先殿,部下您不如想想您能從民婦這里得了什么,也不枉費您與民婦這一場奇遇,又或者您能給民婦什么,讓民婦心甘情愿地把身子還給陛下。”
趙肅睿覺得沈三廢在放屁!
沈三廢已經堂而皇之地霸占了他的身體和他的身份,又怎么會換回來,當皇帝有多舒服這件事兒這世上還有比他這個皇帝更了解的嗎?!
“沈三廢,你不要以為你現在借著朕的身份便猖狂,你不過是個沈家遺孤,讀了幾本書的窮酸婦人,你能給朕什么好處?”
“火藥,性直者主遠擊,硝九而硫一;性橫者之爆擊,硝七而硫三。陛下,您感興趣嗎?”
趙肅睿猛地瞪大了眼睛。
“沈三廢,你怎么知道朕要改良火器?你怎會知道火藥制法?沈三廢?沈三廢!”
可不管趙肅睿怎么念叨,他的心中再也沒有另一個人的聲音。
趙肅睿左右張望了一番,恍惚覺得自己是做了個夢,夢里那個事事不行的沈三廢竟然是個居心叵測之人,不僅霸占了他的身子不還,還敢恐嚇他!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趙肅睿“嘶”了一聲,把手收了回來。
阿池端著一盆熱水進來,就看見自家姑娘齜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原本讓姑娘當宵夜吃的芋頭已經徹底烤糊了。
“姑娘?怎么了?原本不是說要吃宵夜,怎么又動了氣?”
趙肅睿只覺得心里邪火亂竄,要是出不了這口氣他今天晚上都不用睡了!
沈三廢!
他要誅她九族!
從她夫家開始!
“宵夜?我突然想起來,那謝鳳安還沒有宵夜吃呢!圖南受傷了,你去告訴培風,讓她給那謝鳳安加一頓打當宵夜!”
那可就是一天打八頓了!
阿池生怕謝鳳安被打死了,有心想勸,可是看著姑娘氣得眼睛都紅了,甚至還有了幾分淚意,直讓人心里發酸,阿池就沒了勸的心思。
“好,都聽姑娘的,奴婢這就去找培風。”
“快去!”
阿池快步往外走,趙肅睿卻又推開窗子叫住了她。
“阿池!芋頭吃不成了,我要吃點兒別的。”
“是,姑娘,我、我去讓圖南想辦法。”
“啪。”趙肅睿把窗子合上了。
沈時晴,沈三廢,你敢占了朕的身子,你敢威脅朕,朕偏要痛毆你的夫君,支使你的丫鬟!哼!
另一邊的沈時晴同樣發現她已經聽不見從趙肅睿那邊傳來的心聲。
耳邊傳來三貓小心給她擦頭發的聲音,她輕嘆了一口氣。
她實在沒想過會把自己的本心顯露于人前,原本她只想著一點點哄著昭德帝,得一個保命符,等她借著皇帝的身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就會把身子還回去。
直到今天夜里,她自己聽著自己對昭德帝說的那些話,才終于想明白了。
她是不想還的。
或者說,普天之下,任何人能夠一夜之間成為一國之君,都沒有人想要把身子還回去。
而她沈時晴,就算裝了整整七年的賢良淑德、閑適隱忍,可她終究,還是那個會寫對聯罵人的沈時晴。
她有權欲,有私欲,且不以為恥。
“皇爺,您是想著了什么開心事兒?”
“嗯?”
聽見三貓的聲音,沈時晴回過神,就見自己對著的銅鏡里那個年輕君王的臉上是笑著的。
“朕確實甚是開懷。”
她對“自己”說。
“英郡王讓各路藩王吃粗糧穿麻衣之事讓朕甚是欣慰,明日一早讓四鼠派人去寧安伯府看看英郡王世子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用的什么,統統記下來,朕要發往各位藩王處好做表率。”
頭發差不多干了,沈時晴站起身,卻又笑了。
趙肅睿還真是性情暴躁,此刻應該還在罵她。
不夠趙大傻再罵又怎么樣?
江山在沈三廢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