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替我跪佛堂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落雪如絲

她從一個落魄舉人家的姑娘好不容易爬到了謝鳳安的床上,成了寧安伯府二少爺的妾室,卻又在旦夕間知道自己所爭的都不過是塵煙。

千辛萬苦向上爬的半生,撲通一下,跌進了暗無天日的大坑里。

迫于無奈,她改頭換面替沈時晴當了個探子,每日里跟那些小家小戶的女人還有暗門子娼妓打交道……現下,她可以回到寧安伯府了。

雖然寧安伯府大廈將傾,可不管怎么說,當崔錦娘比勞什子“朱二家的”好多了。

她不用看著那些娼妓被恩客們打出來的傷,不用聽著那些話都說不囫圇的婦人說一些顛三倒四的昏話,也不用每天買藥煎藥敷在那些暗娼身上的瘡斑上。

更重要的是,她能看見了自己的兒子。

知道沈時晴正看著自己,崔錦娘垂著眼,片刻后,她說:

“您就說我在莊子里生了病,至于泉哥兒,還請您多加看顧了。”

趙肅睿看著這個“女中梟雄”,眸光輕輕一動。

“你在外頭過的過得比夏荷她們都還要辛苦不少,怎么不想著回去過幾天安閑日子?”

崔錦娘還是低著頭,恭恭敬敬的樣子。

“這些天圖南姑娘帶著人去胡家砸門,整個正西坊都議論紛紛,不少從前受了胡家欺壓的婦人都去尋白引娣說話,讓我們也得了不少消息,將這些東西整理下來,說不定就能將胡家連根兒拔了,張媽媽和白引娣都識字不多,這事兒也只我能做了。”oo┈→nΣㄒ

趙肅睿沒想到自己能從崔錦娘的嘴里聽到這么一番話,在他眼里,崔錦娘奸猾機敏又困于見識,這樣的人最想要的就是個人之利,自己之前用她的丫鬟性命逼著她低頭,也不過是讓她知道要想活命就得聽話而已。

沒想到,現如今她這樣子竟是真的有幾分想要踏實做事的樣子了。

“沈時晴”沒有說話,崔錦娘又行了個禮:

“至于我兒泉哥兒,就拜托沈娘子多加照看了。”

說話時,崔錦娘閉上了眼睛又睜開。

那日第一個看見齊繡兒倒在血泊里的,其實是她,明明白日里還惦記著能讓女兒也去讀了書、寫了字、做了官,可是一轉眼,人的一條命就沒了。

要不是沈時晴發了瘋,齊繡兒死了也就死了,誰又會說她一個暗門子娼妓也該有公道呢?

崔錦娘在心里笑過沈時晴瘋、傻、癲,換了她來做這事兒,她從胡家摳出幾十兩銀子收殮了齊繡兒也就算是仁至義盡了,甚至,她自己也會扣下幾兩銀子當了自己的辛苦錢。

誰會這般瘋、傻、癲?竟然膽大妄為要給這些娼妓張目?

可沈時晴無罪被放出的時候,白引娣嚎啕大哭,她竟也落了淚。

她是舉人的女兒,這輩子要是淪落成了個暗門子娼妓倒不如死了干凈,可齊繡兒的仇被報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仇也被報了。

這人間的人啊,本該是各自掙扎,各走各的路,各渡各的劫,只在那一刻,崔錦娘恍惚覺得,漫天的雪像是無數的繩與線,把她和旁人牽系在了一起。

“你兒子,行吧,到時候我讓人給你看顧著。”

趙肅睿點了點頭。

崔錦娘跪下,真情實意地給她磕了個頭。

“張婆子,你可愿跟我回謝家。”趙肅睿看向崔錦娘的身側的老婦人。

“老婆子聽憑沈娘子差遣。”じ☆veЫkメs

勾了勾唇角,趙肅睿一屁股坐在了文椅上,他穿的馬面裙顏色明艷如魏紫,用銀線繡出來的松柏紋裙斕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炫目的弧線:

“我可要跟你們說清楚,前幾日來咱們府上放火的多半就是謝家的人,或者說,是英郡王世子趙勤仰的人,你們跟我回謝家,那是去闖生死關的,說不定我一不留神就把你們的命給舍了出去。”

聽見這話,白引娣有些驚惶地看向其他人,她怎么也沒想到不過是個回府里的事兒,怎么還牽扯上了生死。

從謝家出來的人卻明白了其中關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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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人竟然是夏荷。

從趙肅睿見到她們幾個謝鳳安的妾室到現在也有數月光景,除了柳甜杏的貪吃之外,另一個沒變的就是夏荷這好出頭的性子了。

趙肅睿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些豪氣,就算他手里只有這些人,他也能把謝家上下查得清清楚楚,把一干反賊給掃蕩干凈。

“你們要是死了,你們家里人,我生養死葬。”

他站起身,說出了去年自己西征時同樣的話。

哪怕,他的面前不過是些“嬌弱”女子。

“至于你,施新梅,你在哪兒也未必能安然,不如跟著我一起去謝家,你的孩子和婆母就送去莊子上,有我手下給你守著,有你在明,他們反倒能好些。”

施新梅自然沒有不樂意的,穿著一身九成新的棉襖布裙,她學著其他人的樣子也行了一禮。

“如此就說定了……不對,還有一件事。”

片刻后,謝鳳安被人從驢棚拉到了正堂。

趙肅睿在他面前拍了一沓紙。

“簽。”

謝鳳安先是哼哧了兩聲才想起來怎么說人話,拿起筆,他看著面前的一頁又一頁,忍不住抬起了頭。

“你、你讓我放妾?”

廢話,謝家攙和進了造反事兒里,他趙肅睿好不容易手上有幾個趁手能用的,當然不能讓她們被謝家連累了去。

不止放妾,還有放良文書。

那就輪不到謝鳳安寫了,謝麟安趴在地上,一張張地簽了過去。

倆人連屁股撅起來的樣子都相似,還真不愧是一對兄弟。

謝麟安簽完了,小聲說:“小人簽了也只是一半,這放良文書上還得有府里的章子。”

趙肅睿當然知道:

“明天我帶你回謝家,你即刻去找了章子來。”

回、回謝家?

兩個兄弟對視了一眼。

謝鳳安滿目驚喜。

謝麟安滿臉想死。

昭德六年臘月十七,被西廠隱隱圍了將近四月的寧安伯府突然中門大開。

寧安伯世子謝麟安翻身下馬,腳下一滑幾乎是半跪在地上,門子們連忙上前去迎,卻見謝麟安揮開一干人,扯著朝著府里面大聲喊:

“二少夫人回府了!快去讓世子夫人出來迎人呀!”

八匹寶馬開道,一輛兩駕雕花大車在前,七輛馬車在后,還有浩浩蕩蕩幾十人護衛兩旁。

幾個門子還不知所以,就被人推開到兩邊,護衛們有男有女站在兩側,從府門前一直站到了正堂之前。

“恭迎二少夫人回府!”

謝麟安屁滾尿流喊了府中他常用的轎子過來,四個轎夫卻被趕開到了一旁,一個長相平平的女子帶著四個壯漢護著轎子。

雕花大車在府門前停下,一個頭上戴著素珠簪子,身上穿著黑色錦緞曳撒外面罩著紅色斗篷的女子從馬車上縱身跳下。じ☆veЫkメs

“坐什么轎子?”

看著那轎子上的麒麟紋,趙肅睿甚是嫌棄。

一手抓過一匹馬的韁繩,他直接翻身上馬。

“走,進府。”

寧安伯府二少夫人,走的時候是從后門走的,無聲無息,任誰都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是被謝家掃地出門的下堂婦。

可她回來了。

她回來的時候,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不倫不類的男子裝扮,從大門一躍而入。

馬蹄踏在寧安伯府大門的石階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趙肅睿看著面前的一切,冷冷一笑。

這就是把沈三廢關了七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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