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個上了半個學期網課的大一醫科學生,但對從小在診室玩骨頭長大的林如玉來說,接骨還是會的。
林如玉輕手輕腳地解開狗兒小腿上的布條,去掉樹枝,發現狗兒瘦得比麻桿粗不了多少的腿骨,果真沒接正。林如玉示意沈戈和另一個名叫生子的小乞丐上前,按壓住因喝下湯藥后昏睡的狗兒,她則一手握住狗兒的腳踝,一手握住他的膝蓋下方,用力一拉一扭一對,迅速讓他的腿骨歸位。
狗兒被痛醒時大喊一聲,之后便抓緊了身下的稻草,哪怕疼得哆嗦冒冷汗,也緊牙關不出聲,只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沈戈,和給他接骨的林如玉的臉色。
做了十七年孤兒的林如玉,知道狗兒在想什么。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林如玉,卻只能幫到這里。綁好木板固定住后,林如玉道,“骨頭已經接好了,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個半月后雖然可以拆除木板,但三個月內盡量住著拐杖行走。”
狗兒低下頭,雙手緊緊抓著稻草,肚子里的咕嚕聲大得雨聲都壓不住。旁邊的生子安慰道,“狗兒接下來這仨月只管坐在路邊討飯,剩下的事兒我全包了!”
沈戈遞給狗兒一塊粗面餅子,揉了揉她的腦袋,才將請林如玉到窗下說話,“昨晚馬頭山的閆四狗帶人進鎮,他們在姑娘落腳的福來客棧撲了個空,天快亮時找到了劉大疤瘌。從他嘴里套出你們兄妹倆從西墻的狗洞逃走了,便帶人追了出去。不過城里還有他們的探子,姑娘出入要萬分當心。”
這與自己探聽來的消息一致,林如玉點頭謝過,“烏沙鎮的里長與馬頭山的山匪可有勾連?”
沈戈凌厲的眉眼帶著掩不住的冷意,“不只這鎮的里長,就連祁縣縣令也收了他們不少好處,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明白了,意料之中,非常棘手,報官也沒用。林如玉再問道,“我與母親和弟弟被山匪沖散,不知他們的下落。若我想探聽馬頭山的底細,該找誰?”
那幫山匪攔路多為求財,但他們一旦動手殺人,就不會留下一個活口。據沈戈昨晚得到的消息,余下的人全死了。不過他們也只是探聽到的,也沒有親見。
沈戈凌厲的眉眼帶了絲溫和,低聲道,“全景典當行的東家陳景成應該有這個本事,他人品不錯,與閆老狗那幫山匪不是一路的。姑娘救了他的人,他就算不肯白幫姑娘的忙,姑娘在他身上花銀子,也比花在別處管用。”
“我明白了,多謝。”林如玉又壓低聲音問道,“若我想用假身份辦兩份真路引,該找鎮里什么人,大概什么價錢?”
交淺最忌言深。沈戈不問林如玉為何要辦假路引,只端著無害的笑臉回道,“在下不才,就有搭上這個門道兒。姑娘想以什么身份,去什么地界?”
與小乞丐們有交情,熟知本地的各路消息和門道兒,這沈戈雖年紀不大,但確實擔得起“沈哥”這個稱呼。林如玉也笑道,“那就有勞沈哥了。什么身份都可以,只要禁得住盤查就成。因由是我與我哥去宣州城尋親,尋的親人是我表舅,宣州城穿花巷于柳連。”
林如玉用細細的手指,在滿是灰塵的窗臺上寫下“穿花巷于柳連”六個字。在小姑娘記憶中,于家與林家是故交,但于柳連卻是惡狼安自遠的走狗。
瞧著窗臺上端秀工整的小字,沈戈不由想到了突然失蹤的時先生,眼底閃過一絲黯然,抬手將字抹得干干凈凈后,眼前出現了三塊碎銀子,銀子下邊是一只滿是劃痕的白嫩小手。
看著這只小手,沈戈不禁愣神。
就是這只小手,剛才喀吧一聲拽開狗兒的腿,又準確無比地給她接好了。這只小手還把陳胖子家那人背上的傷,像縫破衣裳一樣縫起來了。
方才她的手法很是熟練,絕不是第一次接骨。小小年紀就有此等古怪的醫術?莫非她嚇唬劉大疤痢說的話是真的,她真是五毒教的毒女?
沈戈心里嘀咕著接過銀子,轉身拿起蓑衣出門。
林如玉上前一步,低聲提醒道,“我偷聽到馬頭山的山匪說,上游的臥龍堤很快要撐不住了。”
今年雨水不算多,剛修成一年的臥龍堤怎么可能撐不住?沈戈腦中千回百轉,回看向林如玉的臉上卻帶著乖巧無害的笑容,“多謝。”
若論皮相,沈戈是林如玉兩輩子加起來,見過的男子中最好的,也是笑起來最好看的。被人剜過一次心的林如玉,暗暗告誡自己不可再被表象干擾。
林如玉叮囑林大福躲好,便穿上蓑衣轉去側殿,偷偷取出一張貼身收著的,從小姑娘衣帶里找出的銀票,放進袖袋中,然后按著沈戈說的地址,去尋陳景成。
憑借放在破口臟碗中的,林中救下男子包袱里的藥瓶,小叫花子林如玉被陳家的廚娘以府中還有些剩湯飯為由,叫進家門,請入前廳。
會客廳內,趴在長榻上的虎目短須男子見林如玉身上的衣裳,比樹林遇見時還慘上許多,也不多問更沒嫌棄。他盡力抬身行抱拳禮,感激道,“恩人送信和救命之恩,鮑勵沒齒難忘。若恩人有為難之事盡管吩咐,鮑某定傾盡全力報答。”
說罷,他又解釋道,“因我與陳四哥正被仇家追殺,所以不能親到門前迎恩人入府,失禮之處,還請恩人莫怪。”
陳景成也抱拳深躬行禮,“姑娘仗義出手搭救舍弟,在下陳景成感激不盡。”
鮑勵將“送信”放在“救命”之前,可見在他眼里,“他家老爺想吃鳳華樓的蟹黃包”這件事,比他的命還重要,由此可知他家老爺的情況也不容樂觀。自己今日登門都不用開口,他便說“有事盡管吩咐”,讓林如玉忐忑的心安穩了許多。
鮑勵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再拿銀票出來求他們辦事,便不合適了。林如玉循著記憶中的禮數,舉臂與肩齊,掌心向下,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交疊,頭微低的同時微微屈膝還禮,禮畢恢復立容。
禮畢,她想說兩句客氣話緩緩場面,卻因不善言辭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干巴巴道,“小女子林如玉,實因走投無路,才迫不得已垢顏登門,求二位施以援手。二位幫我這一次,咱們之間的恩情就了了,如玉日后絕不再來叨擾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