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血液都已凝固的林如玉,被身后的人雙腳落入水中的聲音驚醒,她張開嘴吸入一大口濕涼的空氣,告訴自己不要怕,然后假裝沒有聽到身后的動靜,邁步向前走。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她握緊手中的碎碗片準備反擊時,前方一扇破舊的木門“吱扭”一聲打開,一個頭戴木釵身穿粗布圍裙的婦人指著林如玉,劈頭蓋臉就罵,“泡著一大盆臟衣裳不洗,你這死丫頭跑哪去了?進來!”
把林如玉薅進門中,婦人狠狠蹬瞪了一眼跟著她的青衣男人,“哐當”一聲關上木門,繼續罵道,“下雨也不安生在家待著,街上就那么好?老娘費錢費力拉扯你這么大,就是讓你出去瘋的?門外那野男人是誰?你要敢出去勾三搭四,我讓你爹打斷你的腿!”
聽著院內傳出的聲聲叫罵,知道今日自家公子的茶是喝不成了,安林春轉身離去。
雙手叉腰叫罵的婦人,和靠在門廊下笑意融融的沈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逃過一劫的林如玉也跟著機械地笑了起來。
她本就生得極美,哪怕帶著泥污,笑起來依舊鮮活動人,把對面的兩人都看愣了。
沈戈先回神咳了一聲,婦人才跟著回神,繼續罵罵咧咧。估摸著追她的人已走遠,沈戈才道,“三嬸,可以了。”
林如玉開口道謝,“多謝三嬸解圍。”
“客氣啥,就是動了動嘴皮子的事兒。”馬三嬸啥也不問,便轉身進了屋。
林如玉向沈戈感激道謝,方才若不是沈戈幫忙,林如玉都不知能不能順利過關,太弱了!她要想辦法變強才行。
“我過來與三嬸商量讓狗兒家里養傷的事,剛要出門就見你差點被人抓住。”沈戈身體微微前傾,在滴滴答答的落雨中低聲問道,“我要回破廟一趟,姑娘可要一道回去?”
“要的。”沈戈沒有問方才自己身后那人的事,讓林如玉很是松了一口氣。
細雨,窄巷,泥路,緩行。林如玉小聲問,“沈大哥……”
沈戈頭也不回,“姑娘叫我沈戈就好,鎮里姓沈的太多,你喊這一嗓子,十個人中會有八個回頭看你。”
林如玉從善如流地改口,“沈戈,從饒州浮梁縣去宣州,烏沙鎮是必經之地么?”
沈戈搖頭,“不是。”
“那,馬頭山呢?”
沈戈回頭,奇怪地看了林如玉一眼,“也不是,離得遠著呢。”
林如玉咬唇。
上一世今日后晌,自己在馬頭山下被安自遠救下后,他說他是乘船載貨從饒州出發,因商船路經浮梁時被水匪鑿破沉江,貨物全失,才不得不棄船乘車,直奔宣州,路上不敢有片刻耽擱。
卻原來,烏沙鎮和馬頭山都不是浮梁到宣州的必經之地!自己前世就是個傻子,才什么都信他!
“沈哥——”
兩人剛到破廟門前,一個沒穿蓑衣、光著腳的小乞丐跑過來氣喘噓噓道,“沈哥!我瞧見一輛馬車和三個騎馬的人奔著先生家去了!”
一輛馬車三匹馬,難道是安自遠?林如玉抬眸,正對上沈戈嚴肅凌厲的眼眸。
不用沈戈開口問,林如玉便回道,“我不認識他,但是我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十分恐懼。所以,他一定、一定,不是好人。”
沈戈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進入破廟脫下蓑衣,將裂成兩半的破碗放在墻角,林如玉繞到佛像后,見林大福、生子和腿上綁著木板的狗兒坐成一個圈,正在玩挑木棍兒。
見林如玉回來了,林大福往生子身邊挪了挪,拍著身邊的空地,“姑……二弟,坐這。”
“好。”林如玉走過去,在林大福身邊坐下,看他挑木棍兒。
外邊的緊繃和此處的閑在形成鮮明的對比,恍惚間,林如玉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還活著真好”的感慨。
是啊。
活著,健康地活著,有家人可思念、可找尋的健康活著,真好。
旁邊的狗兒兩眼亮晶晶地盯著林如玉,忽然道,“姐姐長得真好看,比春嬌還……”
“狗兒!”生子連忙喝止狗兒,小心翼翼打量林如玉的臉色,替狗兒道歉,“狗兒年紀小不懂事兒,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
林如玉笑了笑,閑聊道,“狗兒說的是唱春樓的春嬌么?”
見生子眼睛瞪得溜圓,林如玉便知自己猜對了,“她很漂亮嗎,出手大方不大方?”
狗兒立刻回道,“沒姐姐漂亮,很大方。她坐轎子去藥王廟燒香時,給了我四個銅板……”
狗兒說得興起,直到一把木棍出現在臉前邊,才瞪大眼睛吃驚道,“大福哥,你都挑完了?!”
林大福憨憨一笑,“嗯。”
“這局又是大福哥贏了,下局讓姐姐先來!”狗兒把三人面前木棍劃拉到手中,在空中一撒,三十多根手掌長的小木棍雜亂堆疊在三人中間,又把稍長的一根遞給林如玉。
雖然很疼很疼,但對幫她正骨的林如玉,狗兒還是打心底里感激的,因為她不想變成瘸子。
林如玉接過木棍低頭,在昏暗的光線準確挑起一根小木棍,沒碰動其他的,思緒則由唱春樓的春嬌,轉到了安自遠身上。
安自遠冒雨,到小小的烏沙鎮來做什么?
又挑起兩根木棍,林如玉輕聲問,“方才在廟門前有人告訴沈戈,說是有一輛馬車奔著先生家去了。他說的先生是鎮里的教書先生么?”
狗兒搖了搖細細的脖子,“先生不教別人,只教我們幾個讀書認字兒,還給我們飯吃。先生很厲害的,姐姐一定聽過他的大名,他就是——東竹先生!”
“什么!”林如玉猛地抬頭。
“動了!”盯著她的手的三人齊聲道。
林如玉把木棍交給身邊的狗兒,換她挑木棍,急切問道,“教你們讀書的東竹先生,可是姓時名啟青字雅望?”
狗兒笑得一臉與有榮焉,“嗯!就是雅望先生!”
時宅門前,一粗衣花發老仆躬身行禮,“先生外出訪友未歸,府中不便待客,請公子見諒。”
傘下的安王世子溫文爾雅,“敢問老伯,先生何時歸來?”
老仆的聲調沒有絲毫起伏,“先生未言歸期,小人不知。”
安王世子笑容依舊,“在下早就聽聞先生與竹為鄰,林中設有待客的房舍。在下冒昧,可否在竹林房舍中小住一晚?”
老仆抬手一指,“房舍就在那邊,公子請自便。”
安王世子頷首謝過,順著石子鋪就的小路,向竹林走去。還未入林,便見一穿著蓑衣的瘦高少年迎面走來。
這少年劍眉星目,稍顯稚氣的面容上卻帶著幾分凌厲。安王世子微微皺眉,這張臉、這神情……
在哪里見過呢……
腦中忽然閃現一張令他厭惡萬分的臉,安王世子溫和狹長的鳳眸,陡得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