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梭千載

第102章 華夏驟風遍地雷 九州血雨未敢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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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眾人動身往山下走,老伯伯特意留在后面,趁著人少將話吐出口。

何清漣不小了,這道理不用說也是明白的,前夜也并非同師父賭氣才遠離人群坐到一邊去。

生命與生活,生存與懷念,孰重孰輕,是不必言說的,在何清漣眼中更是沒有什么說服不了自己的——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只是……明明躲過了一次浩劫,為什么卻在這樣一個尋常的夜里不復存在?

恍惚間,何清漣的思緒回到昨夜自己想不通的時候,師父迢迢的取了衣服來給自己披上,口中喃喃出聲:“師父……”

“阿姊,阿姊醒醒!”

耳畔是自家小妹的聲音,何清漣還未睜開眼便發覺手臂已經被隔的又麻又痛,環顧一周,卻原來是自己在撥弄算盤的時候睡著,夢見了當年的舊事。

窗外明月皎皎,唇邊尚且留著幾分辛辣。適才的恍惚徹底褪去,何清漣才恍然夢里的一切已經過去了五六年,自己口中喃喃的師父,也在兩年前因為冬日里的一場病離自己而去……

這些年來,從一開始習慣杭州清淡的飲食,不適應這川內的火辣,到如今入鄉隨俗,連同鄉音都有三分改變,回想起來,何清漣自己都不能細數這些年的艱辛。

“娘,娘!”

幾聲呼喚再次將何清漣的思緒拉回現實,再看向自家小妹,便知道是后者攔不住兩個正愛玩鬧年紀的孩子,這才進屋來叫醒了自己。

莫看安夏這個做妹妹的比安華晚出生些許時候,如今倒是比后者這個混小子懂事的多,見母親正在忙著賬目,便沒有鬧的意思。

反而是安華,手上的墨跡還沒有清理干凈,便往母親懷里撞,惹得何清漣好一陣無奈:“安華乖,去好好讀書,做兄長的沒該是榜樣才對……娘這邊的事還沒有做完,不要鬧你們姨母。”

“華兒、夏兒,你們先出去,娘忙完就去陪你們。”

盡管如今戰場上的局勢已經有所逆轉,但十余年來列強對這片土地的踐踏和剝削非是一時半刻可以改變的,民生凋敝,綾羅綢緞這等奢侈的東西,哪里出的去?

以至于曾經滿是入賬的賬本上,早就被何清漣寫滿了各種稀碎的支出,精打細算,才能保證自己一家人,乃至于跟來的機工們的生活。

“那個時候大廠子搬遷不容易,卻好歹有支持。”聽罷外公講的,安霽嘆息不已,“這種小機坊能夠想到不落入日本侵略者手中已經是難得的前衛意識。”

“再加上這些純靠人力堆上去的遷移……真的想象不到那時候的他們是怎么撐下去的。”

話說到這份上,安霽當然明白外公的故事絕不是哄睡自己那么簡單,更是想要讓自己下決定,不禁自言自語道:“我們又要怎么做才能對得起他們?”

“清漣啊……是我們一家人對不起你。”有時候,分別總是這樣突如其來,寧守云的父親就這樣在一個秋日離開了眾人。

七年來,沒有收到來自寧守云的只言片語,甚至不知道寧守云身在何方,此時l此刻寧守云的生與死,好像在眾人心中已經有了個模糊的定論,再沒有什么奢望。

“阿姊,人死如燈滅,你莫要太過悲傷。”自打寧家父親去世,阿姊身邊的長輩便只剩下老伯伯一人,何清安理解阿姊如今的心情。

只是即便到了如今,何清安依舊對寧家沒有什么好感,無論是因為寧守云分走了阿姊對自己的關心,又或者是因為阿姊的孩子剛生下來不久,寧守云便不知所蹤——誰知道是不是借著從軍當借口,找了旁人做夫人?

“清安,你先出去罷,我靜一靜……”

離鄉背井這許多年,身邊人一個接著一個故去,曾經片刻的安寧也再沒了往日的蹤影,何清漣的心中滿是彷徨,抬眼望見一旁上了鎖的木箱,只站起身來,緩步移到木箱正前方。

木箱是做師父的給何清漣準備下的嫁妝,因著表面上刷的那層大漆,幾年前一路上的風吹雨打竟也沒能叫木箱被腐蝕,如今還原原本本的擺在屋子里,滿眼皆是故人色……

箱子上了鎖,里面卻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或者說對于何清漣來說,這東西并沒有什么得來不易——半匹羅靜靜的躺在其間,有一處將近五六寸長的撕裂痕跡。

“阿姊,你快出來,我當真是管不住安華了!”

“阿姊!”二十多歲的何清安在阿姊的保護之下到底還是個孩子模樣,當然管不住那正處在貓嫌狗不待見年紀的小孩子,鬧來鬧去,還是得落在何清漣身上。

“你進屋來,莫要搭理他便是。”舊物思舊事,何清漣心里正亂,哪里還有心情去管自家無理取鬧的孩子?

“越是慣著他,他越要鬧,你進屋來,只莫要搭理他,一會兒便會好……”

莫看何清安日日嘴里嫌棄著,只說安夏隨了母親,安華同他們那父親寧守云一般模樣,到了這時候,依舊將自己姨母的身份做了個十成十。

便是再如何厭煩,何清安也未曾真個不管,只怕那孩子被旁人偷了去、騙了去,到時候還不是自己要心疼自家阿姊?

“阿姊?”將那不省心的安華交給能管的住這調皮孩子的老伯伯,再抱起伶俐懂事的安夏,何清安循著聲進到屋里來找自家阿姊,又生怕鬧到后者,言語之間帶著幾分試探。

“阿姊?我帶著……”

“進來便是,你阿姊我還有什么事瞞著你不成?”

三兩步進了屋,放下懷里抱著的安夏,何清安的嘴上從來沒有饒過自家阿姊過。

“阿姊當年……”時代叫這些苦難中奮起的人們更成熟,但在自家人面前,終究還是個未長大,永遠可以撒嬌耍賴的孩子,“但凡逢了那要緊的事,阿姊只自己擔著,哪里同小妹說過?”

明白自家小妹的好意,何清漣也只是笑笑:自己這個做阿姊的尚且在世,哪里輪到要去小妹撐起這個家的?況且母親走時便同自己再三叮囑,長姐如母,說什么也不能叫這個家散了去!

掃了一眼那依舊半開的木箱,復又看看桌面上擺著的賬本和算盤,何清安眉眼低垂,不做聲的將安夏往出推,想來是有什么私事同自家阿姊要談。

“安夏,去,找你兄長去,你姨母同娘有事要談。”做姊妹的自然心有靈犀,何清安連個眼神都不消有,做阿姊的便能將前者的心思猜個透透,“娘同你姨母說說話,便去尋你們。”

“嗯!”小姑娘一蹦一跳的出去了,隱約有幾分其姨母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模樣,只看得做母親的何清漣好一陣懷念,空余下聲聲嘆惋。

也虧的被帶進屋來的是安夏,換了安華,此時少不了埋怨母親總在口中說著陪自己二人玩,卻十有八九沒空兌現。

“只說你阿姊我,到不想想你自己,還不是不肯對著孩子們說那些惹人煩惱的事?”

何清漣早就知道自家小妹要同自己說什么,先發制人的打趣起來,妄圖把二人心中那些彷徨笑去三分,卻只落得個笑不掩悲。

“阿姊!”何清安有些羞惱了,“阿姊真當我還是小孩子?尋常人家女伢兒這個年紀早就成了旁人家的夫人……我不小了,自然能擔起事來。”

“當年阿姊自己不也還是孩子?帶著那個時候上期不懂事的我去尋師父。”

“阿姊能做到的,如今怎生便看輕了小妹我?”

姊妹二人滿心皆是為了對方好,言語中雖是不提,心中卻無人不知對方好意,更是指望用自己的冷言語打退對方。

“這段時間生意不好,阿姊瞞著我也知道。”

終究是敢開口的那位更勝一籌,何清安這話一出口,便叫做阿姊的沒處爭辯,眨眼的頻率都緊跟著慢了幾分。

“從江南那邊富庶地,搬來這邊,再加上這邊的少年郎都奔赴戰場,自然沒人花的起前買羅,如今眾家能維持生計,還得靠的是阿姊操勞,以及眾人用些小手藝來掙錢。”

“所以,你覺得……”將目光轉向自家小妹,何清漣不得不承認,是自己這些年小看了自家小妹的本事,曾經那個會給自己哭到腿軟的小姑娘兒,如今早就能夠和自己并肩撐起這個家了。

回想當年的一切,何清漣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師父這機坊說大不大,可真個落到旁人手里,變成了攻向自己人的槍炮,便是助紂為虐!

何清安能理解自家阿姊心中的躊躇,一雙眼正視著后者,想要借目光給人力量:“阿姊沒有做錯。”

“當年機坊里的羅可不止是在HZ市賣,不少也流入了那些租界的富人同高官的夫人手里,若是掌控在我們自己手里也罷,那小日本打進HZ市做了什么,阿姊也不是沒看到!”

“那做宋錦的機坊還不是被一把火燒了去?”

“那群小日本更是將工業廠據為己有……大把大把的銀元成了他們的!”

工人不做便活不了命,即便抱著犧牲自己一人,不叫那小日本討了便宜的心理赴死,也少不得有被拿家人脅迫,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

還留在沿海一帶沒有內遷的廠子,毀的毀,余下的便被小日本占了去,百姓無疑成為了被奴役的工具。

一個何清漣或許造不成什么影響,十個、一百個何清漣,最后商業、工業乃至于教育業,千千萬萬個何清漣……

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何清安的話也緊跟著戛然而止。姊妹二人一坐一站,在這狹小逼仄的空間里對視,良久不再言語。

臨離開屋子的時候,何清安眸子在一旁半開著的木箱上駐留:“阿姊,會有那樣一天,我給阿姊補上完完整整一匹羅的!”

沒有等來何清漣的回應,后者只在這片刻,便再次神游太虛:那半匹羅,是遺憾,卻也是回憶。

回憶是何清漣同寧守云從理想的契合,走到最后日漸生情,有了屬于自己二人的一雙子女。

回憶是何清漣在拿不出半塊銀元之時,也舍不得典當出去的半匹羅,卻在看見過路軍人在冬日里一襲單衣,狠狠心扯下半匹換了錢……

“姐!姐,安華、安夏回來了!”

“媽,媽,我和夏夏回來了,怎么睡著了也不蓋上衣服?”

夢里有事舊事,或許人老了就是這樣,滿腦子都是曾經如何如何,以至于和孩子們說起來,總都是:‘想當年……’

看見自家母親醒過來時尚且滿目迷茫,根本沒有在意手里松松拿著的針,寧安夏心里著急,語氣也有幾分迫切:“媽,你也不怕把自己傷到,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何苦累著自己再去縫這些?”

“媽,你看看你這手都傷了!”

曾經是做母親和姨母的絮絮叨叨生怕少說了一點,如今嘮叨的卻變成了孩子,可做母親的好像一點沒有聽進去一樣,呆愣愣的緩不過神來。

似是迷于舊夢,或是醉于現實,何清漣只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恍惚,耳畔沒有炮火聲,遠處甚至蓋起一座不矮的建筑來,確是回憶里那個年代沒有過的。

“你是誰?”

何清漣這一問,是真的將安夏嚇怕了,母親是夢到了什么?竟能認不出自己來:“媽,你這是怎么了,我是安夏啊!”

“安夏,安夏……”

“啊,安夏。”反復嚼念著這兩個字,何清漣似是想要靠著這兩個字想起什么來,終只是同個孩子般的笑道:“媽同你們開玩笑呢,媽怎么會不認識安夏呢?”

雖是仍覺得奇怪,寧安夏不想讓母親也繼續跟著緊張,故作松了口氣,嗔怪道:“媽可不要總嚇我和哥!”

“是,是,是!”

茶飯歡鬧之余,安華、安夏并未看出自家母親還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卻到底不放心,只避開后者抓著姨母不放。

何清安拗不過,只能將自己知道的事實說了出來:“自打那日見了同你們父親一行的那伯伯,你們母親便時不時要同我談起舊事……就像是活在了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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