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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海關管理體系非常混亂,市舶司最初由知府或知州兼管,接著又改為轉運使來兼管。
后來,中央直接派遣提舉官,隨即又罷設,繼而又復設。
總體來說,即根據朝廷的實際財政狀況,來確定各處海關的稅額和稅率。
朝廷越是沒錢,關稅就收得越多。
關稅收得越多,朝廷就對市舶司越重視。
大明新朝就變得很正規了,設立杭州、寧波、福州、泉州、廣州、登州六大市舶司。市舶司提舉為正五品,只比知府低一級。
六大市舶司之外,還在各處港口,設有市舶場、市舶所。
現在已經形成一套垂直管理體系,由一位戶部左侍郎專管全國海關,六大市舶司歸這位左侍郎管轄,其余市舶場、市舶所又歸六大市舶司管轄。
專管海關的戶部左侍郎,被戲稱為“市舶尚書”、“市舶相公”。
同時,還有專管國庫的戶部左侍郎,被戲稱為“倉場尚書”、“倉場相公”。
這兩位戶部左侍郎,官品比尚書低一級,比其他左侍郎高一級(可以理解為專職副尚書)。他們既受戶部的管轄,又可直接跟內閣對接。
福州市舶司。
這里的海貿規模,其實比泉州略小,因為它的位置很尷尬。
跑中日貿易的商船,可以走寧波或杭州。
從東南亞方向過來的商船,又可在更近的廣州、泉州靠岸。
福州港的定位更像是中轉站,或者吃下其他港口溢出的貨物,以及接納中日貿易南路線的船隊。
但是,福建的省會畢竟在這里!
戴承嗣這兩年過得很舒坦,他家以前是金州最大的糧商。朱氏父子還未攻占漢中,戴家就選擇舉族投效,在大明正式開國前就賺翻了。
當時,朱氏政權被團團圍困,擴軍之后糧食嚴重不足。京西南路的糧食,被宋朝官員走私過來,大約三分之一需要靠戴家轉運。
接著朱銘在襄陽、南陽安置流民,戴家同樣大量幫忙轉運物資,并因此獲得一些商品的特許經營權。
戴承嗣既為士子,又懂得經營,很早協助錢琛打理財政。
若非他爹媽去世丁憂三年,戴承嗣現在少說也是個戶部侍郎。
人就是這么倒霉,仕途上升期父親去世。
戴承嗣打理好喪事,象征性守孝三個月,皇帝下詔奪情,讓他趕緊回京做官。剛走到半路上,親媽又一命嗚呼,忙不迭的又跑回家。
這次他真不好再接受奪情,只能爹媽的孝一起守。
丁憂期滿,正逢整頓市舶司,戴承嗣就被派來福州。
他今年底就能回京述職,而且多半會直升好幾級,因為他的資歷和政績早夠了。
戴承嗣出京的時候,朱太子還專門囑咐過,說“市舶相公”(海關總署一把手)的位子給他留著,讓他接下來三年好生熟悉海關業務。
“劉用謙呢?怎還不來!”
戴承嗣在市舶司衙門走來走去,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一個月前,他就接到京中來信,說是有可能要查到福州這邊。
于是他瘋狂平賬甚至是借債平賬。
那些海商都不怎么干凈若是不借錢給他平賬,戴承嗣就拉著大家一起死。
現如今,還有幾筆錢沒入賬,那是副提舉劉用謙負責平掉的賬目。
今天是約定好的最后期限!
戴承嗣快步走向劉用謙的辦公室,發現這家伙還沒來上班,于是坐小船直奔劉家私宅去。
“劉用謙可在家?”戴承嗣質問門子,已急得直呼其名。
門子回答說:“相公帶著娘子、郎君和小娘,一家人去南山禮佛了。”
戴承嗣心頭一驚,問道:“什么時候去的?”
門子說道:“昨天正午。”
昨日上午,劉用謙聲稱要去催款,還跑去跟戴承嗣商談。
戴承嗣不疑有他,直到今天中午,終于感覺到不對勁。
一路急行前往寺廟,找遍各院也不見人,戴承嗣又去別的寺廟尋找。
天色漸黑,戴承嗣回到市舶司,他確信劉用謙是跑路了。
“昨天和今天,可有船隊出海?”戴承嗣叫來管理港口的官員。
官員說道:“這幾日信風和信水來了,每天都有商船出海,相公問的是哪個船隊?”
“沒什么事,就隨口一問。”戴承嗣揮手把人打發走。
一個人在堂中枯坐良久,戴承嗣忍不住感慨:“姓劉的真狠啊,爹媽族人全都不要了,只帶著妻兒遠走海外。”
接下來數日,戴承嗣又逼著海商拿錢,強行把市舶司賬目給平掉。
然后,等著被抓!
他討厭福州這破地方夏天濕熱難當。而且這里的商賈也混賬,居然引誘自己貪污,而且還好死不死卷入大案。
自己是從龍功臣,自己的家族也勞苦功高,或許太子能夠網開一面吧。
或許吧……
一艘官船靠岸,二十多個官吏,帶著從杭州借來的駐軍登陸。
這些人分頭行動,有的直奔市舶司,有的前往幾大海商家中。
今年冬天就要跟隨海軍一起,前往澎湖列島的福州緝私船隊,直接被幾艘北方來的軍艦控制。
福州緝私船隊,涉嫌串通海商走私!
“朝宗兄,好久不見。”戴承嗣主動問候御史。
江漢一臉鄙夷:“你卻是胖了許多。你戴家已是一州之首富,你難道缺錢花嗎?”
“唉!”戴承嗣頹然嘆息。
“貪贓了多少?”江漢又問。
戴承嗣說道:“我分得幾萬貫,他們也要分潤,前些日子已經把賬補上了。”
“糊涂透頂!”
江漢怒其不爭:“便是我不來,戶部就不派人查賬?”
“有幾種賬本,很難查出來的。這回平賬,是為了把錢補上,希望能夠從輕發落,”戴承嗣的求生欲很強,“我可以把市舶司做假賬的法子,還有巡檢船隊走私的法子,以及如何防備杜絕這些的法子,寫得詳詳細細獻給朝廷,再把所有涉案之人都供述出來。能算自首立功嗎?”
江漢思索道:“或許可以,但須請示太子。副提舉劉用謙呢?”
戴承嗣說:“這混賬帶著妻兒跑了。他全家失蹤那兩天,有二十多艘占城、大食、印度和三佛齊商船出海。此人可能去了占城,也可能去了三佛齊。”
“出逃外邦,就算不夷三族,他劉氏一族也沒了!”江漢咬牙切齒道。
福州市舶司也是窩案,兩年多前才清理整頓過一次,現在又出現市舶司官吏大面積貪腐。由于海關稅收系統更加嚴密,這次干脆拉著緝私船隊玩走私,直接不走海關的正常賬目。
戴承嗣平個屁的賬,走私了多少根本說不清。
僅在這福州市舶司,就抓了六個品官、四個無品官、二十九個正規吏員。還有一個副提舉全家逃跑!
順藤摸瓜一番審問,福州市舶司下轄的市舶場、市舶所,又揪出一大堆貪污和走私官吏。
東京,皇宮。
朱銘拿著各地匯總信息,無比感慨道:“一案扯出數案,一人扯出數人,涉案人員呈指數級增漲。這才調查不到三個月,僅判死刑的官員就有二百多人,還有一百多個吏役也是死刑。坐牢的就不說了,還有四百多個官吏,被判抄家流放!被連坐的家屬也算上,人數已經超過了兩千。”
以上數據,只是涉案官吏及家屬,并不包括參與犯罪的士紳商賈。
如果官民全部統計,估計已經超過五千人。
“查吧,既然已經出手,那就一查到底。”朱國祥也收起婦人之仁。
從中央到地方,大明官場已被搞得人心惶惶。
由于大量士紳商賈被抓,甚至影響到局部物資流轉,許多城市的米價、布價都因此上漲。
朱銘猛地來一句:“涉及武官的案子,暫時被我壓下了。為防止有人狗急跳墻,打算在調換官職的途中,讓他們脫離了軍隊再逮捕。”
朱國祥問道:“嚴重嗎?”
朱銘說道:“主要是都指揮、駐防將領、后勤武官和軍工系統,他們平時沾錢的機會太多。特別是那些都指揮和駐防將領,大部分屬于早期跟我們一起造反的從龍功臣。他們或是因為能力不足或是因為犯了錯誤,或者因為身體殘疾,被調離一線戰斗部隊。”
“他們覺得自己升遷希望不大,又仗著自己資歷深厚,已不僅僅是貪污問題,還經常在地方上為非作歹。甚至有人圈占拋荒土地,不準地方官分給百姓,然后威逼百姓給他們做佃戶!”
朱國祥囑咐道:“動作要快,軍隊不能亂。”
“已經在布置了,”朱銘嘆息,“這些武人都很狂妄,就算抓了許多文官,他們也不認為自己會出事。他們有著迷一樣的自信,甚至……有的人是從大明村走出來的!張口閉口就說,皇帝以前是自己的村長,兒子還在村里做過皇帝的學生。”
這種事情太正常了,開國武將有多跋扈,那是清清楚楚寫在史書里的。
歷朝歷代的開國武將,最離譜者當屬王全斌無疑,一路殺俘搶劫就不說了,后蜀皇帝已經獻表投降,這家伙的屠殺和搶劫才剛剛開始。
他把已經投降的蜀軍逼反,叛軍聚眾十余萬。
甚至害怕叛軍過早投降,直接屠了被迫做叛軍首領的全師雄一族,霸占全氏一族的財產和女眷,繼而又以平叛為幌子四處劫掠屠殺。
剛剛投降的后蜀,居然被宋軍逼得十七個州叛亂。
害怕成都城內的四川軍隊也叛亂,王全斌直接誘殺兩萬后蜀降卒——這些名義上都是他自己的兵啊!
好不容易平息叛亂,王全斌又在四川賴著不走,而且繼續養寇自重。
趙匡肺都氣炸了,卻只能饒恕其罪過,趁機調用解除其軍權。十多年后,甚至封為節度使(無兵權),賞賜銀萬兩、帛萬匹、錢千萬。
最后還能善終,追封中書令。
至于藍玉,光輝事跡就更不用說。
侵占民田、肆意殺戮只是小事情,他帶兵回到喜峰口時,因為守關將士沒有及時迎接,直接發兵攻打自家的關城。
這種行為,可以定謀反罪!
相比而言,朱銘手底下那群將領,只是圈占荒地、欺壓百姓,簡直稱得上乖寶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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