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0781【朕要退位】

中國古代金融業不如西方,這純粹就屬于刻板印象。

先說異地匯兌業務,唐代叫飛錢,宋代叫便換,明清叫會票。也就是俗稱的票號、票莊。

具體說說朱氏父子的大明,民間金融系統延續自北宋。

在城市里,銀鋪兼營存借款業務,同時也做金銀首飾生意。

比如李邦彥的父親,就是搞這玩意兒的,說起來是銀匠出身,其實人家屬于一方富豪。

在鄉鎮農村,則有錢米店、錢布店,可以搞錢、米、布兌換,也可以存款和借錢。

北宋在收取各種賦稅時,地方官吏故意坑害百姓,一會兒只收實物稅,一會兒又只收錢。例如夏糧征收,今年突然只收絹布,明年或許就只收別的。

老百姓為了應稅,就得去錢米店、錢布店兌換。

鄉鎮小店如果兌換不過來,哈哈,就得去縣城指定店鋪兌換,官吏和店家趁機聯手賺一筆。

而在商業發達的地區,存錢也是給利息的,不要以為存錢都要收保管費!

另外還有當鋪,宋代叫做長生庫、質庫。

這玩意兒可老狠了,不僅能夠典當死物,還能典當牲畜、奴婢等活物。

并且,當鋪也兼營存款、放貸業務。

御前會議。

今天討論整頓全國金融行業。

閣部院重臣陸陸續續到來,喝茶聊天等著皇帝和太子駕到。

幾米長的會議桌空無一人,全在隔壁的休息室等待。

休息室為兩間偏廳,既有桌椅板凳,也有沙發形狀的木榻。

“咦,這是何物?”

已升為工部尚書的秦檜,摸著墊在榻上的布料,仔細品味觸感:“應是一種絲絨,卻似乎更厚實、軟膩、暖和。”

此言一出,重臣們都把目光投向椅子和榻床,所有能坐的家具全都鋪了一層。

戶部尚書方孟卿說:“漳絨(天鵝絨)。”

眾人都去撫摸體驗,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越摸這玩意兒越喜歡。

閣臣趙佺問道:“哪里能買到?價錢如何?”

方孟卿說:“產量稀少,價格昂貴。南方水汽重,尤其是廣東、福建,銅鏡都得罩上絨布鏡衣防潮。這兩年,江南棉花越種越多,有人把棉紗、棉布賣去福建。漳州產的絨布鏡衣最好,有漳州工匠見到棉紗之后,于是就突發奇想,用絲和棉來混紡絨布。”

“就做出了這種漳絨?”李含章問。

“不錯。”方孟卿點頭說。

天鵝絨的基本工藝很古老,中國這邊至少始于西漢,西方則始于更早的古埃及。

但工藝歸工藝,而產品歸產品。

中國一直到了元代,由于棉花變得常見,工匠們自然而然的,就把棉紗用在古老工藝上。

絲與棉相結合,真正的天鵝絨誕生了!

并且隨著大航海,中國的天鵝絨傳到歐洲。這玩意兒比絲綢還牛逼,歐洲那些國王的王冠,包括極盛時期的大英帝國王冠,都紛紛采用天鵝絨作為基礎材料。

甚至連歐洲作家形容女子的肌膚,也經常是“天鵝絨一般光滑柔和”。

方孟卿說:“漳州知府把這種絨布送來,雖然官家不準地方進貢,但還是花錢買下了這批漳絨。一些是皇室出錢私用,一些是戶部出錢公用。官家還鼓勵漳州工匠,說可以多產這種絨布。”

眾人聽明白了,這種漳絨剛剛興起,產量著實非常稀少就算有錢都買不到。

柳瑊忍不住追問:“戶部是什么價錢買的?”

方孟卿說:“一兩漳絨,二十貫錢。”

休息室里都是當朝大佬,聽到這價錢也不禁咋舌。

所有布料,通常以“匹”為單位。

一匹絹,大約兩三貫錢。

一匹綢,大約三四貫錢。

一匹綾,大約四五貫錢。

以上,皆為正常零售價。

一匹上等蜀錦,則要一百多貫錢。

只有最極品的錦,才會稱重量售賣,以“兩”作為計算單位。

方孟卿說一兩漳絨二十貫,那么大概就是二百多貫錢一匹。這東西賣得竟比上等蜀錦還貴!

當然,價錢肯定會降。

因為工藝太古老了,并非啥獨家秘訣。

如此昂貴的價格,必然有人買去分析,只要屬于專業人士,很容易就知道是咋紡出來的。

產量提高,價格下跌,一直跌到比蜀錦便宜許多。

但天鵝絨還能繼續改良,可以增強其亮度,再織出各種圖案。頂級的天鵝絨,到時候也不比蜀錦便宜。

眾人坐在天鵝絨毯上,一邊撫摸絨布,一邊閑聊打趣。

“那些奸商,這回可慘得很啊。”李含章幸災樂禍。

蕭楚說道:“太子英明。王荊公想要打擊奸商,卻落得罷相下場。而太子卻是兵不血刃,只調來點軍布就把富商收拾得服服帖帖。有了東京交易所,只要朝廷緊盯著,今后他們還想壟斷就不容易了。”

這段時間的期貨風波把大臣們看得頭暈目眩。

腦子正常的官員,都沒有參與炒賣期貨。

他們堅信太子會出手,一旦跟風炒貨,稍不注意就血本無歸了。

雖然他們猜到了結局,但整個過程卻出乎意料。

太子沒有動用行政力量,只是在最高點砸單而已。甚至砸出的軍布貨單都不多,再引誘散戶拋單之后,太子的人就很快撤離,而市場布價還在慣性暴跌。

如果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四兩撥千斤”。

王安石被搞下臺都沒解決的問題,稀里糊涂就被太子給搞定了。

其中原因不難想明白,王安石面對的是一整個利益集團。而這些利益集團的核心,早就在改朝換代時打掉了,去年的大案更是掃清殘余。

大臣們完全沒想到的是,太子在收尾的時候,居然順帶打擊高利貸,讓無數虧本散戶有了一個宣泄口。

“唉,老了,跟不上太子的步伐。”翟汝文不禁感慨。

其實他不老,還沒滿六十歲,稱得上是年輕首相。

但包括翟汝文在內,諸多閣部院大臣們,確實感覺跟不上時代,似乎是在被皇帝和太子推著走。

首先是學術和觀念的革新,大量“雜學”被引入科舉,就連天文地理都對民間放開。

接著又是關稅改革、攤丁入畝、吏役改革、設立交易所……

一系列亂七八糟的新事物,沖擊得舊式官僚眼花繚亂。

要知道,當初宋徽宗在全國推廣算學校、醫學校,無數官員都大呼離譜。這些放在大明新朝,只不過是基本操作而已。

醫學校雖然沒有全面鋪開,但開封、洛陽、杭州、成都,已陸陸續續建起四所醫學院。接下來還打算在廣州、南昌、桂州、揚州等地設立。

醫學院的研究內容和學習課程,略懂醫術的翟汝文也去看過。

一個顯微鏡,就把翟汝文給震住了!

他親自觀察了肉眼不可見的小蟲子,回家之后喝水都覺得臟,從此嚴令家人不得再喝生水。

已經七十七歲的蕭楚,卻朗聲笑道:“今之華夏,可謂日新月異,老朽恨不得年輕二十歲。不為別的,就想看看大明能變成什么樣子。”

李含章說:“重現漢唐,超邁漢唐!”

“哈哈,然也!”蕭楚大笑。

蕭楚入閣以后,似乎沒干啥大事兒。

但許多制度、法令、學術上的事情,其他閣臣如果拿不準,都會向蕭楚請教再決定。只要是蕭楚幫忙把關的內閣票擬,送到皇帝和太子那里基本不會被打回來重做。

漸漸的,蕭楚更像是首相,翟汝文反而被壓住。

只不過蕭楚不攬權,這老頭兒無妻無子,自己又活不了多久,他攬權過來能干啥?

“皇帝駕到!”

“太子駕到!”

父子倆一路閑聊著進來。

朱國祥說:“那些猶太人,打散之后應該能很快同化吧?”

“身上沒錢了,又是獨門獨戶,他們怎么可能傳教?”朱銘說道:“猶太人最大的武器就是錢,再通過婚姻血緣來壯大族群。像那個最有錢的猶太人李氏,這次抄家扔去幽州,得老實學種地才能活下來。就算特別能經營,二十年后頂多也就變成一個小地主。”

朱國祥說:“那就好。”

因為身邊有太監,朱銘不便提及姓名:“得學學那位,咱明年就頒布詔書,遠來異族不得同族結婚。逼著他們跟漢人通婚,兩三代之后全得漢化。”

“聽說廣東多黑奴。”朱國祥道。

朱銘說道:“我仔細問過,多數是南洋來的黑奴,而且全都是男的。就連最窮的漢家女,也不會嫁給黑奴,甚至不把他們當人看。前宋這一百多年,廣州還沒出現過土生黑奴。只要沒蔓延開來,朝廷不用去管。”

父子倆來到議政廳,閣部院重臣已站在會議桌旁,齊刷刷對他們作揖行禮。

朱國祥坐下說道:“今日的會議,由太子主持。”

眾臣聞言,都生出想法。

因為最近皇帝越來越不管事了,啥都交給太子處理,今天甚至讓太子主持御前會議。

大明的御前會議,其實就是唐宋的小朝會。

朱銘也不客氣,說一些開場白,很快就進入正題:“接下來,要順勢整頓全國金融行業,也就是典當、匯兌、存錢、放貸、兌換等相關生意。不僅是在開封,全國都要整頓。”

“第一,奴仆的雇傭契書,不準用于抵押與典當。人是人,不是貨物!”

“第二,最高借貸利率,以《大明律》為準。”

“第三,允許私商承辦鈔鋪(紙幣兌換)。”

“第四,在六大市舶司所在地,以及江陵、江州(九江)、揚州三地,嘗試發行大明寶鈔。不強迫商人來認購,一切全憑自愿,大宗交易他們肯定用寶鈔更方便。”

古代社會,再怎么規范金融業,也就只能做到這些了。

像存款準備金什么的,根本沒法收取。

官吏能借此把相關店鋪搞破產,小老百姓就更沒有存錢、借錢的地方。

而且也沒必要收取保證金,百姓愿意去存錢的店鋪,必然在當地實力雄厚、信譽極佳。

至于允許私商承辦鈔鋪,是為了推廣大明寶鈔,同時方便商民的經濟生活。

鈔鋪早在北宋初年就存在,店內存放著大量紙幣。

有商人要外出做生意,或者百姓要出遠門,金屬貨幣不易攜帶,于是就拿著金屬貨幣到鈔鋪兌換紙幣。鈔鋪一般會收取3的手續費。

只不過隨著紙幣崩潰,那些鈔鋪全都關門了。

大明朝廷用于發行兌換紙幣的寶泉局,不可能在每座城市都設立,因此就可以借助私營鈔鋪來解決。

即朝廷在需要發行紙幣的省份,選兩三個大城市設立寶泉局。

其余的小城市,則有私商開辦鈔鋪。

私商前往寶泉局認購紙幣,再拿回自己的小城市,幫著朝廷搞紙幣發行和兌換。

“誰有異議或者補充?”朱銘問道。

今年入閣的張叔夜說:“可在長安、太原和真定也發行寶鈔,方便商賈們開中輸邊,軍用物資運起來更方便,以節省軍資運往邊疆的成本。今后就算開中制崩潰了,只要大明寶鈔還能用,商賈也會愿意繼續為朝廷輸邊。”

錢琛說道:“張相公所言極是。我的建議是五年之內,在每個省的省府都發行寶鈔。根據四川和漢中商賈的反饋,他們非常喜歡使用寶鈔,一再請求朝廷增大發行量。四川商賈如此,其他省的商賈也能接受。”

事實上,四川那些商賈,是把大明寶鈔當匯票使用。

而且相比普通匯票大明寶鈔不用再承擔異地兌現的手續費,甚至還能在異地直接用來交稅。不但方便買賣,還可節省成本。

就拿李邦彥搬去杭州來舉例,十萬貫京城匯票在杭州兌現,手續費就收了李邦彥一千貫。按理說1的手續費不高,但架不住匯兌的錢財多啊。

如果朝廷在東京和杭州都設立寶泉局,由于寶泉局不收手續費,李邦彥就能省下這一千貫錢。

同樣的,設立寶泉局的城市越多,私人鈔鋪的手續費也會隨之降低。

以前鈔鋪兌換貨幣收3,隨著競爭激烈,會漸漸降到2、1,甚至是變得更少。鈔鋪和客戶之間,必然根據各自的成本和收益,達成一種微妙的市場平衡。

張叔夜和錢琛各自提出建議之后,其余閣部院大臣都沒再說話。

見正事結束,朱國祥突然來一句:“朕打算退位做太上皇。”

重臣們聞言一驚,全都瞠目結舌。

雖然知道皇帝在放權太子,卻沒料到直接退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