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番外發生在第0世,就是沒有循環發生的最初那一世,也即原始世。因為后續多次循環發生,時間線震蕩,反過來影響了第0世。)
2043年1月10日。
張靜禪又做夢了。
夢里有個看不清臉的女人,坐在他面前,在背英語。他聽到自己一遍遍糾正她的語法,還在夢里發狠似地親人家。
像個上了頭的少年人。
張靜禪睜開眼,望著如往日般空寂的房間,不由得啞然失笑。他一生沒有愛人,中年將盡,卻開始夜夜與那人在夢里相見。
簡直荒謬。
張靜禪換好西裝,系好領帶,鏡中的男人,英俊挺拔仍似青年時,只是雙鬢已有花白,眼角也有了極淡的細紋。
2022年1月,父親張墨耘自殺;一年后,吳馨慧自殺。
2024年底,張靜禪還清父親剩下的債務,暉萃集團從此一飛沖天。
他身邊一直沒有女人,沒有刻意去找,也沒遇到想要的。即使有合適的,三十多歲的張靜禪,懷著一顆早已冷透了腐爛了的心,實在也提不起任何興致,再去追尋誰的愛。
就這么一直蹉跎到四十多,也就無所謂了。
暉萃的運營如日中天,成熟穩健。到了今天,張靜禪只需要偶爾去公司掌掌舵,自有職業經理人貫徹他的意愿操盤。黎允墨擔著公司董事和副總的名,但也已處于半退休狀態,天天老婆孩子熱炕頭,圍著他們打轉。張靜禪自己沒有孩子,非常喜歡黎允墨的一兒一女,是他們的干爸。
司機和保鏢早已等在樓下,今天是張靜禪按慣例去總部巡視的日子。他在勞斯萊斯后座坐定,微闔雙眼,想著集團的事情。
某個瞬間,張靜禪忽的睜開眼。
他聽到她的聲音了。
“張靜禪你去洗澡!洗完澡我就給你答復!”
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狀態,聽到她的聲音。他的腦子里,緊接著出現了一段根本不應存在的記憶片段:
狹小的房間,他手握一盤橙子,一直在吃。
那個女孩抱膝坐在床上,他知道她的臉一定很紅,她說:要不你別吃了。
他說:你給我的,一片都不能剩。
然后就是一些混亂零碎的畫面,他把她抱在腿上,她渾身發抖,低聲哀求,說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他聽到自己滿意的輕笑,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
他聽到自己對她說:我愛你。
張靜禪抬起手,抹了一下臉,摸到一手的濕。身旁的保鏢大氣都不敢出:“張董?”
張靜禪擺擺手,手一伸,保鏢已將紙巾遞上。張靜禪拿了張紙巾,沒有擦,按住眼睛,嗓音里竟有自嘲的笑意:“繼續往前開,不要停。”
到公司下車時,一眾高管迎接,張靜禪已恢復如常,看不出半點流過淚的模樣。照例巡視了公司主要業務部門,聽取主管領導匯報,半天過后,張靜禪坐在頂層常常空著的董事長辦公室里小憩。
這兩棟暉萃大廈,還是在他二十多歲時修的,近二十年翻修了好幾次,依然是湘城最輝煌的商業建筑之一。
張靜禪端著杯清茶,走到一整面廣闊的落地窗前,望著林立的建筑和流淌的湘江。
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她踮腳背對著他,望著窗外,說,古人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誠不欺我!感謝張總給我這個登高望遠的機會。
另一個幻影出現,儼然是年輕時的他,將人扣在玻璃面上,又是那樣全面壓制才盡興的吻。
他問她:你的男朋友是誰?
他問了三遍,吻了三遍,直至她被逼著說:張靜禪,我從沒想過和你在一起。
張靜禪手里的茶杯“砰”地摔碎在地,他倉惶倒退了兩步,按住額頭,再抬起頭時,眼睛已紅。
不是幻覺。
不是白日夢。
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些事真真正正發生過,只是被他忘記了。
可是她是誰?她在哪里?那些事到底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張靜禪已經有一兩年沒有見過許異。
同為華中的商業大鱷,這些年,兩人有過競爭,也有過合作,都很尋常。兩人也算是棋逢對手,雖未深交,卻有惺惺相惜之感。
不過在黎允墨眼里,許異比他禪哥成功多了。因為許異35歲時娶了著名財團的獨生女,如今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是業內夫妻和睦家庭幸福的典范。
第二天,張靜禪和許異,在政府的一個會議上相遇。璀璨的燈光下,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同樣的眾星捧月,兩人只是相識一笑,如同老友般握手。
“許董這些年在華西拿的幾塊地,手筆很大啊。”
“哪里,比不得阿禪你在BJ的布局,眼光獨到,不得不佩服。”
話音落下,兩人都是一怔。
在商言商,兩人三十年前也不是多親近的關系,后來在商場相遇,許異一直稱呼他為“張董”或者“張總”。
“阿禪”這個稱呼,早已隨著張墨耘夫婦的死去,無人再喚。
今天,許異卻脫口而出,仿若當年。
兩人目光交錯,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涌動和猜疑。張靜禪垂下眼眸,頃刻間心思百轉。
那個秘密,那個藏在時間深處被遺忘的秘密,許異也有份。
兩個男人打完這個驚心動魄的招呼,各自轉身,背向而行。他們一步一步,踩在紅絨地毯上,卻像踩在命運的漩渦里。被掩埋的記憶,同時朝兩人紛至沓來。
張靜禪看到工廠門口,吊車的車斗無聲朝自己襲來;他看到自己躺在血泊里,卻恍惚是個女孩模樣;看到她哭著抱著自己,靈魂卻在他的身軀里。
他看到自己一拳狠狠打向許異,許異在笑,眼睛卻是紅的。而她站在他們中間,眼睛卻只望著他。
他也看到高高的懸崖下,許異迎風墜落,警燈閃爍,許異身中三槍,他的耳邊是程川歇斯底里的呼喊。
張靜禪倏地回頭,恰好,隔著十幾米的許異,也在這時回頭,兩人靜靜對視著,許異忽然笑了,搖搖頭,大步離去,身姿決然。
許異決意沿著如今的人生軌跡朝前走,不再理會那些遙遠的時光碎片。
可是張靜禪呢?
他從來都是理智清醒甚至冷酷的人,要困在這些虛無縹緲的幻覺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