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魏巍,碧波無窮。
一個留著卷曲虬髯的昂藏大漢蹲在云頭之上,瞪著足有銅鈴大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在不久之前,那里曾有一個喚作姚公伯的截教天仙在他的獅虬刀下慘遭分尸,形神俱滅!
而且那個截教天仙他并不陌生。
對方時常跟在長耳定光仙的身后,兩人似乎還是同族的表親,平日里偶然碰見,對他也都頗為恭敬,偶爾還會送上點靈草、奇石之類的小玩意,是個頗為懂禮數的師弟。
可如今這位師弟卻成了自己的刀下亡魂!
待回到蓬萊島,自己該如何面對長耳師弟?
又該如何向師尊交代?
要知道師尊向來最忌諱的便是同門相殘!
每每想到此處,虬首仙便一陣煩躁郁悶,轉過頭來死死地瞪向不遠處的余元。
余元很確定,那是想刀了自己的眼神。
他挑了挑眉,吐了個煙圈出來,沒好氣地道:“你以為你這樣看著我,就不用賠償我那座寶殿了嗎?”
“我……”
虬首仙額頭青筋凸起,右手緊握獅虬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氣。
“你什么你?!”
余元瞥了他一眼,語氣不善地道:“假傳圣諭的是你!先動手的也是你!先動用靈寶的還是你!毀我寶殿,殺害同門,這些統統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你你……”
虬首仙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對于余元的話卻是無力反駁。
“我什么我?!”
余元繼續叱罵道:“難不成你還想把罪責推到我頭上?”
“你別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石磯師叔可全都看在眼里呢!等咱們到了蓬萊島,師叔肯定會如實上稟教主的!”
說到這里,他轉頭望向遠處的石磯,“師叔,我說得可對?”
石磯:“……”
望著余元和虬首仙一齊朝著自己看來,她只覺得心底一陣發毛。
最終,她還是微微頷首,輕聲道:“身為截教弟子,對同門相殘之事自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是以虬首仙師兄適才所做的一切,吾都將如實上稟。”
聽到這話,虬首仙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復雜。
有懊惱,有悔恨,有憤怒,有彷徨,有焦躁……
最終,這眾多情緒涌上心頭,化作沖天怒火,讓他須發皆張,好似熊熊燃燒一般。
他憤憤地瞪著余元,握著獅虬刀的右手緊了又緊。
“都是你……都是你這小輩設計陷害我!”
“我還說是你設計陷害我呢!”
余元沒好氣地回道:“明明是你一上來便假傳圣諭要來擒我!我倒是好奇,我余元何時得罪過你?”
提起這事,虬首仙怒意更盛,聲音如悶雷炸響:“你殺了馬元,我自要擒你回去!”
“呸!”
余元不屑地唾了一口,“他要殺我,我不能殺他嗎?”
盛怒中的虬首仙陡然一愣,“你說什么?!”
“馬元那事……其實也怪不得余元師侄。”
石磯適時開口道:“是他先行動手偷襲余元師侄的……”
她將事情經過簡單描述一遍,而后正色道:“此事乃我親眼所見。適才我也應余元師侄之邀,正要前去蓬萊將此事詳細經過上稟教主,不曾想師兄你卻是上來便要擒人。”
聽完石磯的話,虬首仙怒氣稍泄,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當真如此?”
石磯頷首道:“吾愿立下道誓,適才所言若有半點虛纂,便教我烈火焚身而亡!”
聽到石磯立下如此毒誓,虬首仙吃了一驚,心中的怒火徹底被澆滅干凈。
在洪荒立誓可不是鬧著玩的,是真的會應驗的。
是以在聽到石磯立下毒誓之后,虬首仙內心深處已經選擇了相信。
此刻他再看向余元的目光已然發生了變化。
他有些羞慚,有些愧疚地望著余元道:“如此說來,當真是我錯怪了師侄……唉,憑白惹出這么多事端,毀了師侄的法寶不說,還誤傷了姚公伯師弟的性命!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師侄放心,待回到蓬萊后,我自會向教主稟明一切,求教主降罪!
還有師侄的法寶,我日后也定會想辦法賠償予你!”
余元斜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吐了個煙圈,“賠償嘛……那是你應該的。”
虬首仙:“……”
本來他還以為對方會說“看在同門之誼的份上便不要你賠了”之類的話,沒想到……唉,自己還是想當然了啊!
這時,余元卻踏空而行,來到了他身邊,話鋒一轉道:“說起來這事或許也怪不得虬首仙師叔,正所謂不知者不罪……”
聽到“不知者不罪”這幾個字眼,虬首仙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雙眼猛地亮了起來。
“對對對!就是不知者不罪!”
虬首仙一改之前的頹色,望著余元激動地道:“師侄你可要替我作證,當時我是真不知道你那寶殿里面還關著人!誤殺了姚公伯師弟實非我所愿……”
“等會!”
余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望著虬首仙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我用寶殿鎮壓姚公伯師叔這件事,長耳師叔可是一清二楚的……難道長耳師叔他都沒有告訴你嗎?”
“嗯?”
虬首仙面色微變,心中疑心大起,望著余元道:“提起這事我倒是想問問你,為何要將姚公伯師弟困在寶殿中?”
“當時他在朝陽谷作威作福,敗壞我截教名聲……”
余元簡單明了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后攤手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截教弟子,長耳師叔也沒明說,只讓我把人帶回去交給他……誰曾想路上就碰到了師叔你不分青紅皂白便要擒我!”
虬首仙眉頭緊鎖,忍不住回想起之前長耳定光仙說的那些話。
當時他還不覺得有什么,只是師兄弟之間的關心,再尋常不過了。
可現在仔細一想,他卻忍不住心底發寒。
作為一個修行無數歲月的太乙金仙,虬首仙雖然性情火爆,性格直來直去,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傻子。
當他靜下心來將自己所聽到的、所見到的都仔細復盤一番,一切陰謀算計便都變得明朗起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余元,神色復雜難明。
他明白自己之前被當成了一顆棋子,而現在面前的這個師侄,似乎也想做一個執子之人。
只是他不過才修行千余年,現在有這個資格嗎?
這時,余元伸手將一根點燃的藥煙遞了過來,“來,抽一根緩緩……”
虬首仙下意識地接在手中,學著他的樣子吸了一口。
“咳咳……呸!這玩意有毒!你想毒死我啊!”
“嘶~”
余元用力吸了一口,任煙氣在臟腑中流轉片刻后方才徐徐吐出,面上露出愜意之色,笑道:“師叔你無福消受的東西,在我眼里可是一個好寶貝。”
望著他那吞云吐霧的模樣,虬首仙心中微微一動。
是了,這個師侄不能以常理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