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那副本都被人面蛛燒的那么徹底了,居然還能重新開啟。”宋域忍不住咋舌。
解南石看著透過窗紗看向窗外夜色,一如既往的寧靜安詳,絲毫看不出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座古老的邊陲城市差一點就毀于一旦。“他藏身那座破廟,與那里有什么關系?”
“有可能,也有可能只是場景重復利用。”宋域將一壺溫好的桃花酒遞到解南石:“不如先來說說你?和那個異鬼有什么關系?”
解南石并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一直落于窗外的視線,重新放回屋內。眼神看似依舊平靜無波,但如宋域這般熟悉他的人,卻能看到眼底一閃而過的茫然。
像是一個問題困惑了他許久,找不到出路,看不到歸途。
他本不該跟任何人訴說的,更何況宋域畢竟并非本界人,即便再信任對方也該有所保留。可是,解南石直視宋域的雙眼時,一直緊繃的心弦卻不自覺的放松了下來。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徹底的認可了這個人。是和劍閣、和師兄弟和父親,相同的存在。“我應當和他有關系,但只是很模糊的感覺。”
宋域心中一跳,試探著問道:“你有親人是死在異鬼手上的?”
“有很多。但是他們都被妥善安葬了。”這種妥善不僅僅是指他們葬禮的完整,更是指他們的尸身絕不會被異獸吞噬,被異鬼占據。
宋域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安慰解南石:“先休息,等到明天我們再見到那個異鬼,可能就能解鎖你的劇情……解釋你的這種感覺了。”
宋域咳了一聲,他這段時間腦子都用在思考異鬼的動機上,在解南石這個知情者面前說話越來越不注意。只是現在的氣氛明顯不太對,他還是應該稍微斟酌一些。
好在解南石也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全神貫注地聆聽,自然不會捕捉甚至在意這個小小的用詞。只是沉吟著“嗯”了一聲。
隨即目光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卻是無比漫長。
“賢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周啟年死死按著生死狀不撒手。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朔月之下天地一片黑暗,異鬼仍在夜間試圖撞透陣法。在那一聲聲的“砰砰”聲響里,城中已然亮起了盞盞燈火。眾人就著燭光,在生死狀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留書給家人交代后事。
宋域在簽生死狀這就卡了殼,搶了兩次沒搶過來,眼神無奈的看著周啟年:“老周啊,我以為到此時,你應該不再糾結升職的問題了。”
周啟年眼皮直抽:“胡鬧,那是升職問題嗎?你還小,又沒有修為傍身,這會兒跑出陣外,和找死有什么區別?”
他周啟年一開始哄著宋域確實是因為對方的背景,可是這么長時間相處下來,早就把對方當成自己的子侄了,更何況這次宋域展現出的能力已經證明了他并非一個紈绔子弟,反而胸有溝壑。自然不愿意他跑出去赴死。
“我沒那么容易死。”宋域搶不過人,干脆將簽字那角撕了下來,快速簽下了字:“你死了我都不會。”
周啟年阻止不及長嘆了口氣,目光緊緊地盯著他手上的簽名,看樣子頗想要搶回來:“你這是何必呢,為什么一定要出城?”
“周大人放心,我會護他。”解南石將自己簽下的生死狀遞給了周啟年,同時也許下了承諾。
“你……”周啟年一時無語:“算了、算了,我管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
他說著嘆了口氣,將宋域那張生死狀另外一半放了下來,背著手走去了一旁。從背景看,他的背脊明顯壓彎了幾分,頭頂就見了白發。
這場異鬼攻城,明面上看永熙似乎并沒有損失太多,但是只有身為平安司主事的周啟年才知道,這期間填進去了多少人命。
那些絕大部分,都是他曾經的戰友,是日常會跟他打招呼的人。如果可以的話,他不希望身邊再有任何人消失。
宋域收回看向周啟年背影的目光,將自己的生死狀拼在了一起,卻并沒有準備任何家書。畢竟他只是一個玩家,甚至連這個角色的家人都有誰還沒弄清楚,即便想寫也不知道從何起筆。
倒是解南石竟然也從懷中掏出留書,只是用術法將那封信的封口給徹底封嚴實,又是將信件交給了戚容:“倘若我回不來,你就可以打開這封信的第一道,將它與隨意道長的尸身一同送去上面的位置。”
戚容眼眶發紅重重點了點頭,他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卻先發出一聲難堪的哭腔。于是將嘴抿得緊緊的。若是可以的話,他也想持刀走去城外,成為擋在城前的第一道鋒線。可是他不能,他是永熙州的少州主,他有責任坐鎮在后方。
解南石沒說什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隨后走到一旁看著城墻的方向,安靜等待其他人與家人告別。
戚容閉了閉眼睛,突然跑到宋域跟前,將脖子上一直戴著的玉佩摘下來一把塞進了宋域手中:“活著回來。”
他這話說的咬牙切齒的,乍聽之下甚至分不清他是期待人回來,還是不要回來。
宋域哭笑不得,將玉佩掛了起來,還順手捏了一把戚容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我盡量。”
戚容打掉了他的手,轉身就跑了。這小子長大了,也知道害羞,即便哭也不想讓別人聽見。
宋域看了看周邊人都沉浸在離別當中,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寂寞。他在游戲之外就是一個人,從來沒什么朋友,在游戲里好像也沒什么可以留給別人的。
最終,他想了想還是重新拿起筆,給巧怡留了一行字:“如果你醒了,少爺沒了,你就回家去吧。”
等諸君事了,距日出已不遠了。
靜夜里開啟城門的聲音可以說是巨大,宋域這時才發現,城墻根上也是燈火通明。
陣法只防御異鬼,不抵御異獸。白天時若無修行者坐鎮,異獸攻不開城門,便會去攻城墻。但好在到了夜里,異獸們往往退去,唯有形色各異的異鬼繞著永熙州一圈一圈地飛。
工匠們則必須要趁著這段極其有限的時間,在陣法范圍(往往是護城河位置)與城墻之間的狹小縫隙,忍受著不可名狀的恐怖在背后的滋擾,連夜修補城墻,建筑工事。
而此時,這些工匠們都被開城門的聲音吸引。年輕的、年長的,他們的臉上大多沾染著沙塵泥漿,表情也有些麻木,可他們看向解南石等人的眼神,卻充滿了崇敬與期盼。
宋域知道,那些目光是給解南石、給這些平安司護城衛的精兵們的,所以他沒有去接這份目光。
工匠之中不知是誰起了頭,唱起了《遙遙歌》。但是古音的發音明顯不太標準,曲調也在走音。可沒有人覺得滑稽,所有人都感覺到的是另一份悲壯。
夜色中,城樓上突然響起鼓聲。那是出陣的信號。
霎時間,平安司與護城衛便已沖出陣法范圍。不同于江湖人士,他們本就訓練有素,又獲得宋域以前提供的打怪攻略,更顯所向披靡。不多時,他們便已經未解南石清出了一條暢通無阻前往緣岙山的路來。
為了跟上解南石,宋域又貼上了老朋友輕身符。可這一次解南石不再收著腳步,力求在天亮未亮的時候能夠趕到那座廟宇。誰也不知道那個異鬼什么時候能再開啟一次天漏,他們的時間不多,試錯的機會也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于是這一次的宋域,與其說是身輕如燕,倒不如說根本就像個風箏,被解南石拉扯著飄在他的后方。宋域感覺到身體被撕扯的疼痛。他怕痛怕得要死,可現在卻一聲不吭,就連表情都無甚變化。
不知為什么,落在這個戰局里,宋域身上那種基于“玩家”身份的自信似乎在不斷減退。
他只感覺到,有一種名為“命運”的東西在殘酷地推動著他,將他死死地揉進《見神》里。
讓他想為這方世界的“人”做點什么。玩家本就被稱為第四天災,怕死才是不正常的不是嗎?
宋域在心里搭建下,漸漸也有了那么點突破極限的意思,有了去觀察四周的余力。大晚上的,宋域的目力沒有那么好,但地圖卻清晰而忠實地為宋域標記了他視野內的異獸、異鬼們。
“如何?”解南石的聲音從傳音鉆入宋域的耳蝸。
“方向對了。”宋域說話的時候灌了一口風,但即便這樣仍然不忘話語中的調侃:“不過這個母體比我們想象的能生啊,這兒密密麻麻全是。”
在地圖上,破廟還是那么個破廟,可周圍卻比二人上次前來要熱鬧太多。數不清的異鬼異獸,一圈圈一簇簇地將廟宇圍在當中。
宋域的眼力不行,解南石卻看得很清楚。這些異鬼、異獸,不分種族地交雜糾纏在一起,大多看起來都不怎么完整了。異鬼人皮殘缺,或是沒有人皮,殘缺了魂魄。異獸身上能少的東西便更多了,尾巴、爪子、獠牙……它們的傷口甚至還在汩汩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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