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賣的干干凈凈重新退回乾清門外的大學士們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新的旨意傳出來。
但是大家對此都有心理準備,所以也不著急。
內宮發生了這么荒唐的事情,皇帝和太監們肯定需要時間進行內部處置,并商量出對策,最起碼也要決定推出誰背黑鍋吧?
反正現在春光明媚,在外面很舒適,如果皇帝肯先賜座賜茶,那就是真明君圣主了。
至于背后主謀是誰,幾位大學士們雖然不像林泰來那樣開了外掛能以史為鑒,但也都已經猜出來了。
能當上大學士的人,性情和人設或許各異,比如申大是表面寬大、許二是暴躁老哥、王三是大聰明,王四是道學先生,但各人的智商都在一定水準線上的。
如果到這時候,他們還猜不出主謀者是鄭貴妃,也不配為大學士了。
反正以他們對皇帝和司禮監的張誠、孫暹、田義、陳矩的了解,都干不出這種沒品的事。
況且大明的后妃與歷代不同,都是從民間或者底層挑選,都是小門小戶出身。
這樣的家庭出身,見識程度和受教育水平可想而知,做出些不著調的事情很正常。
只能說,林泰來這人實在太能拉仇恨了,竟然把鄭貴妃激怒到失去理智,不惜采取如此駭人聽聞的手段。
聽說昨天在兵部,林泰來從鄭貴妃她爹一直罵到鄭貴妃她哥
不講政治正確的說一句,林泰來被一群內監埋伏圍攻,真是自找的。
不過當幾位大學士從宮廷驚變的震撼中緩過神來后,卻又不約而同的發現,剛才出現內監圍攻“大臣”事件可能是好事。
不是壞事變好事,而是真正的好事,反正“挨打”的人是林泰來。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皇帝還好意思開口,讓他們幾個大學士支持鄭貴妃和皇三子嗎?
唯一可惜的是,林泰來除了不可避免的挨了幾下,官帽不知丟在哪里之外,看起來沒有什么大事。
要是古往今來唯一的文武雙狀元被打死在內宮,那懸在每個人頭上的國本大劫就消失了。
一個把古往今來唯一文武雙狀元活活毆死的貴妃,還配母儀天下嗎?她兒子還配當太子嗎?
只需犧牲林泰來一人,就能以身化劫,換回所有人的太平,但可惜的就是林泰來他不愿意犧牲啊。
林泰來剛才體力消耗不小,找守門禁兵搶了點水喝,忽然打了個冷顫。
因為他發現,周圍大學士們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冷酷,他生平沒見過如此可怕、沒有人性的眼神。
對此林泰來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幫子老官僚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旨意從內宮里傳了出來,但不是給外臣的。
反倒先傳了五十名錦衣衛官校和五十名勇士營禁兵進內宮,而且還特旨要求“持器械”。
隨即第二道旨意才是給外臣的,命大學士們和林泰來覲見。
這說明,內宮已經做好善后準備了,就是不知道會“開出”什么條件。
當林泰來第二次進入乾清門時,抬眼就發現,在乾清宮外面的臺基上已經設了御座。
皇帝已經就位了,在皇帝身邊左右則是一大群服色高級的大太監。
林泰來懷疑,是不是此刻正在內宮當值的大太監全都跑過來看熱鬧了。
皇帝下面的臺階上,則是由五十名持械錦衣衛官校、五十名持械大內禁兵、五十名強壯太監組成的三道防線。
見多識廣的大學士們嘆口氣,感情淡了,心也遠了。
過去還上朝時,哪怕是數千人的大朝會,皇帝身邊的戒備也沒有如此森嚴。
那個時候,距離皇帝最近的文臣就是大學士。大學士班位和皇帝之間,沒有任何物理隔絕。
而現在,他們大學士居然要隔著三道防線與皇帝奏對。
大概是萬歷皇帝也覺得,隔著三道防線接受大臣參拜有點別扭,所以就直接宣布免禮了。
申首輔代表外臣,直接奏道:“數十內監埋伏夾道,圍毆奉詔進宮大臣,實屬駭人聽聞!請皇上為臣等做主!”
別人或許沒感覺,但林泰來只覺得這些話很耳熟。
隨即突然記起,這不是自己打完后,對陳矩陳太監所說的話嗎?
申首輔上來就開門見山的說案子,很明顯是早早把主謀牽扯出來,然后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了。
或者說,在“談判”中取得優勢地位。
萬歷皇帝直接甩鍋,“已經讓張誠查了,讓他與你們說。”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無可奈何的出面,對申首輔說:
“此事已經初步查明,乃是內臣潘忠義等人組織串聯。”
無論如何,也要給外臣一個交待。
申首輔假裝很疑惑的說:“我等外臣對宮禁人事孤陋寡聞,不知潘忠義是司禮監哪位大?或者在宮中是何職務?”
張誠回答說:“翊坤宮管事。”
申時行繼續問:“一個偏殿的管事太監,為何可以如此猖狂?不知翊坤宮又是哪位娘娘居所?”
聽到這里,眾人都知道申首輔的意圖了,或者說是四位大學士的集體意圖。
申首輔向來給人的感覺就是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今天卻如此刨根問底的較真,看起來很有點老實人生氣的感覺。
萬歷皇帝忍不住說:“那些人本也不是沖著先生們去的,與先生們無關。”
一般皇帝對大學士在口語上都稱為“先生”,“先生們”就指的是大學士們。
申首輔聽到皇帝說這個話后,完全沒有任何回應。
因為皇帝這話就是毫無用處的屁話,回應就是浪費口水,用沉默對待就行了。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不得不又代替皇帝出面說:“無論如何,林泰來在內宮放縱行兇,重創十數內臣!
這難道不是欺君犯禁的大罪?為何不見申相你提起?”
就算我們宮里那位主謀做的不對,難道你們林泰來就一點點錯都沒有嗎?
林泰來正看熱鬧,忽然聽到自己被提起,就準備上前反駁。
但申首輔卻先開口說:“如果林泰來當時坐以待斃,被圍毆致死或者重傷,后果只會更嚴重,這樣對宮里才是真正傷害!
幸虧林泰來有勇力自保,阻止了事態往最壞里惡化,讓這次事情能夠得以控制!
當然,林泰來在宮中行兇,確實犯下大錯,理當處罰,但也應該考慮到前因后果。”
林泰來詫異的看著申首輔,原來首輔老前輩的口才還能這么好啊,平時根本看不出來。
張誠一直都是替皇帝“狡辯”,此時感到心累,也不想裝了,便質問道:
“難道爾等不知,林泰來昨日大放厥詞,極為冒犯皇親鄭氏?
故而在宮中激起了義憤,然后才有內臣圍攻林泰來之事!這才是前因后果!”
申首輔仿佛大驚失色,“宮中何來義憤?莫非涉及皇貴妃鄭氏?”
張誠對這些破事極為不耐煩,主動揭開了蓋子說:
“涉及翊坤宮鄭娘娘又如何?莫非你還想加以懲戒?”
申首輔立刻恢復了本色,非常恭順的對萬歷皇帝說:“臣萬死不敢冒犯皇貴妃!一切聽從陛下圣裁!”
他的目的又不是懲戒鄭貴妃這個主謀,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只要把這層窗戶紙揭破,把鄭貴妃牽扯出來,就足夠了!
四輔王家屏也站出來助攻說:“涉及皇貴妃,臣等自然不敢妄言,唯聽宸斷而已!
只是另外不明,陛下召我等入見,原本有何教誨?”
我等不提鄭貴妃了,皇上你也就別提鄭貴妃的兒子了好吧?
不知道是被擠兌得惱羞成怒,還是別的什么原因,萬歷皇帝勃然變色!
怒道:“鄭妃自有朕去管教!但林泰來在宮中行兇,重傷宮人十數,先生們以為該如何?”
皇帝發怒真不是開玩笑的,一句話就能剝奪一個人所有榮華富貴,乃至于性命!
面對盛怒的皇帝,即便是桀驁不馴的林泰來,此時也只能低頭認罪,不能反駁!
敢跟皇帝對著嗆聲的人,都是青史留名了,比如曹操父子,比如司馬昭父子,比如魏征,比如包拯。
自從穿越以來,林泰來第一次產生了無力的屈辱感,但只能把這種屈辱感埋在心里。
在這一刻,林泰來才切身理解到什么叫君主專制。
這兩年林泰來習慣了專制別人,猛然遇到被專制的感覺,真是發自內心的討厭啊。
面對皇帝發怒,大學士們也不敢輕易說話了,迅速切換到“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模式。
反正皇帝遷怒的是林泰來,又不是他們。
但皇帝會點名問話,對著王家屏這個突破口說:
“王先生!你方才詢問,朕召見爾等原本為何?現在就明白告知你!
朕本意是,與你們商定冊立長哥為太子的時日,暫定明年冬期。
另外近日朝臣多有議論,奏請長哥出閣讀書,早受豫教!
朕便又想,朝廷中文武雙全者莫過于林泰來,欲請林泰來教習長哥!”
幾位大學士面面相覷,剛才皇帝說的話,他們一個字也不敢相信。
什么本意是想商議冊立太子的日期,什么本來欲請林泰來教習皇長子.
對于沒有發生的事情,皇帝可以隨便胡編,反正別人也反駁不了。
與此同時,申時行還產生了一些局面要失控的預感。
身為首輔,感知到的最大疑點就是,皇帝為什么對王家屏說話?
正常情況下,皇帝如果想表態,應該是對他這個首輔說!
而王家屏只是排位第四的大學士,前面還有三個呢!
“朕的本意,都知道了!”皇帝繼續對王家屏說:“但是林泰來犯下如此大罪,教朕如何用他?”
在所有大學士里,與清流勢力勾連最深的王家屏,是對參與國本之爭積極性最高的人。
因為只有產生動蕩,他這個老四才機會進步,如果局勢平穩,他就永遠是末位。
倒不是王四多么醉心權勢,而是他實在看不慣前面三位的尸位素餐!
聽到皇帝的質問,王四閣老感覺自己的機會來了。
皇帝的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搞政治也不需要講真假,只要能讓自己看到機會就行!
于是王家屏奏對道:“林泰來罪莫大焉,陛下如何處分都不為過!
但萬萬不可因噎廢食,只因為林泰來的罪過,就放棄原有的本心。
冊立東宮之事乃是國本大典,怎么能因為林泰來的罪過就放棄?”
臥槽!眾人吃了一驚,王家屏這話等于直接把林泰來賣了,而且賣的干干凈凈!
這王家屏的意思就是,只要皇帝你在國本問題上有所進步,怎么弄死林泰來無所謂。
善于揣測人心的林泰來此刻也十分疑惑,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只是個次要矛盾而已,并不處在國本問題的焦點上,政治地位比大學士也差得遠,為什么皇帝總是把話題往自己身上扯?
仿佛不弄死自己不肯罷休.難道自己九元祥瑞的光環和愛情一樣,也會變質過期?
還是說,鄭貴妃是狐貍精,皇帝被狐貍精迷住了?
但從史料來看,萬歷皇帝雖然寵愛鄭貴妃,但仍然不是在女人面前無原則無底線的那種昏君。
比如有一次鄭貴妃企圖往萬歷皇帝身邊,或者是司禮監安插兩個親信太監,結果那兩個太監被萬歷皇帝直接杖殺了。
萬歷皇帝心里很滿意,王家屏這個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
畢竟林泰來殺清流勢力的人從來不手軟,如果反過來有機會,清流勢力對林泰來肯定也不會手軟!
果不其然,對于極度拉仇恨的林泰來,王家屏毫無維護文官士大夫階層整體利益的想法。
更何況還有更大義的接口,畢竟是為了國本!
萬歷皇帝嘆道:“長哥幼弱,朕還想再觀察一年,明年冬至再行冊立。
但內宮之中,須得用林泰來平息鄭妃的怨怒,也好讓朕好過些。
許、王二位先生,又以為如何?”
這次皇帝問的是次輔許國、三輔王錫爵,仍然沒有詢問申大。
許二和王三稍加思索后,也奏答說:“臣以為,不可因林泰來之大罪,影響國本之大典。”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撇了撇嘴,這幫文官還沒他們這代司禮監太監團結呢。
申首輔感覺無力回天,畢竟林泰來的人緣實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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