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進入大帳內后,林泰來和三娘子坦誠相見,又進行了深入交流。
第一次交流結束后,三娘子略略失神的望著帳頂,輕輕嘆道:“感情真是淡了。”
林泰來:“???”
沒完了是吧?都已經單人入帳了,還要怎樣?
隨后又聽到三娘子說:“比起先前,時間短了一半。”
林泰來沒好氣的答道:“知道什么叫高原反應么?我怕馬上風!”
雖然西寧周邊位于谷地,海拔只有兩千多米,但小心無大錯。
坊間傳言,越強壯的人越容易出事。
做完了正事后,林泰來暫時提上褲子,開始說正事。
“你知道不知道,你們右翼各部部眾跨河穿山,從漠北轉進到西海,造成了多大的混亂?”
本來甘南、西海這片區域里民族很多,番夷雜處,海虜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大批套虜部眾過來后,讓同族的海虜感覺得到了仗勢,成為海虜作亂的一個誘因。
三娘子答話說:“我們北方各部民意如此,信徒要送佛西歸,并無作亂之意。”
林泰來毫不客氣的譏諷道:“莫非是和議之后,你們各部日子過的太好,開始吃飽撐著了?
這次你們號稱十萬的部眾跑到西海,就為送一個死和尚,是閑的蛋疼嗎?”
見林泰來語氣輕佻,三娘子有點不滿的回應道:“什么死和尚?那是來自烏思藏的黃教三世圣佛。正所謂,送佛送到西。”
林泰來陰陽怪氣的說:“不會吧?你不會真信了這教吧?
當初老俺答將黃教引入草原,不是用來忽悠普通部眾的么?你這當首領的咋能真信了呢?”
三娘子答話說:“部眾里信徒甚多,我們做首領的自然沒必要違逆人心!
信徒送佛西歸,我們首領也不好擋著,況且為了威望,還要親自前來。”
林泰來便告知道:“但是現在事實就是,海虜膽敢作亂,犯我大明封疆。
我大明朝廷重新任命了一批大臣經略西北,準備對海虜用兵!”
三娘子沉默不語,不知道是正在思考什么,還是裝傻。
林泰來咄咄逼人的繼續說:“二十年前你們老順義王與大明和議,名義上接受大明封賞!
時至今日,大明未曾虧待過你們!
現在大明要對海虜用兵,而伱們大批部眾也在西海,是不是應該有所助力?
河湟之地上百部番蠻都在積極響應朝廷,你們這些深受大明恩賞的套虜連番夷都不如?”
本來朝廷和鄭總督給的任務是,督促套虜部落盡快離開西海,根本沒指望套虜會幫忙。
但林泰來還是有棗沒棗先打幾桿子,提出了讓套虜幫忙圍剿海虜。
這就像是談生意一樣,先漫天要價再說,哪能那么實誠的就把底價暴露?
果然三娘子想也不想的拒絕了,“豈能為了外人,同族相殘?
若真幫你圍剿西海各部,我們部眾頃刻之間就會離心離德,現有秩序土崩瓦解!”
她生怕林泰來不能理解,又補充道:“將心比心,如果我請求你幫忙攻打大明另一邊鎮,你會答應嗎?”
林泰來不依不饒、強人所難的說:“你們草原各部之間互相攻殺的情況還少了?
投靠大明做了達官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你矯情什么呢?”
三娘子又解釋說:“如今西海作亂各部的頭領里,火落赤乃是當年達延大汗的曾孫,輩份上是老順義王俺答的侄子,現順義王卜失兔的曾叔祖!
另一個頭領真相臺吉乃是老順義王俺答的親孫子,他們這支就是數十年前俺答封在西海駐牧的。
這些頭領與我們本部頭領卜失兔都是親戚,我們本部更不能幫著大明動手,否則肯定會被各部視為叛徒!”
林泰來眼見著好說歹說,三娘子還是不同意幫忙圍剿,一時間也沒什么辦法。
這就是政治,三娘子這樣的政治人物不可能為了大明而自毀根基。
難怪朝廷和鄭總督也從沒指望過套虜部眾能幫忙,只想著讓套虜部眾離開。
想到這里,林泰來語氣依舊強硬的說:“現在你們已經到了西海,把死和尚骨灰放在仰華寺就可以走人了!
我鄭重勸告你們,用最快速度離開西海并且北返!”
見林泰來一口一個“死和尚”,三娘子不爽的說:“請你尊重我們草原各部的信仰。”
林泰來還是很硬的說:“也請你們尊重大明賜予的市賞!
如果你們仍然滯留西海,明年所有貢市全部關閉!
你把我的話帶給各頭領,心里仔細掂量一下輕重!”
關閉貢市就意味著重新開戰,這時候大明還是有這種底氣的。
指揮體系和防御機制還算健全通暢,隆萬大整訓之后的邊軍戰斗力還在延續。
“知道了知道了,聽你的就是。”在林泰來的強硬態度面前,三娘子似乎軟了下來。
她感覺狀態有所恢復,又拉著林泰來進行第二次深入交流。
交流完畢后,林泰來感到腹中饑餓,三娘子便吩咐殺馬款待。
在這時候的北虜習俗里,殺馬吃肉算是最盛大的宴席了。
等待的時候,三娘子忽然又說:“其實我這里有不少消息,應該對你很有用處。”
林泰來疑惑的說:“什么消息?”
三娘子答道:“比如海虜三大頭領里的瓦剌它卜囊,想著趁我們東歸北返時,混在我們當中偷襲西寧衛。”
“嗯?”林泰來皺起了眉頭,心里盤算著。
然后三娘子又說:“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消息,你們所稱之松虜里的卜失兔濟農,與作亂的海虜頭領火落赤勾結,企圖越過河西走廊,與火落赤匯合。”
松虜與套虜、海虜一樣,也是一個特定概念,泛指活躍在甘肅河西走廊以北的虜部。
因為主要在大、小松山附近,所以稱為松虜。
而三娘子剛才提到的卜失兔濟農,就是松虜里的一支大頭領。
在整個北虜右翼里,卜失兔濟農都是很有份量的人物,政治地位能排前幾位。
林泰來忍不住吐槽道:“你們韃子重名的也忒多了!卜失兔一大堆,火落赤一大堆,吉囊也是一堆!”
十歲的現任小順義王叫卜失兔,這個松虜大頭領也叫卜失兔濟農,聽著就很亂。
三娘子不知為何,有點急忙的催促道:“你別東拉西扯了,就說這些消息有用沒用吧?”
林泰來很不以為然的答道:“這樣模糊的消息,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我還敢說火落赤肯定會繼續騷擾西番,這又有什么用?”
三娘子又繼續說:“如果接下來我將他們的詳細動態及時告知與你呢?”
林泰來疑惑的問道:“你剛才不是說,不能背叛同族么?”
三娘子很無辜的回應:“我剛才的意思是,本部兵馬不能幫助你們大明圍剿同族,沒說不能私下里幫你通風報信。”
林泰來還是很疑惑,“你還說,作亂的海虜頭領火落赤、真相臺吉都是親戚,不方便對他們出手。
可是松虜卜失兔濟農乃是老順義王俺答哥哥的長孫,與你們親戚關系也很近,為何你會出賣他?”
三娘子伸出手,溫柔的摸著林泰來的大臉,輕聲嗔道:
“這還不都是為了你這冤家么?你千里迢迢趕赴西海,總要立功的吧?”
太后兼王后兼少婦兼御姐忽然溫柔起來,殺傷力太大了。
林泰來忽然覺得自己又行了,感動的解開了腰帶,進行了第三次深入交流。
風平浪靜后,林泰來兩眼望著帳頂,忽然問道:
“松虜卜失兔濟農竟然勾結亂賊火落赤,實在讓我無法理解。
他乃是老俺答他哥吉囊的長孫,襲封都督同知,為何還有作亂之心?”
當年和議時,俺答被封為順義王,俺答的兩個兄弟被封為都督同知,僅次于順義王。
所以卜失兔濟農的都督同知封號算是很貴重了,而且“濟農”兩字在北虜還有類似親王的意思,不是什么人都能亂用的。
所以才會說,在整個北虜右翼卜失兔濟農的政治地位能排到前幾位了。
這樣的贏家人物,怎么忽然就想作亂了?
三娘子非常言簡意賅的回答說:“他從去年開始,一直對大明心懷不滿。”
林泰來繼續刨根問底的追問:“卜失兔濟農為什么心懷不滿?”
三娘子糾結了片刻,吞吞吐吐的答道:“他覺得大明賞賜不公。”
林泰來越發覺得不對勁了,“你能否說明白點?大明怎么就對他賞賜不公了?
他這都督同知封號,在你們右翼里面也僅有兩個,還不知足么?”
三娘子像是被逼到了墻角,避無可避的說:“他那邊馬市額度只有五千匹,可能對此不知足吧。”
林泰來:“.”
瞬間秒懂,完全懂了。
大明朝廷銀子是有限的,所以邊鎮馬市官方交易額度也是有限的,幾個馬市規定的數目都不一樣。
比如說,三娘子親自把持的兩個馬市分別是大同得勝堡馬市和宣府張家口堡馬市,近兩年來,每年交易額度是一萬五千匹和三萬匹。
而那位親王級別的卜失兔濟農對應的馬市,份額只有五千匹?只有你三娘子把持份額的九分之一?
大明所給的交易總量就這么多,你三娘子把肉都拿走了,別人可不就只能喝湯了?
什么賞賜不公,都踏馬的是生意!
林泰來下意識的拍了下案幾,對三娘子喝道:
“什么叫為了我啊,什么叫幫我立功啊?原來是你這娘們把卜失兔濟農逼反的!”
三娘子惱羞成怒的狡辯說:“張家口堡三萬匹定額是你給我的,我為什么不要?
終究是那卜失兔濟農自己貪心不知足,看著張家口堡的份額而眼紅!”
林泰來思維發散,喃喃自語道:“我去年整頓了宣府,殺了扯力克,扶持你上位,把張家口堡馬市額度定為三萬匹。
于是西邊的松虜卜失兔濟農覺得賞賜不公,徹底不滿了。
海虜火落赤從去年開始就極為不安份,與卜失兔濟農產生不滿的時間幾乎同步,莫非就是受了卜失兔濟農的蠱惑和煽動?”
四舍五入,萬物是普遍聯系的。
沒想到自己對三娘子的偏私,也為火落赤洮河之亂貢獻了一小點因果。
哎,要是讓言官知道這中間的聯系,彈劾自己的奏疏起碼三尺高了。
女色誤國啊!
三娘子反過來勸道:“別胡思亂想了,就當是為了我們未來的兒子,弄死他們!
滅掉卜失兔濟農后,可以將我兒子布塔施里從大板升城遷移到那邊,這樣以后連大板升城也是我們未來兒子的!”
林泰來斜著眼說:“卜失兔濟農可是你摯愛的親戚啊。”
三娘子兩只小手緊緊握住了林泰來的一只大手,“親戚哪有兒子親,以后宣府王巡撫那邊,我多讓一成利。”
林泰來十分氣惱的說:“我明明是一腔熱血的趕赴邊疆報效國家,又讓你這娘們摻雜進私人利益了,一點都不純粹!
你們這些搞政治的,比起我們這些熱血報國的邊臣,心就是臟!”
隨后殺馬吃肉,等到酒足肉飽,林泰來就回西寧衛城去了。
巔峰按察、半步巡撫石大人心急的在城門口迎接,拉著林泰來低聲問道:“情況如何?忠順夫人對你還滿意么?”
林泰來:“.”
老石你這問話聽起來,似乎有點不正經啊。
這次收獲的信息有點多,林泰來就沒在城門口細講。
一直到進了衙署后,林泰來才開始說起。
“忠順夫人那邊答應率領部眾離開西海了,但另外有幾條消息更值得注意。”
石大人連忙問道:“還有什么消息?”
林泰來猶豫了一會兒說:“你要先答應,暫時你我知道消息就行,暫時不必告知總督了。
畢竟軍情瞬息萬變,我們要隨機應變,事事都請示總督只會貽誤戰機,對吧?”
石大人:“.”
你林泰來怎么又這樣呢?你不怕總督找后帳,但他怕啊。
林泰來拍了拍胸大肌說:“穩住!包贏!你我倆人分功就夠了,沒必要再多一個。
如果不是西寧城兵馬全由你指揮,離了你調不動兵,我連你都不想告訴!”
石大人不由得感慨道:“看來你這次讓忠順夫人很滿意啊。”
林泰來無語,最煩這種猥瑣油膩離不開葷段子的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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