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璟離開了。
趙長河一個人傻坐在亭中喝酒,目光都還是呆呆的。
這事兒怎么變這樣了……我不是來拒絕的嗎?
是不是哪里不對……最后這個提案明明就是為了讓崔家下臺階,眼下可以交待過去,三年后大家無事發生就可以了,你崔文璟難道不是該順水推舟完結這事的?
可怎么被繞了幾下變成這樣了……但好像話都是自己說的,人家已經很好說話了……
老實說,趙長河簡直不敢想象剛才對話的那個是天榜第九,世家之主。那真是一絲一毫的壓迫感都找不到,除了最初有幾句拿腔調打機鋒之外,后面完全就是個為女兒操碎了心的老父親,有商有量,和藹可親。
看慣了小說影視里世家豪門對拐走女兒的窮小子的態度,趙長河居然感覺自己所經歷的很不真實。
然而細究結果,對方想要的全得到了,話雖然是自己說的,但其實也是對方一直在引導的結果,幾句高帽戴得下不來臺,只能自己搜索枯腸去想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其實義兄妹那個提案本來是可以的,也是趙長河自己最想要的關系,結果被老家伙偷換了概念——本來要解決的是央央名譽問題,你若真肯認這個是義子,那義兄護送義妹當然正常無比,名譽問題不就解決了?怎么概念就被換成義兄妹能不能結合了,這是兩碼事,可當時怎么就被他繞進去了……
最后變成這樣,三年后自己如果什么都不是,對方自然當成無事發生;三年后如果這小子真能身登人榜,那可是蓋世奇才,你倆原地結婚他們只會笑歪了嘴。
不管怎么算崔家都不虧啊這。
真是被賣了還幫數錢,還覺得對方很不錯的感覺……趙長河終于醒悟過來,哭笑不得。
這就是清河崔。
世家屹立這么多年,自有他們的門道,不能把他當成江湖武人去看,天榜第九的江湖身份在這種時候不適用。在崔文璟心里,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也是崔家的要事,而且還是政治要事——他那可疑身份在這,老崔哪里敢認他做義子!
人家當多大的事慎重對待的,自己一個毛頭小子,真玩不過。
不知道事情傳出去之后,會被遲遲怎么砍?
頭疼。
“趙大哥,趙大哥!”崔元央的聲音老遠傳來。
趙長河轉頭看去,小姑娘提著裙子笑容喜悅地在花叢中奔來,如同穿花蝴蝶,那笑靨比周圍的花樹還美。
只為她能露出這笑靨,是不是已經值得?
不知道是不是反倒要感謝崔文璟,老奸巨猾處置得宜,沒有把事情變成刀子。
以后的事,實在沒力氣想了。
“趙大哥!”崔元央喜滋滋地跑進亭中,瞧那模樣就有點想直接撲進趙長河懷里的意思,旋即似又赧然,急急剎在面前,紅著臉垂下了腦袋:“我爹說,說……”
趙長河忍不住揉揉她的腦袋:“不管他怎么說的,至少我不要現在就細軟跑,可以做個客人留幾天。”
崔元央低頭把玩著衣角:“在我爹看來,三年后達不成條件,是可以順理成章把這事了結的,但我……我知道趙大哥硬脾氣,會這么說出口,就是為了完成的,而不是為了給大家找個臺階。”
趙長河笑笑:“這個倒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未免把人榜看得太輕。”
崔元央頭垂得更低了,聲音細如蚊訥:“我……我也想你完成,我覺得你能做到。”
這話就等于說“我希望你娶我”,卻比這么直說更加動人心弦。
趙長河嘆了口氣,還是沒忍住,說道:“央央,伱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從小在家,難出江湖,見人太少。”
“趙大哥的意思是,央央不一定真喜歡趙大哥,只是這次同生共死,心中一時觸動。將來遇上其他優秀男子,或許才知所愛?”
“你怎么越來越不憨了?這是你應有的情感認知嗎?”
“因為這話是昨天夜里好多人在我耳邊嗡嗡的,聽出繭子了。本以為趙大哥灑脫爽快,誰知也如三姑六婆。”
趙長河啞然失笑。
“是不是讓趙大哥很為難……趙大哥心里,央央只是個孩子,確實沒有別人想的那種意思。所以才會說他們一樣的話,想勸央央……可是……”崔元央終于抬起頭,勇敢地看著他的眼睛:“我會長大的,會讓趙大哥喜歡!”
少女眼中的柔光,真能把鐵一樣的心化成水,仿佛一縷絲線悠悠纏纏,纏在心里,再也解不下來。
趙長河知道自己解不下來了。無論原先有沒有那種意思,現在也有了。
原來被一個女孩子喜歡與表白,是這樣的滋味。
拿這個考驗干部,誰扛得住啊!
他的心思悠悠蕩蕩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口中說出的話已經成了:“央央不需要長大,趙大哥就喜歡這樣的央央。”
崔元央綻開了笑容,那眉梢眼角的喜意明媚起來,周遭的姹紫嫣紅便黯然失色。
她喜滋滋地拉著趙長河的手,隨意漫步在園中,低聲道:“央央所見男兒,并不算少的。家父天榜有名,地榜人榜,叔伯在列。家兄弱冠之年,潛龍第三。累世通家,多有所見,薈萃群英。本以為世間英雄,不外如是……”
趙長河忍不住接道:“不意天壤之中更有趙郎?聽著像這走勢。”
崔元央驚奇地偏頭看了他半晌,吃吃笑道:“好不知羞。”
“哼哼。”
崔元央刮臉:“既然趙大哥想要這句,那就當是這句吧,反正差不離。”
“喂……聽著好敷衍。”
“我只是想說,不管他們有多好,不管趙長河多么粗鄙匪類,央央也賴定你了。”崔元央沒有去看他,眼睛滴溜溜地打量旁邊的蝴蝶采花:“三年后,如果你沒能達成,我就、我就跟你私奔。”
也不知道蝴蝶與花的姿態讓她想到了什么,配著私奔的言語,這一刻紅彤彤的臉蛋燦若朝霞。
趙長河沒有回答這句話,總不能說我就是不行,等你私奔了……也不好夸口說那種要求真能達成,那叫狂妄。
但這一刻修行的理由確確實實更多了一項,并且他知道,現在的修行不需要自己原先那樣苦苦摸索了,崔家明里暗里必有助力,對他們而言這是投資,不會任他自己發展自生自滅的。
果然下一刻崔元央就說:“魏縣只是我們的勢力范圍,張縣令是我們的人,但這不是清河。今天爹爹就會啟程回去,家里的事尚未處理……趙大哥跟我們回去做客玩幾天吧,家里會有些東西給你的,現在不許再說不要了……就算只當謝禮,也是理所應當的。”
趙長河沒有矯情,點了點頭:“我也想去清河看看……另外,我看你爹的老狐貍模板,被下獄的那位多半不是真兇,你爹在做戲引蛇出洞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點……”
崔元央怔了怔,吃驚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