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書

第八百六十八章 人間三十年

這一夜的魔神之戰,對于民眾而言是在視效上極為驚悚的一夜,仿佛世界末日的來臨,又突兀散去。

在當時絕大多數人們都并沒有感受到什么危機,只有視效引發的膽戰心驚。就算刀劍出鞘,往自己脖子抹的也只有苗疆那片兒,別人也就只感覺刀劍不聽使喚了那么一會。據實際統計那一夜死傷也只有幾百苗疆人士,死因是蠱蟲爆裂,其他人連個小傷都沒受。

似乎體驗不到任何緊迫壓力,也誕生不了被什么英雄挽狂瀾于既倒的崇慕與膜拜。

只有懂行的會知道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當有人把方方面面安排得妥妥帖帖,在大難降臨之時竟能護得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危險存在,其功遠比當死傷慘重了再來挽天傾的更有意義得多。

普通人不懂行,官方也不好多說。連自家女皇陛下作為陣法主力參與此戰這種可以狂吹的功勛都不太好說,因為和天道對抗這種事說出來有點聳人聽聞。別說世人信不信,就算信了,說不定覺得天道是正面、朝廷是反派的倒要占了七八成。

官方不好說,自有亂世書來幫他們說。敵人是天道怎么了,只要亂世書說那是「域外天魔」,那就是域外天魔。

「有域外天魔者,藏魔軀于靈族,已歷兩紀。」

「八月中秋,以朱雀白虎為祭,以蒼生血肉為引,天魔復蘇,世間浩劫。」

「劍皇引動天下刀劍噬主,欲屠萬靈之血,夜九幽襲而殺之,飄渺護佑河山,刀劍加身之劫遂解。」

「岳紅翎、夏遲遲、皇甫情、元三娘,以四象演蒼穹,困天魔恨戾之魂于虛空。夜九幽既殺劍皇,轉戰魔魂,一擊滅之,蒼生魔化之劫遂解。」

「皇甫情涅槃而生,趙長河斷韓無病白虎因果,魔軀復蘇未盡,乃引靈族巫蠱血肉御靈諸法加諸其身,欲化神軀。飄渺護持萬靈,烈引血肉同寂,山崩地陷之劫遂解。」

「天魔本體現于三界之外,欲抹天道之靈,化三界為囚牢。趙長河引命為箭,與天魔偕亡。舉世囹圄之劫遂解。」

「魔神第三,劍皇隕落。」

「魔神第五,烈隕落。」

「魔神第七,白虎隕落。」

「魔神榜撤銷,并入天地人榜。」

「天榜第一,夜九幽。」

「天榜第二,飄渺。」

「天榜第三,趙長河。」

「天榜第四,皇甫情。」

「是役,魔神盡出,英雄并起,化天地之劫于無形,免紀元重開之患。英雄之血,可盡長歌。」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直到亂世書閃耀蒼穹,人們才能從這非常簡單的概括敘述里,知道這看似沒有任何危機感的戰爭之中,究竟含了多少重天地大劫、多少次紀元重開之患,多少魔神隕落、多少英雄長存。

英雄之血,總在人所不知之處,升平歌舞之外。…。。

其中趙長河按照亂世榜的描述都已經死了,但榜單名字未除似乎英魂永在……也不知道到底死了沒有。

人們只知道,此后三十年,都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與死無異,卻在人間俠客們心中永恒。

天漢三十一年,清明。

這是大漢立朝、女帝登基的第三十一年。距離那一夜的血色天河,也到了第三十個年頭。

那一夜過后,關隴歸附,西域皆平,四海歸一。神州風雨昌盛三十載,步入了本紀元有史記載以來最強的盛世,女皇陛下的聲望更是達到了人間帝王的極致。

人們都說三十年來連個局部小災都沒有,凸顯了當今陛下果真是山河氣脈之所鐘,也怪不得

這么多年了依然風姿綽約,除了更添三分威嚴與風韻之外,形貌幾與當年少女無異。

普通人自然不知道當破御之后,本就容顏不老,青春永駐。

女皇陛下不僅自己青春永駐,由于青龍之功的特殊性,她還可以幫別人青春永駐。

要是不幫抱琴葆有青春,小丫頭可能三十年前就去跳河了。便是現在天天坐一桌,也是蹬鼻子上臉。

畢竟人家在最美好年華的續杯機會被當皇帝的搶了,如今苦等三十年,說出去男默女淚。不幫她留著這份年華,估計如今大漢唯一的反賊就要出自相府。

此刻大漢女皇夏遲遲站在皇宮觀星臺上仰首觀星。綿綿絲雨灑落,觀星臺上三百六十五盞燭火不滅,只是輕輕搖曳。

夏遲遲摸著肚子,有些欣喜地說著:「飄渺姐姐,我沉寂三十年的胎動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快復蘇了?」

周遭沉默片刻風中傳來神念降臨:「生機牽引,應當如此。」

連綿細雨都變得有了幾分酸味。

「別酸了,懷孕三十年是什么好滋味嗎?」

「你平時又沒妊娠反應,懷沒懷有區別嗎?你不要給我。」飄渺比她更沒好氣,這是個與父一起歸眠的奇胎,趙長河正在沉眠彌補修行過快的缺漏,這沉淀多久,此胎也陪著沉淀多久,平日里根本感覺不出有孕,對母體根本就沒有影響。可一旦現世,此胎恐怕會是此世最強的人類之軀。

夏遲遲一天天的摸著肚子唉聲嘆氣說不是滋味,誰不知道你摸肚子是為了秀,提醒所有人趙長河第一個孩子在這呢。這幾年來不管她母后皇甫情還是大漢忠相唐晚妝,每次一看見陛下摸肚子的動作就拂袖而去,她還是樂此不疲。

人家岳紅翎三娘等人各自浪跡天涯去了,壓根都不來皇宮。也只有她飄渺沒辦法,必須著,天天被迫地被秀一臉。

你該感謝這不是話本里的宮斗,不然打胎藥都暗暗喂你吃幾回了。

夏遲遲正在問:「可既然胎動,還是找不到他是何故?」

飄渺沒好氣地回答:「夜九幽混亂時空、自演秘境,為的是規避夜無名與天道,我們又怎么找?」…。。

「是為了不讓天道與夜無名找到呢,還是自己私藏不讓我們去碰,她自己有數!」夏遲遲咬牙切齒:「那混蛋臨此世一共才三年,這一睡就睡了三十年,她怎么有臉藏著!」

飄渺也有些無奈地不說話。

當時那一戰由于發生在界外,結果如何大家其實都不太清楚,不知道天道究竟傷成怎樣、夜無名的狀態又如何。

人多眼雜,這么多女人的動向誰知道天道和夜無名是否看著。隨便誰跑去找趙長河被發現了,都可能帶來難以估量的后果。也只有夜九幽這種冷酷霸道才能力頂所有姐妹的壓力,繃著臉不讓任何人知道。

但說多有公心倒也不見得,飄渺也覺得夜九幽這是為了獨霸男人的意味更濃一點……

都不知道他重凝軀體的過程里是被夜九幽怎么玩弄的……想到那種場面心里就如同貓撓。

飄渺知道夜九幽不會給趙長河什么好果子吃。把自己的命射出去看著蕩氣回腸,把姐妹們當什么了?說是說阻止了夜無名的計劃,算是替大家在復仇,內里藏著的意味只要細想都品得出——這廝在救夜無名的命,不惜自己以命相替。

讓大家找到他在哪,非弄死他不可。也不知道趙長河這有沒有幾分是為了躲大家,怕被打。

遠處忽然傳來侍衛的通傳:「陛下,唐相與崔首座求見。」

夏遲遲臉頰抽了抽,每當聽見崔首座這個詞,心中都有強烈的違和感,當看見崔元央那張三十年不變的圓圓臉出現在面前時,這違和感就更是

濃得滿溢。

這丫頭現在是鎮魔司首座。

曾經的老首座唐晚妝和她聯袂而來,看上去就像大姐姐帶著個小屁孩。

事實上當這倆來找皇帝,根本不需要「求見」。夏遲遲一個「宣」字還沒出口,倆貨都已經抵達觀星臺。一直藏著以虛無氣脈形式對話的飄渺見到崔元央,立刻笑逐顏開地現出了身形,上去就是一個擁抱:「央央!」

崔元央便趴在飄渺懷里蹭蹭,露出了舒服的表情:「姐姐,我想你了……」

夏遲遲翻了個白眼,就你還鎮魔司首座:「想什么想,你們要見面豈不是隨時相見?說吧,來干嘛?」

兩人還未登階,唐晚妝的聲音已經先到了:「鎮魔司的消息,人間有神器現世的跡象,位置難測,出現之時便是白晝如夜、星辰漫天。」

夏遲遲心中一動:「星河!」

唐晚妝頷首:「不錯,只可能是星河。」

當年星河被射出界外束縛天道,戰后逸散人間。由于星河的特殊性,其位縹緲難測、若隱若現、若有若無,誰也找不到它在哪里。

如今現世,與某人即將出關的強烈牽引是極有可能強相關的。換句話說,只要找到星河現世的具體地點,就意味著大有可能堵到趙長河。…。。

就算與趙長河無關,大家如果要找前赴夜宮的路,找夜無名的麻煩,星河劍也是最佳的鑰匙。

「星河會出現在何處鎮魔司可有具體線索?」夏遲遲看向崔元央:「另外,星河都出現了,龍雀也該有消息了吧?」

崔元央搖頭:「龍雀與星河不同,它自己離家出走出去玩的,自己想躲著,誰找得到。已經著令天下各部,還需要等待更多消息匯總,只是先來告訴你一聲。」

夏遲遲沉吟片刻:「那么近期屠魔成效如何?星河現世,或許會是一個焦點。」

自從當年天魔幻境崩碎,世間多了很多妖魔異獸,如同割韭菜一樣隔三差五都會冒出來,鎮魔司剿之不盡。除此之外,整個人世的整體修行都比當初上浮一大截,其中多有反派兇人,各種各類的魔門、邪教、黑幫如雨后春筍,并不比當年亂世少哪去,依然構建著永恒的江湖。

這或許是任何世界都永遠規避不了的主題,而在這個世界上還別有意義——它很可能依然是天道的體現,滲透世界的方方面面。

江湖上依然有俠客奮劍而起,三十大雨,人間依舊。

在這些事上,飄渺等人并不想插手,人間事不可能都由她們做完了,就連岳紅翎曾經這么愛管閑事的俠客,這些年出手的頻率都非常少。大家的心思,一在尋找趙長河夜無名這些故人,二也是已經在探索界外諸天,人世間終究還是要有新人接班的。

潛龍榜換了一茬又一茬,武道之盛從未落下。

崔元央嘆了口氣:「屠魔效果還是那樣……人間英杰雖多,在我看來年輕一輩里也就岳姐姐的徒弟最像人樣,我給了她一枚鎮魔司玉牌想忽悠她將來接班,可惜她好像和岳姐姐脾氣類似,只喜歡孤身獨闖。」

夏遲遲撇撇嘴:「女人,遇上克星的時候就知道了……她師父都逃不過,她算老幾。」

唐晚妝道:「給她遞個信,讓她通知一下她師父,星河現世,她岳紅翎該出山了。還有,順便讓不器遞個信給那只死烏龜,在海外漂這么久了,膩不膩啊……」

古劍湖畔。

長腿馬尾的少女飛竄在雨夜的竹林,小腹隱隱滲著血跡。

身后跟著一群殺氣騰騰的黑衣人,都在厲喝:「她受傷了,血跡往這方向,追!」

少女雖傷,眼眸沉靜。夜雨密林,可見度低,四處泥濘有的是逃走

的機會。

她暗查一幫魔門兇徒,竟意外得知這些人有趙王龍雀刀的線索,正在暗謀,還說要獻給漠北,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惜正要通知當地鎮魔司,就被這些人發現了,瘋狂追殺。

「嗖!」身后暗器襲來,少女踉蹌著躲開,暗器打在旁邊竹子上,打得竹葉瘋狂搖曳,水珠潑灑。少女一劍把水珠攪成漫天花雨,趁機再度飛竄數丈。…。。

別讓本女俠跑出去……

正逃亡間,前方忽地出現一座草廬。

草廬前立著無名墓碑,一個青衫老者佝僂著身形坐在墓前輕輕地咳嗽,似是疾病纏身。

墓前橫放著一柄造型很夸張的大闊刀,暗紅的刀身上雕刻著隱隱龍雀之形,張牙舞爪。

這是自從趙王橫空出世之后很多人喜歡效仿的大闊刀造型,可惜這么重的單手刀能用的人沒幾個,流行了一陣風之后就少了很多。但也還是有的,而且清一色的都雕刻龍雀,算是個相對常見的武器,不會有誰看見就想到真龍雀刀。

少女沒想到這里還有無關人士,急道:「前輩快走,那些人殺人不眨眼的!」

老者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無動于衷,還慢條斯理地取了一壺熱酒,慢慢澆在闊刀之上,低聲道:「清明時節正好……既然你來了,就替他陪我喝一杯?」

闊刀似是嗡嗡作響。

老者笑道:「你說他沒死,我在祭誰?那你說,這么多年下來渺無音訊,與死何異。」

闊刀嗡嗡。老者大笑:「是吧,你也這么認為。」

少女看不懂,頓足持劍攔在老者身后,轉身面對后方追兵。眨眼之間人影幢幢,數十黑衣人團團圍了過來,都在大笑:「怎么不跑了?」

少女道:「這位老人家是無辜的,先讓他走。」

黑衣人都在笑:「潛龍第一凌若羽,就這迂腐之輩?你曾經的潛龍前輩,什么岳紅翎啊、趙長河啊,要是都像你這般愚蠢,潛龍榜早就成了死蛇榜了,哈哈哈哈……」

凌若羽大聲道:「他們二位的名諱豈是爾等鼠輩能夠直呼的!若是他們在此,行事亦當如是!」

老者耳朵微動,闊刀上的龍雀之形好像很是詭異地回首。

就像一個雙馬尾少女后仰探頭。

潛龍第一耶……

「得了吧,趙長河早死了,誰不知道當年那血色長河就是他性命所化,他的刀劍都軼散人間任由人爭來奪去,活人能這樣?」

凌若羽大怒:「胡說,亂世榜既然沒除名,前輩就沒死!」

「亂世榜還有什么九幽飄渺,之前都睡了整個紀元了,趙長河再沒死也不外如是。」黑衣人不耐煩起來:「行了,就算趙長河在這里也救不了你,既然你為了個老頭自陷死地,那就去死吧。」

「嗖嗖嗖!」刀光劍影奔襲而來,凌若羽深深吸了口氣,手中長劍驟然刺出。

夜雨仿佛消失不見,眼前只有一抹殘霞照耀天際,蒼茫落日現于人間。

老者神色微動,低聲自語:「落日神劍……這姑娘竟是……」

「嗆!」隨著一聲劍鳴,黑衣人捂著喉嚨,死了四五個。凌若羽踉蹌后退,旋即腿一軟,半跪在地喘息。

剩余的黑衣人心有余悸地再度圍了上來,為首的黑衣人笑道:「潛龍第一名不虛傳,但也到此為……」

話音未落,老者咳嗽著慢慢站起,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細長的劍。

他慢慢走向黑衣人的方向,好像那里什么都沒有。

凌若羽大驚:「前輩小心!」

「哪來的癆病老頭,裝腔作勢!」為首的黑衣人獰笑起來,忽地一劍向老者咽喉

刺去。

老者只是慢慢地走著,那一劍莫名就刺了個空,那佝僂的身形咳嗽著繼續前行,慢慢進入了竹林,再也看不見。

幾乎同一時間,場中幾十黑衣人的咽喉處溢出了血跡。

為首的黑衣人捂著喉嚨,駭然低語:「韓……」

「撲通……」數十身軀同時栽倒在地,再也沒有聲息。

凌若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詭異至極的場景,心中也浮起了一個名字。

韓無病。

她如夢初醒地大喊:「韓前輩!有地榜魔徒正在覬覦趙王戰刀,請前輩出手相助……」

「地榜?」韓無病好像在笑,聲音已經來自很遠很遠:「拿起地上那把喝醉的破刀,守護它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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