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46章 懼內就懼內

院子里,于家三舅父不住給大舅娘使眼色,催促她去敲朱綻的房門。

三舅娘剛得了兩盒沉甸甸的禮物,雖說是郡主送來給全家人的,但也算是拿人的手軟,不太好意思去打攪。

夫妻兩人一通眼神官司打下來,還是二舅娘臉皮更厚,大步走到門前。

她正要拍門,門板卻往里拉開了。

手掌空落,二舅娘訕訕收回來,故作鎮定地摸了下頭發。

“郡主,”她靈機應變道,“阿綻他三舅剛回來,拎回來只香瓜,我一會兒切了給你們送來嗷。”

三舅娘嘴角一抽。

這個時節有個什么香瓜!

扯謊都不打草稿。

可她不好拆臺,只能硬著頭皮附和:“對對,郡主等下多吃兩塊。”

朱綻豈會看不出院子里幾位長輩的真實念頭?

不過是一家人講究個面上和氣,沒必要全部拆穿罷了。

“我隨郡主出去一趟。”她笑著道。

“出去?”于家三舅急忙看向林云嫣,道,“家里招待不周,讓郡主見笑了、見笑了。”

“哪兒的話。”林云嫣道。

兩人一道往外走。

于家三舅心急,又不敢真攔人。

朱綻看在眼里,勸道:“三舅,我們還趕著出門。”

林云嫣輕輕拍了拍朱綻的胳膊。

朱綻有朱綻的難處。

幾句話的事情,林云嫣能替她解圍的、自然也不會藏著掖著。

“我前次聽說,家里大舅在外做官,是在哪兒當差?”林云嫣問。

于家三舅得了這樣一臺階,忙不迭道:“在景州府底下一個叫承遠的縣城當縣丞。”

林云嫣知道那地方。

景州府再往西就是裕門了,大順要往關外行商,勢必經過景州府。

府治設在偏東南的景安城,商隊在此處整頓之后,一路往西北前行。

而承遠縣算是最景州府下最西北的縣城了。

雖是個小縣,但因著離景安城遠,商隊最后的關內休息補給全落在這兒,也算是個人來人往的必經之路。

于家大舅在這里當縣丞,事情少不了,頂頭還有個知縣,想要掙出官名來亦不容易。

當然,于家沒落后,能靠捐官捐出個實差,也不算差了。

還有許多捐了大把銀錢,卻只得了個閑散位子,平日里沒有油水,也累不了功績,光剩一個官名而已。

“承遠,在這么遠的地方當官,有幾年沒有回京了吧?”林云嫣又問。

“是啊,”于家三舅嘆道,“雖有探親假,但實在太遠了,一來一去趕也趕不上,人還疲憊,就一直沒叫他回來。他自己也說,趁著這幾年多歷練歷練,將來若能升職……”

于家人臉皮實在算不得厚。

于家三舅原本只想向郡主打聽些消息,偏一個不留心、話趕話說的像是求抬舉提拔似的,一張臉紅透了。

“看造化、看造化!”三舅娘趕緊替他粉飾粉飾,“當官能當出什么名堂,最后還是看各自造化,您說是吧郡主?”

林云嫣笑了笑。

想到那畢竟是承遠,她還是留了個心眼。

蘇議、古月那些內情,她自是不可能說出來的,但她還是拐彎抹角地提點了兩句:“人在做、天在看,官當的怎么樣,老百姓知道,上峰也知道。

承遠連通關外關內,是個要緊地方,只要做得好,都會被看到。

一定要好好治理才是。”

朱綻一愣,扭頭看向林云嫣。

這些話,郡主原本是不用說的。

郡主會這般,說到底也是為了她朱綻,盼著她在外祖家能住得更舒心些。

朱綻輕聲道了謝。

林云嫣笑著搖了搖頭。

于家三舅卻是激動極了,連聲應和,又說會取信承遠,一定好好叮囑長兄。

等朱綻與林云嫣出了門去,二舅娘道:“郡主也沒說什么啊……”

“人家是誰?郡主娘娘!”三舅娘努了努嘴,“我們難道真指望郡主送多大的政績給大伯?

郡主若知道反賊在哪兒,輔國公早把人抓起來了!

郡主問了大伯的事,以后承遠那里能像模像樣的,上頭就知道有大伯的一份功勞了。”

于家三舅也道:“是這個道理。郡主說得對,承遠不是什么犄角旮旯,它連通關內關外,有點風吹草動就能直達天聽。人家那等身份,手指縫里漏一點下來都夠我們吃香喝辣的。”

二舅娘聽明白了些,嘆道:“還是家道中落了呀。倘若曾祖、祖父還在,家里也不會只有大伯捐了個官,辛辛苦苦還升遷不了。”

“想開些吧,”三舅娘勸道,“以前還想從朱家謀些好的,結果一塌糊涂!如今還能有郡主建言,也是人家看在阿綻的面子上。”

“既知道這個,往后待阿綻好些。”

“我哪里待她不好了?”三舅娘反駁道,“沒少她吃、少她穿,平日也是笑容以待,就是我們這日子跟國公府比不了……”

另一廂。

馬車一直行到一家茶樓外頭。

以前閨中,她們小姐妹出門耍玩,倒是常來這里。

朱綻坐在雅間里,嘗了口豆沙糕:“還是以前的味道。”

關系親近,也就不需說什么場面話,只說些近來生活便好。

“郡主,”朱綻實話實說,“你也不用擔心我在于家過得不好,雖是寄人籬下,也是外祖家,有外祖母在,我吃不了什么虧。

再說,別人不清楚,你難道還不曉得?

舅舅舅娘們的臉皮一個比一個薄,我和善了,他們面上哪會陰沉?

我若在胡同里說一句舅舅舅娘不好,他們能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林云嫣失笑。

也是。

若非臉皮薄,當初怎么會被汪嬤嬤的“大嘴巴”架在火上烤,急匆匆與左鄰右舍表態會給朱綻母親討公道?

“我依舊很感激你,”朱綻又道,“失了大富大貴,但我如今過得踏實。”

“那就好,”林云嫣笑道,“大姐還讓我跟你說,她以后獨門獨戶,小院子一間沒有公侯伯府那么多的規矩,你得空了只管去尋她,用不上什么帖子不帖子的。”

朱綻也笑了起來:“一定。”

兩人說些貼己話,時辰差不多了,便準備離開。

林云嫣想到先前的話,多少還是叮囑了句:“承遠要緊,你大舅既然想在仕途上拼一拼,這一兩年就得抓住機會。”

朱綻呼吸一緊。

林云嫣又道:“也不是讓他做什么驚天地的政績,踏踏實實,該做的事情都做好就行了。”

朱綻用力抿住了唇。

這兩句話,聽起來都沒有問題。

可細究下來,“抓住機會”與“踏踏實實”,其實是背道而馳的。

朱綻不是一根筋,她出身英國公府,她與許許多多人打過交道,她聽過的拐彎抹角多得是。

況且,她還了解林云嫣。

郡主不會莫名其妙說矛盾之語,那就是有些內情,只是不能說透。

朱綻深深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這一兩年里,承遠想必會發生什么,會讓朝堂的視線聚到此地。

大舅不用冒進,他只需腳踏實地,當所有人看過來時,能看到他的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就可以了。

此事不再多提。

兩人出雅間,前后下樓。

樓梯下口,一年輕公子正欲上行,見有女眷下來,便讓到一旁。

兩廂打了照面。

那公子看清林云嫣模樣,行禮喚了聲“郡主”。

林云嫣駐足看他,很是眼熟,再一想也就想起來了:“喻公子。”

那人正是喻誠安。

問候之后,亦無他話。

林云嫣與朱綻一道往外走,說說笑笑著上馬車。

喻誠安看著那廂背影,摸了摸鼻尖。

那天徐簡怎么說的來著?

為什么不看樂子了?

大約是成親了的緣故。

雖然郡主的確十分好看,但懼內就懼內,偏說得得意洋洋!

親隨見喻誠安許久不上樓,只朝門口看,忽然間就心領神會了。

他們爺肯定不會是在看郡主。

郡主與輔國公喜結連理,爺與國公爺關系還很好。

二去了一,答案自然是剩下那一個。

親隨一溜煙跑出去,定睛又觀察了一番,猛地就想起來了。

他又急急轉回來與喻誠安邀功:“爺,邊上那位是朱姑娘吧?”

“朱姑娘?”喻誠安一愣。

誰啊?

“英國公府剩下的獨苗苗!”親隨又道,“英國公砍頭那天,小的跟著您不還一道去法場看了?

她當時捧著她母親的牌位,看著祖父、父親、伯父等等家里人掉腦袋。

邊上還有一些人說她心狠手辣,欺宗滅祖。

您夸她心志堅定,恩怨分明。”

這么一說,喻誠安對上號了:“是她啊,難怪也有些面熟,你小子記性真不錯。”

親隨嘿嘿笑著道:“您平日里不是夸雞就是夸蛐蛐,難得夸過一位姑娘,小的肯定記得。”

喻誠安:……

聽不下去了。

他直接抬手拍了下親隨的額頭。

翌日。

誠意伯府辦喜事。

小段氏行事,向來是一碗水端平,不會落人口實。

林云靜的婚議比不得有郡主封號的林云嫣,但該她有的、享的,小段氏一點都不少,甚至想好了余璞手頭不寬裕,她私下給云靜補貼了許多、全給塞進了陪嫁箱籠里。

這些補貼自然是不見光的,免得嫁妝太豐厚、遠勝于聘禮,讓余家那兒為難。

黃氏依依不舍送別女兒。

大喜的日子里,她不想哭,偏又忍不住眼淚,時不時背過身去擦拭。

林云靜也哭了。

蓋頭下,一雙眼淚全是淚花。

林云嫣扶了她一把,低聲道:“大姐,最不好的婚事已經斬斷了,邁過了那道坎,往后日子都是上坡路。”

林云靜反手握住妹妹的手,手指用力,表達她感激又感恩的心情。

前頭熱熱鬧鬧攔門。

段之淮兩兄弟先后出題,余璞答得得體又巧妙,引得胡同里觀禮的人群連連叫好。

時辰一到,新郎官進門來,接了新娘子走。

鞭炮聲陣陣,敲鑼打鼓中,花轎走了。

林云芳起先看得很高興,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往后家里只剩她一個姑娘了。

伯府里擺了酒。

徐簡坐下來吃席。

饒是喜宴,他近來擔的抓反賊的大事,還是有不少人借此機會想多打聽兩句。

席上東拉西扯,關鍵事情自不能說,但酒也沒少喝。

挽月中途去前頭看了一圈,回來與林云嫣咬耳朵:“好在國公爺酒量好,要不然怕是早醉倒了。”

林云嫣莞爾。

當然,酒量好也不能這么喝,徐簡下午還要回千步廊。

林云嫣正想著找個辦法,把徐簡從酒席上“救”下來,花廳外頭就有婆子來尋她了。

“郡主,國公爺吃醉了哩。”

林云嫣一聽就曉得了,忙道:“讓云定他們搭把手,把他扶去寶安園。”

聽了這話,來吃酒的其他家女眷也不好再拉著林云嫣說話,讓她只管去照顧。

林云嫣出了花廳,一路往后院走。

穿過月洞門,與徐簡他們在廊下打了照面。

徐簡沒有再裝醉,自己站直了。

林云定見了她,樂得直笑:“二姐,人交給你了,我和云豐先走了。”

林云嫣道了聲謝,這才又去看徐簡。

徐簡吃酒不上臉,連眼神都是清明的,走路穩穩當當。

“我正想著怎么把你救出來,你自己先裝上了。”林云嫣道。

徐簡與她一塊慢慢往寶安園走,道:“我看到挽月了,知道你也想溜了。”

林云嫣忍俊不禁。

擱在往日,她是不介意與其他的夫人、老夫人多說會兒話的,只是近來很多人都想打聽事情,她要么不知道,要么不能說,倒不如回避了。

“我倒是與朱綻點了點,”林云嫣道,“她大舅在承遠當縣丞。”

徐簡微微頷首:“若裕門交戰,承遠就是調度糧草的關卡之處。”

林云嫣又問:“裕門那里有狀況嗎?”

“還沒有消息,”徐簡頓了頓,又道,“但據西涼的探子回報,恐要有一番動作了。”

而西涼一旦動起來,這些年一直與大順和睦往來的古月又會有什么變化?

“我若是李渡,”徐簡沉聲道,“此刻最該整頓集結,卻不會輕易曝露行蹤,什么時候裕門吃緊,什么時候黃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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