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50章 買賣不成仁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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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陸

第450章買賣不成仁義在

夏日暖陽。

廊下避光處談不上曬,園子里的夏花也開得正好。

林云嫣與朱綻一道從花廳繞去后院里,坐在亭子里看花。

許是了卻了一樁事,朱綻整個人輕松許多,抿了一塊豆沙糕,轉頭笑話林云嫣:“你還是吃得這么甜。”

“甜的才好吃。”林云嫣笑著道。

她先前在偏廳里,能聽見一些主廳說話的動靜。

只是耳力有限,沒有徐簡聽得那么清楚,但憑借著對朱綻的了解,林云嫣大致能猜到說了些什么。

見朱綻此刻松快,林云嫣也知道喻誠安沒有胡攪蠻纏。

“倒是個體面人。”她贊了一句。

朱綻莞爾。

體面。

很簡單的兩個字,卻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

她明明不過十幾歲,就已經見過太多不體面的事了。

如今想來,前事如夢、又不是夢。

當然,為了達成目的,她其實也會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畢竟,事情是多方面的,遇著混賬賴子,與對方講究體面,那著實是在為難自己。

一件事能夠體體面面、一團和氣的了結,本身就是一種幸運了。

“喻公子為人不錯。”朱綻道。

閨中好友,她講話也不會藏著掖著,想了想又道:“看著是個整天不務正事的紈绔子弟,行事舉止又不是沒腦子、一根筋。不是我編排勛貴公子,一塌糊涂的多了去了。”

林云嫣聞言也笑了。

這還真就是一句大實話。

許多人明面上看著風光霽月,內里卻瞧都沒法瞧。

像蘇軻那樣的,從前大姐不就是吃了虧、上了當,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嗎?

如此一比,喻誠安這樣只愛斗雞斗蛐蛐的,真就算是“端正”了。

但凡此人有些烏七八糟的毛病,徐簡不會與他多往來。

“剛還拒得這般直接,現在倒是說他優點,”林云嫣眼珠子一轉,揶揄道,“你這是‘買賣不成仁義在’?”

朱綻聽樂了,道:“如若還是以前,也是門當戶對。

比起被長輩嫁給莫名其妙的公子,我還是看喻誠安順眼些。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

我那時會點頭,他卻未必看得上那個險些要被逼瘋了的我。

他中意現在的于家表小姐,我卻已經不用被長輩要求著必須嫁去公侯伯府之家、自然更不愿與世家子弟有什么牽扯。”

“實事求是,”林云嫣笑話了她幾句,末了道,“你想明白就好,旁的都沒有你自己想清楚要緊。”

之后數日,祝嬤嬤都沒有再登門。

于家兩位舅娘看了看朱綻半啟著的窗戶,湊在一塊說悄悄話。

“看來是與那頭說清楚了,人家不來了。”

“不來也好,”二舅娘嘆道,“既然阿綻沒那個心思,人家回回上門來,我們也尷尬。”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那祝嬤嬤客客氣氣來,我是不好意思讓人吃閉門羹,”三舅娘訕訕,“可讓人進家里來,阿綻又不應,反而顯得是我們拿喬故意吊人家胃口,哎呦,我也是左右為難,怎么辦都覺得不夠周全!”

“是這么個道理,”二舅娘道,“既是無緣,早斷早好,沒有什么流言蜚語,往后也不耽誤我們阿綻說親。”

三舅娘一聽這話,又是一臉愁容:“我是愁阿綻的親事,說低了、好像是我們不上心,欺負她孤女一個,說高了、我們也沒那本事給她往高處說啊!

二嫂你說說,我們倆總共認識幾個人!

不是我厚顏無恥,真要算起來,那保安侯府,世襲罔替高門大戶,已經是極好的人家了。

光靠我們,能給阿綻說個比侯府小公子還好的夫婿回來?

再說了,若能嫁進去,多多少少能幫上家里一些……”

二舅娘聽到這兒,趕忙去捂妯娌的嘴,不叫她往后說:“現在還說這些做什么?沒緣分就是沒緣分,強扭的瓜它不甜!

我曉得你操心家里,但這些話我聽聽就算了,你千萬別在說了。

姑姐前車之鑒。

說透了,就是我們沒落了,攀上的姻親越厲害,人家發起狠來,我們就越只有抱頭鼠竄的份!

姑姐那事,要不是他們朱家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事、被圣上處置了,才給了我們敲邊鼓的機會,要是他家沒有謀逆之罪,姑姐和阿綻現在還苦著呢!”

三舅娘趕緊扒拉嘴上的手,一個勁兒示意她不會亂說。

等二舅娘松了手,三舅娘忙允諾道:“我又不是賣兒賣女的混賬東西,善惡還能不曉得?你也曉得我,就是有時候這心里啊總想發發夢!”

二舅娘苦笑。

發夢啊!

誰不愛發夢?她也愛!

今天夢自己男人做買賣賺了筆大錢,明天夢在任上的大伯時來運轉、官運亨通,后日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可夢是一時的,人總歸清醒,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咱們說好,那保安侯府的事到此為止了,往后也別掛在嘴上。不給人家惹麻煩,也不給我們自己惹是非。”

妯娌兩人你寬慰我,我鼓勵你,總算是把心態調整好了。

于家里頭不再提及,保安侯府那兒,老侯爺夫婦還是品出了些蛛絲馬跡。

祝嬤嬤是保安侯夫人的陪嫁娘子,主仆相處幾十年,關系極其親近。

喻誠安童年時聰慧上進,讓隔代親的祖母萬分喜歡,撥了祝嬤嬤去照顧他,哪知道這小子一年不如一年,最后一身紈绔脾氣。

到底是幺孫,渾歸渾,也沒到惹是生非的地步,侯夫人氣過、惱過,最后也認了。

幺孫渾,比嫡長孫渾,總強上百倍千倍吧?

斗雞斗蛐蛐,比流連花叢給她弄出曾孫兒來,總強上千倍萬倍吧?

那就這樣了吧!

保安侯對老妻的自我寬慰佩服之余,也沒少吹胡子,評價一句“矮子里拔將軍”,卻也真拿喻誠安沒多少辦法。

上進這種事,必須是發自內心的。

自己沒有那份心性,邊上人抓得再緊,最后也是一拍兩散,彼此不滿。

這兩年,侯夫人是不盼著喻誠安轉性了,卻也不會全然不管,起碼不能真放任到有一天孫兒走了歪路、全家老小還蒙在鼓里,因此三五不時還是會讓祝嬤嬤來回話。

祝嬤嬤這一月里時常出門去的狀況,也就被侯夫人掌握到了。

侯夫人問起,祝嬤嬤倒也沒替喻誠安隱瞞,只讓屏退了其他人,單獨向侯夫人稟報了。

“朱家的姑娘?以前英國公府那位?”侯夫人十分驚訝,“稀奇了!他滿腦子只有蛐蛐叫,還曉得姑娘家長什么模樣?”

祝嬤嬤哭笑不得:“他若滿腦子姑娘家,您更煩了。”

“這倒是!”侯夫人感嘆。

一個游手好閑的侯府公子,滿腦子就姑娘長姑娘短,那完蛋了。

她指不定哪天就得去慈寧宮外頭跪著自罪“教養子弟無方”了。

“依奴婢看,朱姑娘模樣性子品德皆出色,”祝嬤嬤夸贊道,“最要緊的是,頭腦清楚。”

等侯夫人聽完來龍去脈,亦道:“是個好姑娘,誠安個渾的配不上人家!”

侯夫人曉得了,保安侯自然也曉得了。

隔天,喻誠安就被祖父叫進了書房。

只祖孫兩人,沒有外人,保安侯說話很不客氣:“你看,丟人了吧?”

喻誠安摸了摸鼻尖。

“早跟你說了,年紀不小了要多長進,你全當耳邊風!”保安侯道,“現在好了吧,你看上眼的姑娘就是看不上你!

換我,我也不把家里姑娘許給你!

哪家好姑娘成天聽你蛐蛐長蟈蟈短的?”

喻誠安挨罵,臉紅歸臉紅,還是有些忍不住想笑:“祖父,也許真有姑娘喜歡蛐蛐長蟈蟈短呢?”

“呸!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保安侯罵道,“嘴上說得利索,我也沒看見你把別的姑娘放在眼里了,你小子這么多年不也就只看上人家朱綻?”

喻誠安樂了:“確實,朱姑娘很好。”

“好不好的,跟你有關系嗎?你小子高攀不上!”保安侯恨鐵不成鋼,“但凡你像點樣子,老頭我貼上老臉、請人給你吹風說項,可你就這么個渾樣,我是真拿不出手!

人家朱綻可不是什么軟柿子,能抱著親娘牌位把朱家老小送上路的姑娘,性子韌著呢!

還好你小子腦袋還算清楚,沒有胡攪蠻纏。”

喻誠安挨了一頓罵,倒也沒有生氣。

保安侯見他還是嬉皮笑臉的,垮著臉問:“你還笑得出來?”

“我就是想到徐簡了,”喻誠安道,“他那日提過,說您應該會欣賞朱姑娘。”

“欣賞,怎么不欣賞?!”保安侯背著手,道,“你小子別的不行,看人的眼光倒是很不錯!”

喻誠安抿了下唇。

他也覺得。

前回聽朱綻說完后,他只是不再讓祝嬤嬤去于家,并不是斷了心意了。

感情之事,他本就認真,哪有說斷就斷的?

只是清楚分寸與進退,只存在自己心里,不打攪朱綻而已。

平日不惦著、也不會特別難受,現在被祖父說了這么一長串,滿腦子都是朱綻了,心中也的確不舒坦。

可不舒坦,還是只能自己受著。

他聳了聳肩,擺出一副松快樣子:“我不止看人的眼光不錯,我看蛐蛐的眼光也是數一數二的。”

保安侯真是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抄起邊上架子上的雞毛撣子,對著這皮孫兒不輕不重拍了兩下:“出去出去!”

喻誠安順勢退出來,三步并兩步走出府。

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一座大宅前了。

這是以前的英國公府。

兩座府邸離得不遠,他隨便走走就走到了這里。

自從抄沒后,曾經的國公府衰敗得厲害,門上依舊貼著封條。

喻誠安看了看左右,胡同里沒有經過的路人,他干脆一個鷂子翻身、越過院墻,落在了墻內。

里頭的景象,越發狼藉凄涼。

喻誠安沒有往里頭走,只繞過影壁看著前院前廳。

花木早就沒有樣了,雜草叢生,舊燈籠落在地上,被吹風日曬的只余骨架。

可就是這么一角模樣,割開了從前的繁盛,剩下今日的腐朽。

喻誠安站了看了好一會兒。

腦海中時而放空,時而又浮現許許多多念頭,童年時背過的詩詞一句句閃過,最后又消失不見。

等到天邊晚霞灑落紅光,給這破敗景致染上一層艷色,喻誠安才回過神來。

他抹了一把臉,如夢初醒般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

良久,他趁著夜色降臨,順利翻出了英國公府。

走出這條安靜的胡同,相連的大街熱鬧非凡。

鼎沸人聲涌入耳廓,吵吵嚷嚷的,與蛐蛐的叫聲截然不同。

喻誠安不疾不徐往保安侯府方向走。

或許,他明日該再去見一見徐簡,取個經。

這頭喻誠安想得很好,可轉過天來,整整一日,他都沒有機會見著徐簡。

從早朝后,徐簡就被叫去御書房。

因為,古月那邊的狀況不是很樂觀。

即便是與古月結盟多年,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大順在古月也一直都有暗樁,以防古月反水、有異動。

此番李渡潛逃,又有聯系蘇議的舉動,圣上除了讓裕門等關隘提高警惕之外,亦少不得讓暗樁留意古月狀況。

而在平親王提出“策反”之后,暗樁也會照著這個思路、嘗試一番。

今日天亮前,那廂的訊息千里加急地送到了御前。

徐簡從曹公公手中接過了簡訊,看完后不由皺了皺眉頭。

古月近些時日,狀況屬實不太對勁。

“照這么說來,”徐簡斟酌著,道,“蘇議在大順與古月的安定上,還是居功至偉了?”

古月作為關外小國,內里也不是一條心。

有不愿挑起戰事、只想與大順加強往來,平衡住周邊關系的;也有想要學西涼那一套,靠戰事擴張的。

不管蘇議原先與李渡達成了何種協議,起碼在明面上,蘇議屬于前一種。

但現在,李渡出事,蘇議似是也失去了支持與信任,壓不住異己,內斗眼瞅著就要失敗。

“一旦蘇議失敗,古月就將聯合西涼東進,”徐簡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圣上,臣倒是覺得,蘇議本就想西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