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白送點兒咸菜這種小事兒,九寶是不會用這種語氣特意對霍允謙說明的。
但他猜測多介紹許家,想必少爺會愛聽。
更是主要為引出早飯的事兒。
由于挖礦這四百人里,壓根兒就沒有伙夫兵。
干這種事情哪里會準備的那么全,又不是來玩的,大家又一向在大營吃堂食,一點兒煮飯基礎都沒有。
所以對于砍人頭如剁小雞的精兵良將來講,從駐扎在這里開始,想做頓順口的飯比讓他們殺人還難。
許田芯最初還轉交過祖母一步步告訴的做干糧和做菜步驟,有特意給寫了字條,可一樣的米面糧油放在這些精兵手里,依舊是炒出來要么水了叭嚓,要么就炒糊燉焦,干糧硬的能削死個人,味如嚼蠟。
其實許家也有一位是這種熊樣的,那就是老三許有倉,看八百遍也像是記不住似的,用許老太的原話就是:“好像沒長那根筋。”
所以九寶正在告訴霍允謙道:
“……一天兩頓飯,無奈即使下晌那頓解決了,一早上那頓也難,還要特意煮飯浪費功夫,就從許家買了不少饸烙面,掛面,酸湯子。啊,少爺,酸湯子就是玉米面,聽說許家是用玉米水磨發酵制成的一種粗面條。前兩日許姑娘還說吶,過段日子天再熱熱的,還有冷面。”
九寶自從聽到冷面這個詞就開始期待,許姑娘說了,到時候菜園子菜下來,涼哇哇的面條里放顆煮雞蛋,黃瓜絲辣白菜,再整點兒辣椒面,配著提前放在井里拔涼的面條湯,既能當飯吃又解暑氣。
不等霍允謙問一早上只吃面條能吃飽嗎,當然了,霍允謙也可能不會問,九寶又主動順嘴提起,在下午許田芯送飯功夫,就會提前一天給捎帶來不少干糧。他們起早要是連面條也懶得煮,那就一人分點兒咸菜分幾個干糧,邊往洞里走就邊吃完了。碗筷都不用刷。
而又是在許家訂下晌飯,又是連早上那頓也要訂購不少面條和干糧,大伙巡防,時而會順手獵到獵物,會拿出不少肉白送給許家。反正他們又做不好還不如讓會做的伸手,許姑娘的祖母就白送給駐地不少早飯吃的咸菜。
許姑娘說了,她祖母讓轉告,現在是青黃不接只能送點兒囤積的蘿卜咸菜和野芹菜。等過段日子菜園子下來,許家今年建房菜園子很大,定會讓孫女給大家再帶來些臘八蒜,桔梗咸菜,醬黃瓜,蒜茄子,地環,“……少爺,連缸豆都有。”
九寶心想:
他從沒有如此期盼菜園子趕緊豐收。
可能是這里太苦太枯燥了,他才會這么饞。
等到菜園子下來,哪里只會收到許祖母說的各種咸菜,想必他們還能吃上鐵鍋缸豆燜面,各種打鹵面,辣椒鹵子,茄子鹵子,不像現在,只能吃野菜。
霍允謙本不想搭理九寶這個話癆,可聽到這里,一邊繼續往前查看駐營,一邊沒忍住糾正這個小饞鬼道:“那叫豇豆。”
古代這里的豆角,準確地叫法應該是油麻藤豆英,豆子比現代更大顆,現代吃的豆角是經過一代代嫁接改良的。
啊,原來念豇,那伙夫兵們說缸,反正大致就是那意思吧,許姑娘還叫它豆橛子。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九寶趕緊引領他們家主子別再徑直走了。
因為過了這一片暫時住人的“房車”,是的,他們現在帳篷依舊不夠住,連馬車車廂都要住人的,而再朝前走那里是茅廁。
他們主子這種身份就不用參觀茅廁了。
可是九寶想了想,到底還是在一走一路過時,提了一句甭管是人糞和馬糞都有儲存。
這里的茅廁和大營的有點不同。他們將茅廁草棚子稍微架高一些,下面特意用破板子做了槽子接住。
九寶不好說的那么細,他提這事兒主要是為了帶出那句,他們還會在夜間如魍魎魑魅般,將糞便運到只有許田芯知道的地方存儲。
大伙沒什么能感謝許家為他們如此著想的,看到的是買,事實上有一些小來小去的物什,許家會幫忙著想不要錢給送來。
而糞肥又需要提前漚上,他們這里已經來不及撒地里,也用不上。
九寶索性就張羅弟兄們,馬糞囤積好,人糞用槽子裝好,將幾日下來囤積的糞肥推到離這里稍微遠的地方。
這般存儲一年半載后,等他們撤走后,許家明年就能用上了。
何況這么做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過后真要是有心人查看也不會發現有那么多糞便。
很多,代表曾經有許多人停留在這里。
此時,霍允謙聞言點點頭,忽然又將話題回到吃飯上:“許家不能承接兩頓飯嗎?”
一天兩頓,都做了。
聽話聽音,作為上位者,他就不會有哪句話是廢話的,何況再次提起。
別說九寶了,所有隨行的人都聽出了那個意思,搞不好將軍是覺得給人家糞肥不夠體面,這是暗示想讓許家再賺點兒銀錢的意思。
無奈,另一位性情沉穩也是管賬的手下,主動回答道:“接不了。說在忙著種藥田,還要出貨給外地商人。”
而除了許家祖孫倆,他們是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的。聽說許家那面也是對外尋了個妥帖緣由,不引人注目安排完后才開始來這里。
回話的手下心想:其實最初讓許家祖孫倆知曉,之前在大將軍沒來時,他心里也是打鼓的。
要不是他們這里有許多精兵見過許姑娘炸過營房,說曾經炸的他們大冬天都沒有地方睡覺。
再有他也知道許姑娘和賈萊將軍、呂將軍的關系,以及九寶的拍胸脯保證,沒有這些他是萬萬不會松口的。
今日大將軍終于來了,再聽問話語氣,以及九寶那般細碎的回答也沒讓將軍露出不耐煩,管賬的部下這才徹底明白那個詞,叫做什么是“宰相門前七品官”。
九寶這種大將軍身邊的“貼心人”,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這里面說話挺有學問。
為何說有學問呢,像大將軍本身不愛多講話,選擇隨從壓根兒就不會要一個悶葫蘆。
并且這個隨從要想做到常常嘰嘰喳喳還不惹主子反感,那就要深知將軍,每日必須要掌握下面人什么消息。急需知道什么消息,愿意多聽到哪類人的什么消息。
此人心想,想必許家就是最后一種,大將軍愿意聽的。
而之所以說是給宰相看門的都是七品官,不能得罪只能深交,你看看,身邊人多一句和少一句回話會差出很多的。
要是不交好九寶,九寶作為近身小廝就會少說。少提就會在大將軍里心里慢慢少了印象。
即使在此位部下看來,哪怕九寶有些回話真的是廢話。
像是夜間運糞肥趕明給許家種地用。
像是他們喝水會喝過濾的,以免生病。
像是一走一路過時,九寶嘴巴是真不閑,介紹飯菜順嘴就會提起:“其實屬下們是照著許家菜單吃飯。只不過屬下們比許家開飯早,吃一樣飯菜,這頓許家是在晚間。”
大將軍心里要裝不少事情的,提那些瑣碎作甚。
這位部下不知道的是,九寶這句才不是廢話。
霍允謙順耳聽到就會立即腦補今晚許田芯會吃什么,剛剛九寶報的那些菜名也會出畫面。更會有個籠統印象,許田芯吃的還可以,難怪會長不少個頭。他看見了,下午許田芯飯盒里的土豆絲是用油煎的,還有點兒咸菜,原來那頓是加餐。夜里還會來一頓。
要說此次霍允謙終于抽空來到礦山,讓他驚訝的還真不是以上那些。
而是被部下們引領著,從住宿區來到了后山。
這里已經開墾種植了不少作物。
霍允謙能讓這么多精兵強將死心塌地跟隨他,其中之一的優點就是,他從不懷疑手下們,會干出丟西瓜撿芝麻的事兒。
比如這里有種植大片農作物,他的第一反應從沒懷疑手下們耽誤開礦,這一定是利用夜間休息開墾出來的。
可見他的這些手下們很辛苦。
“為何。”
九寶很會做人,到這時候了,他竟然像個悶嘴葫蘆不再搶話。
剛剛管賬和負責種植的部下看到霍允謙眼神掃過來,他們趕緊向大將軍匯報解釋為何如此。
管賬的部下說,要控制開支的。
這是他被派來應該為大將軍考慮的。即使大將軍從沒有對他們下過這方面命令。
算上馬場那些馬匹連同他們四百人吃飯,他們每日會控制在六十兩銀錢以內。和許家那面訂飯也是提前告知,這樣前一天如果吃的特別好,第二日許家再做飯就會做些成本便宜的。
事實上,馬匹花銷才是大頭。
所以只這一句話,霍允謙又不是不通俗物的公子哥,他立馬心里就會有個籠統印象,手下們在這里像一個大家庭般,和大多數農家一樣要算計著細水長流過日子。
難怪九寶提起要跟著許家菜單走,許家老太太正是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少花銷還能用心對待兒女讓子孫吃好,各方面營養都不缺。
緊隨而來霍允謙還有一個籠統印象,看來許家賣飯真沒賺多少銀兩。霍允謙雖然不會算具體的細賬,但他猜測應該是扣除成本,一日只賺三兩上下?
再許家能賺的,大多數就不是他的銀錢了,許家田芯賣貨順帶掙走了他手下們的每月軍餉。在哪里過日子都要買衣裳花點兒的,正常。
霍允謙將這個行為,定義為真不是許田芯想掙錢,往大了說,這叫作繁榮百姓們副業發展。
雷家窩做帳篷能賺到點錢,賺到錢買糧食,老百姓吃飽飯。
二道河婦人們做鞋做衣裳染料子能賺到點銀錢,不認識的織布者會賺錢,還有什么醫藥包,養殖雞鴨豬的,這都能賺點兒。他必須夸贊許田芯。要不然小丫頭本來賣飯掙的就少,要是在心里再吐槽人家是錢串子,一定會嘴撅撅著不服不忿。
許田芯是在干有意義的事兒。
而接下來負責夜間種植墾荒的屬下匯報的話,更是讓霍允謙覺得并沒有評價錯。
這位比管賬的聰明,他發現了多提瑣事只要句句帶上許姑娘,大將軍并沒有嫌棄多么啰嗦。
也是事實上就是如此,他直接匯報是許姑娘來賣飯時說,馬匹嚼用太大,這都是錢啊。
誰的錢,大將軍的,能不能用心給省點兒,讓將士們多些殺敵武器。這話讓這四百人心里都熨帖。
雙方有些話又都心照不宣,前面為引人耳目本就有馬場,那么放著礦山和后山中間那么大一片隱秘空地作甚。
許姑娘那里就建議不如種些玉米,小米,高粱,苜蓿草等馬匹嚼用的。種這些很正常。
另外,許姑娘那里還建議,這大黑土地在犄角旮旯再種些地瓜土豆,種些南瓜豆橛子等菜。這樣等菜下來時,不是上午那頓飯吃的不好嗎?萬一餓了,摳倆土豆,她直接賣醬料,告訴摘幾攏菜舀出多少醬料就燉了吃唄。
“菜秧子是許姑娘以許家名義找人給栽培的。農具是許家用完一批就借我們一批。”
這話是在匯報,請大將軍放心。
許家荒地多,菜園子大,以許家名義買菜籽菜秧子正適合。
二道河人人手里又有活,也是沒有那么多屋子栽培菜了,聽說許姑娘是找她師父關郎中,特意尋的十里八村那些極為貧困的人家,幫忙給栽培的菜秧。
讓那些人也賺了點兒菜苗辛苦錢。
霍允謙:真的是帶動各村發展。
九寶又露出那副表情,似在說:您瞧瞧,他有說錯嗎?過日子是不是沒個女人家不行?但嘴上卻連忙道:“少爺,您得低點頭。”
霍允謙彎腰進入采金洞內。
剛一進入緊急逃出入口這里,就看到正躺著不少手下在補眠。
看來這波人是連續干了至少四個時辰了,并且補眠是為了一會兒起來還要干,這是中間休息。
霍允謙猜的沒錯,這里還留有一個已經受傷必須要替換下來的俊小伙,他正一邊用從許田芯那里買來的傷藥敷傷口,一邊盯著水滴鐘,再過半個格,他就要叫起兄弟們。
這里的精兵們想的很簡單,一天六十兩銀錢的嚼用花銷,再加上他們這些人的每月軍餉,他們必須要為大將軍盡快盡量創造出最大價值。這樣才對得起將軍從不薄待他們。
兵將看到霍允謙激動站起身想高聲問好,霍允謙先他一步擺擺手,讓別驚醒那些手下。
或許是這一幕,讓霍允謙心緒多少受了點兒影響。
所以在看到開墾出來的金石,收獲是很大的,也并沒有像之前在營區那里露出笑容。
當晚,霍允謙沒有離開,正坐在手下們常吃飯的位置。
今夜,他會夜宿在這里。
九寶看眼他家少爺,眼圈兒發紅地心想:少爺,您沉默不語,我就知道你在心疼我們。別這樣,我們本來就該為您賣命,您這樣,我們容易現在就恨不得立馬對您肝腦涂地。
九寶為了讓霍允謙高興,在附近一顆樹的各個樹杈子上,分層掛了不少葫蘆燈。
許田芯賣他燈具時,九寶很早就想象過讓他家少爺看看。
他想告訴少爺,別看這里荒郊野嶺的,一蹲數月。可他們也有自己的小浪漫。
晚風一吹,配上葫蘆燈,躺在夜幕下可以看著天空上的星星,想想家,想想少爺。
雖然許姑娘埋汰他說,放眼望去也就他會花這個冤大頭錢。但九寶覺得這話也可以理解為,只有他懂許姑娘的審美。
“少爺,您看。”
葫蘆被摳出造型,亮起來竟然有瓜果梨桃的模樣,還有一個大葫蘆是一張笑臉。
九寶絮絮叨叨一邊給霍允謙倒茶,一邊告訴道:“等趕明瓜果梨桃下來,許姑娘說了,還有梨子燈,桔子燈,南瓜燈。”
許姑娘還說買倆可以送他一個,九寶心想:這句就不提了。
霍允謙抿嘴了,笑了。
其他部下在旁邊看的,在內心直呼:多虧九寶是個男娃,要不然絕對是個會哄人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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