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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靈犀探手在烏爾答的鼻尖。
已經沒了呼吸。
而與此同時,一道白影,正一點點從尸身的頭頂往外冒。
沈靈犀趁這個間隙,將他的尸身檢查一遍,額角抽了抽。
是氣絕身亡。
被她生生氣死的。
這樣的死法,她也是沒想到。
沈靈犀轉頭朝楚琰看去,“他死了。”
楚琰以手支頤,他耳力不弱,自然是全程看見和聽見了牢獄里面的動靜。
對于烏爾答的死,他并未覺得意外。
“要我過去嗎?”他問。
沈靈犀朝烏爾答的亡魂看了一眼,沖他搖了搖頭。
楚琰見狀,便繼續在外頭等,只是鳳眸里,多了幾絲關心,“若有不妥,隨時喚我。”
他是擔心,烏爾答的亡魂,會對沈靈犀不敬。
沈靈犀笑著點頭。
兩人說話間,烏爾答的亡魂已然從尸身上飄了起來,神色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既然人已經死了,眼睛自然也就好了。
方才,跟在沈靈犀身后的亡魂們,見她與烏爾答一來一往針鋒相對,只顧著吃瓜,都沒出聲。
這會兒,眼見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烏爾答一條老命就歸了西,眾亡魂總算又活躍起來。
劉美人和一干前朝后妃,圍著烏爾答直打轉。
事關前朝,那可是她們最熟悉的老黃歷了。
沒想到,死這么多年,還能吃到自己前朝的瓜。
劉美人和幾個后妃們,可算找到大樂子了。
“你是國師什么人?是他的徒弟?”
“不對啊,這年齡都對不上。”
“是私生子吧?”
一個后妃大膽猜測:“聽聞國師當年在后宅里,養了不少女人替他生兒子,說不定,這就是他兒子,否則,怎會如此孝順,一直替他招魂?”
“不對不對。”劉美人搖頭否認:“國師那長相,在咱們那時也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能生的出這種歪瓜裂棗來?”
“沒錯,他這長相定不是國師的種。”
幾人旁若無人的這番討論,傷害性不強,侮辱性極大。
令烏爾答硬生生跳過了“我怎么會死?”、“我已經死了?”這種新魂認知的環節。
“你們是何人?我與你們素未相識,為何如此詆毀于我?”他沉聲問道。
“她們是你主子的主子。”沈靈犀好聲對他解釋道:“你國師主子若活著,見了她們,也得跟她們道聲‘主子金安’。”
劉美人“咯咯”笑出聲:“沒錯沒錯,想當年我受寵的時候,還曾坐在皇帝懷里,聽國師唱小曲兒呢,你還真別說,國師長得俊,那把好嗓,唱起曲兒來……嘖!仙品。”
烏爾答終其一生都視國師為尊,豈能容忍旁人這般出言侮辱。
“大膽,放肆!”烏爾答沖到劉美人面前,揚手就要打她的臉。
卻被云弘山擋在了身前:“放肆,大膽!你敢在本王面前打女人?!”
烏爾答乍看見云弘山,錯愕地一怔。
劉美人卻是毫不客氣地揚手,狠狠朝烏爾答的臉甩了一巴掌。
縱然,那巴掌穿過了烏爾答的魂體,并未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影響,可劉美人的氣勢卻做足了十分。
烏爾答不可置信地伸手捂上了臉。
不疼。
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感覺受到了侮辱。
就在三魂爭執之時,一旁的謝氏姊妹、謝老夫人,和奎十九都圍了上去。
好巧不巧,他們皆是死于烏爾答之手。
此刻,個個怨氣十足地盯著他。
令烏爾答這個新喪,尚還沒適應身份的新魂,腳底冒起絲絲寒意。
“你們、你們的魂魄竟都還活著?”烏爾答看著謝氏姊妹,臉色蒼白,“你們既活著……那我這些年所做的一切,豈非都是徒勞……”
沈靈犀眉心微動。
看來,正如方才她詐出的那樣,烏爾答處處布下那個古怪的鎖魂陣,當真是為了給傳聞中的國師招魂。
沈靈犀沒忘記,那日發現云疆王府小院的密室以后,她毀掉里面的法陣,和那些黑色瓷壇。
還專門請謝章婷留守在密室里,囑咐她若有旁的亡魂出現,接引他們。
豈料,直到最后,那間密室出現的亡魂,也就只有云弘山這一個。
這便意味著,其它壇子里的那些亡魂,都已經被“煉化”了。
莫非那法陣當真有用,能將所謂國師的亡魂招回來?
沈靈犀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
畢竟,她就是“還魂”回來的孤魂野鬼。
她暗暗將此事記在心底,面上卻沖著烏爾答道:“沒錯,我能證明,你先前所做的,都是無用功。”
沈靈犀上次開口時,烏爾答新喪不久,正氣憤劉美人污蔑他心中的國師,無暇顧及沈靈犀為何能與他說上話。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意識到什么,朝沈靈犀直直看過來。
“你能看見我?”
這個問題,沈靈犀已經聽太多了,實在懶得回答。
劉美人倒是笑吟吟地道:“她不僅能看見你,如今你死了,她還能變成你呢。就連你不愿說的話,她都能替你說,驚喜不驚喜?”
烏爾答臉色陰沉。
他想到了云疆王府門前那一幕。
當時他躲在暗處,看得清楚明白,正是眼前這天殺的小姑娘,用云弘山的一只殘臂,控制了云弘山的尸身。
他原以為這小姑娘,懂得操控傀儡。
眼下看來,是他想得太淺薄了。
“你究竟是何人?”烏爾答目光極銳利地盯著她:“你對云國藥宮的秘藥了如指掌,會牽絲傀儡術,還有見鬼的神通,你到底是誰?”
他這話一問出,對云疆知之甚深的云弘山、奎十九,不由得都將目光投向了沈靈犀。
他們也很懷疑,為何這個年紀輕輕的大周女子,會對云疆那么了解。
沈靈犀似笑非笑地看向烏爾答,“你若告訴我,十年前你從何處得來‘醉心’秘藥,用在佑安皇后身上,我就回答你的問題,如何?”
十年前,藥宮還在大司命牢牢掌控之下,藥宮的秘藥,莫說是烏爾答,便是云弘山親自來藥宮討要,都未必能要的到。
可烏爾答不僅拿到了“醉心”,還肆無忌憚地將它用在佑安皇后身上。
甚至,直到如今,他的身上還帶著大量藥宮的秘藥。
沈靈犀也很想知道。
藥宮究竟誰是他的內應。
在她死后,藥宮上下皆殞命在圣山,與他有沒有關系?
烏爾答抿唇不語。
他雖已死,可沈靈犀是活人。
有些秘密,永遠都不能讓活人知曉。
沈靈犀早已料到他會有這等反應,笑了笑,也不繼續追問。
總之只要烏爾答的亡魂在,他就會有露出馬腳的一天,她有足夠的耐心等。
如此想著,她轉身便朝楚琰走去。
烏爾答的死訊,當天夜里,便由楚琰連夜親自進宮報給皇帝知曉。
與之一同遞上的,還有烏爾答“親自”畫押的口供。
口供里詳細供認了,烏爾答作為前朝余孽,是如何混入云疆,如何鼓動云弘山接近謝家,又是如何聯手謝文閬害死謝章婷、加害謝章華的。
還將他如何用謝章華的死,威脅慕家,如何與慕家的合作,讓謝文閬遞上謝老夫人的血書,借此挑起謝、慕兩家之爭,都說的事無巨細,清清楚楚。
皇帝龍顏大悅,恰逢早朝,便命人將這份口供當眾宣讀了一遍。
謝文閬為求自保,自然不愿認。
也有與謝文閬交好的官員,冒死質疑這份口供的真實性。
畢竟烏爾答已死,死無對證之下“畫押”的口供,又豈能當真。
他們一心想著抵賴,卻忘了,新晉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專治“死無對證”的高人。
楚琰早就讓繡衣使去潼武關,找出十年前被謝文閬指使,毆打謝章婷的打手,并將其帶上殿中指證謝文閬。
與此同時,當初沈靈犀在棲霞鎮外,對謝章婷開棺驗骨的記錄,也作為證據,呈到了百官面前。
人證、物證俱全,謝文閬還欲狡辯——
楚琰索性讓人將烏爾答的尸身,抬上勤政殿,大有再請蘇顯和沈靈犀作法,讓烏爾答詐尸與謝文閬對峙的意思。
到最后,謝文閬到底沒有與尸身對峙的膽量。
尸身上的白布尚未揭開,謝文閬知道大勢已去,遂伏首認罪。
皇帝御筆朱批,革去謝文閬海州知府之職,以雇兇殺人、殘害手足之罪,判絞刑賜死。
謝家三房知情不報,流放三千里。
有謝老夫人手寫的血書為證,再加上楚琰找出當年謝老夫人贈予謝章華的香囊,坐實慕家在大周與云國開戰之前,便與烏爾答勾結。
慕家間接害死佑安皇后,欺君瞞報,念在老承恩公已死,著令褫奪承恩公爵位,貶為庶人。
慕懷安抓獲烏爾答有功,封為驍騎將軍,領慕家軍駐守云疆。
佑安皇后之靈位,安放太廟,棺槨葬入皇陵。
蕭元鳳謀殺親夫、與人通奸,處絞刑。
云超縱人毀壞其父尸身,處絞刑。
還封云弘山第八子云妄為云疆王。
至此,謝章華、謝章婷身死一案,塵埃落定。
慕家雖然被削爵,但至少保住了皇后,尚還有慕懷安領著慕家軍。
謝家倒了三房一脈,大房和二房蟄伏不出,依然留有一息余力。
慕家和謝家,是當年隨太祖打江山時,立下赫赫戰功的世家大族。
烏爾答費盡力氣,布下十年的大局,雖未徹底扳倒他們,卻也令其元氣大傷。
只是這個結果,與烏爾答籌謀的,相去甚遠。
他陰沉著臉在沈靈犀面前直打轉:“若非你壞我好事,又豈會只是今日局面!”
沈靈犀懶得與他多說什么,趁他不備,直接將他帶近楚琰一丈范圍之內。
“啊!!!”
“嘭”的一下,他的魂體,就像個球一樣,被狠狠彈飛了出去。
徹底清靜了。
謝章婷的案子已結。
沈靈犀請了蘇顯,替謝章婷超度。
法陣應謝章婷和謝章華所請,就設在東宮,當年謝章華從假山一躍而下,摔得粉身碎骨的地方。
謝章婷親眼看見謝文閬鋃鐺入獄,已經徹底放下心結,與謝章華道別以后,進入法陣中,魂體化作點點星光消失。
自始至終,她都沒再回謝家看一眼。
謝三太爺和三老太太,當年未必對謝文閬所做之事不知情。
他們亦是幫兇。
被至親戕害的傷痛,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原諒,也不會原諒。
謝章華亦借沈靈犀之口,同楚琰告別,“如今我沉冤昭雪,又見你們二人伉儷情深,彼此信任,能攜手度過難關,已經了無遺憾。”
“愿我此去,能帶走你的心魔,放下心結,從今往后再不必受當年夢魘所困,平安喜樂,與靈犀白首到老……”
“好。”楚琰順著沈靈犀的目光,看向謝章華魂魄所在的虛無方向,低眉承諾:“母親放心,我定會與靈犀白首到老。”
謝章華含淚笑著,走進蘇顯超度的法陣中,魂魄亦化作點點星光,消失在空氣中。
謝章華魂魄消失以后,楚琰拿著她生前的碎鐲,站在蘇顯的法陣里,眼眸低垂,久久不發一言。
沈靈犀做過這么多年白事,深知這是楚琰在心底,同謝章華,和他童年目睹謝章華身死的心魔告別。
從古到今,喪葬儀式無論做得繁瑣亦或簡單,本質上皆是在與亡者的告別。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唯有好好的告別,才能放下悲傷往前看。
沈靈犀默默轉身離開,她知道,此時此刻楚琰最需要的,并非旁人的安慰,而是獨處的空間。
她去尋了云弘山。
原本云弘山知道蘇顯要超度謝章婷,打算跟著謝章婷一起走,卻被劉美人語氣涼涼地攔下:
“你就別給人添晦氣了,害人一輩子,還恬不知恥繼續跟著,小心被超度去畜生道,下輩子做個豬狗王爺。”
云弘山的魂魄抖了抖。
他可不能去畜生道。
于是,他便躲在最高處,遠遠看著謝章婷的超度儀式。
許是云弘山的心底,到底還是對謝章婷真的心懷愛慕與愧疚。
見謝章婷的魂魄消散,他魂體的顏色,也淺淡許多。
這是魂魄開始消散的征兆。
沈靈犀在他身后幽幽開口問道:“當年,大周兵臨城下,蠱惑戾帝將云曦當作人牲,推下城樓的人,是不是你?”
“云曦死后,圣山被毀,藥宮一眾悉數慘死,真正下令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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