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里,章毓卿在都司府設了幾桌宴席,每一桌都座無虛席。
外面暴雪紛飛,屋里熱熱鬧鬧。
就連一向不敢見人的杜姑娘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多了幾分靦腆的紅暈。
章毓卿心中忍不住感慨,當初她和陸惟來到寶川的時候,能夠完全信任的人不過寥寥數人,誰能想到隊伍已經壯大這么多了!
天下形勢越來越亂,她已經完全可以預見,等到開春,林先生投奔他們的事傳出去,會有越來越多人來投奔他們。
喝過幾輪酒之后,林先生有些上頭,拉著陸惟,說要招兵買馬,開春就辦,必須要有自己的私兵,為亂世做準備。
“多,多久會亂?”方墨喝紅了臉,大著舌頭問道。
林先生豎起一根手指,“多則五年。”又加了一根手指,“少則三年。”
方墨嘿嘿笑的像個傻子,“你比的是個二。”
陸惟把方墨湊過來的狗頭推開,說道:“招兵容易,買馬只怕有些難。”
大夏都是平原和山區,沒有放牧的大片草原,養馬本就不容易,況且胡人把持著優良的馬種,嚴格限制對大夏的馬匹貿易。
買馬十分不易,養馬就更燒錢了。有多燒錢呢?要不是有章毓卿的生意源源不斷的提供錢糧,陸惟早就上街要飯去了。
陸惟現在不敢說他是眾多將領中最有錢的,但也不差了,即便如此,他給甲等士兵每人配一匹馬,訓練成精銳騎兵,也已經是費了老鼻子勁兒了。
杜景儀微笑說道:“大人若是想買,開春我去關外走一趟,試試門路。”
“有勞了!”陸惟拱手。
眾人雖然喝了酒,但心里都清楚,馬再貴也要買也要養。這年頭騎兵對步兵是壓倒性的優勢,絕對不可以沒有。
比起大夏境內的將領,他們身在邊境,對外要抵御胡人入侵,對內要提防諸侯軍閥和民眾造反,壓力更大。
劉全說道:“今年特別冷,風雪比往年都大,胡人那邊估計也不好過,恐怕這個冬天要凍死不少牲口和人!”
胡人遭了災,餓了一個冬天,自然要在春天把損失從大夏這邊搶回來,恐怕開春胡人就會有大的動作。
想到這里,酒桌上的氣氛沉寂了下來。
他們一路走到今天已是不易,但未來更加艱難。
章毓卿舉杯笑道:“諸位,不管買馬還是招兵,都是開春以后的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只為辭舊歲而慶祝!”
“對,今朝有酒今朝醉!夫人說的太好了!”寇樂果賣力鼓掌,舉起酒杯飲了下去。
陸惟心中冷哼,一個個就會跟我媳婦賣好!
寶川的民眾從未過過如此舒心暢快的春節,章毓卿來了之后把所有前任都司加的賦稅統統取消,還設立了不少優惠政策,比如孩子生病,醫藥費全免,十六歲以下和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不收賦稅,若是遇到修建工程等項目,只要去干活,不僅三頓飯管飽,還給工錢!
以前寶川過年冷冷清清,元宵節那日雪停了,很多人自發的把多年前的傳統燈會給辦了起來。
陸惟陪著章毓卿去看了一圈花燈。
都是百姓自己做的,雖比不上京城里的花燈繁復華貴,但別有一番趣味。
竟然還有不少人在花燈上放著一個仙女,或用紙糊,或用絹布扎制,都說這是麒麟娘娘,為寶川帶來了祥瑞。
“我瞧著跟你不像啊!”陸惟指著一個紙人說道。
那紙人粗糙的很,兩道漆黑的濃眉,臉上還糊了兩團胭脂。
章毓卿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出了正月,冰封的河水開始有了化凍的跡象,風也不再像冬日那般刺骨凜冽了,萬物很快就將迎來欣欣向榮的春天。
杜景儀還未過完年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寶川城,一個月后又回到了寶川,說通過他之前的胡人朋友聯系上了一個胡人豪商,會來跟他們談馬匹買賣的事。
又過了幾日,杜景儀派人來跟章毓卿通稟,說胡人豪商來了,但是不肯跟他這個大掌柜談,要親自跟東家談。
“談就談吧!”章毓卿放下了筆,起身準備換件衣服出門。
來人為難的說道:“那人聽說東家是個女子,十分不滿,說跟女人有什么好談的,讓我們換男人來!”
“他們想換誰?”章毓卿笑了,“換陸大人?”
來人點頭,“他們可能以為陸大人是幕后老大,我們隨便找了個女人騙他們。”
章毓卿垂下眼眸,心思轉了幾轉,“他們手里真有馬?有多少馬?是不是好馬?”
來人說道:“掌柜親自去看過的,光一個馬場就上萬匹駿馬,個個膘肥體壯,這樣的馬場,他們有好幾個。”
“我去見他!”章毓卿當機立斷的說道。
就算他們吹牛,只有給杜景儀看到的那個馬場,她也要先把那個馬場的馬都買過來。她有鹽場和鐵礦,錢不是問題。
杜景儀領著三個胡人到茶樓的時候,章毓卿面前的茶都換過三回了。
她坐在二樓窗前,聽到樓下有人操著半生不熟的大夏話在嚷嚷,“我們少爺不跟女人談!”
“叫你們大人來跟我們少爺談!”
杜景儀含笑的聲音響起來,“三位是來做買賣的,生意做成了就行,何必在意跟誰談呢?來都來了,走吧!”
緊接著,上樓的聲音傳了過來,門打開后,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章毓卿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轉頭看向了門口。
三個胡人中領頭的是個年輕小伙子,碧色的眼眸,卷曲的頭發垂到了肩膀上。
看到章毓卿的一剎那,領頭的胡人少爺愣住了。
他原以為等在樓上的是個年長的婦人,沒想到是個柔美的年輕女子,看起來還沒他大,大紅披風上鑲著一圈白凈的兔毛,襯著一張清麗的面容愈發嬌美,一頭青絲柔順的披散在后面,隨著她扭頭的動作像緞子般滑動著,如玉般白皙細嫩的手中捧著一個白瓷茶杯。
章毓卿放下了茶杯,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她起身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隨意瞟了三個胡人一眼,仿佛并不把三人放在眼里。
“東家。”杜景儀拱了個招呼。
章毓卿輕飄飄的說道:“我這人最討厭別人遲到,既然你們沒這個誠意做生意,就算了吧,告辭!”
三個胡人外加一個杜景儀眼睜睜的看著她頭也不回,眼神都不帶多瞟他們一眼的徑直出了門。
直到章毓卿款款的下了樓,精致的側臉消失在樓梯轉角處,領頭的胡人少爺才回過神。
杜景儀強撐著笑臉,說道:“早就催你們快些,你們磨磨蹭蹭的嫌棄我們老板是個女子,耽誤了這么長時間的功夫……我們老板生意做這么大,難道沒脾氣的嗎?”
老板鬧這么一出,也不先跟他說一聲。
“那生意不做了?”年輕胡人小伙子身后一個滿臉濃密胡子的胡人叫道,“你們老板不想買馬了?”
杜景儀微笑說道:“當然買啊,但草原這么大,也不只您一家家里有馬,是不是?”
確實不只他們一家有馬,但只有章毓卿手里有精鹽和精鐵。
想在他們面前擺譜,不見得好使。
“我們遲到是不對。”胡人小伙子開口了,“你再跟老板說一下,我們見面談。”
看杜景儀面露為難之色,又加了一句,“麻煩你了!”
章毓卿出了門,直接上了馬車走了。
王春娘擔心的問道:“真不談了?不買馬了?”
“做生意嘛,你情我愿的事,上桿子的不是買賣。”章毓卿打了個哈欠,“草原上缺的東西多了去了,比起銀子,他們更想要物資。且等等再說吧,買馬是大事要事,但不能被他們拿捏住了。”
陸惟回到都司府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紅彤彤的晚霞將庭院渲染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
章毓卿正舉著小鋤頭刨著墻邊的一塊空地。
“這是干什么?”陸惟接過了鋤頭,“松土是嗎?”
章毓卿指著窗臺上放的一個小布袋,說道:“林鶴娘回了一趟老家,帶過來點凌霄花的種子,我想種種試試。”
凌霄花是攀爬植物,到時候爬滿一整面墻,開滿花,一定很漂亮。
“那就試試。”陸惟接話道。
章毓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說道:“今日有胡人來賣馬,我沒跟他們談。”
陸惟揮著鋤頭,淡定的說道:“不談就不談,定是他們做的不行,你決定就好。”
章毓卿彎起了唇角。
陸惟松好了土,轉頭看向章毓卿,眼神柔和的連空氣都彌漫著繾綣甜蜜的味道。
就在這時,杜景儀匆匆進了后院,叫道:“夫人!”
沒料到陸惟也在,杜景儀腳下打了個滑,帶著一絲驚訝,拱手行了個禮,“見過陸大人!”
“什么事?”章毓卿起身問道。
杜景儀說道:“他們不肯走,愿意跟您談。”
章毓卿輕笑了一聲,“后天吧!先晾他們兩天,磨平他們的銳氣,讓劉全監視他們,搞清楚他們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