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需要師徒名義,我就當只是找陳先生學好拳,不是什么拜名師。”
袁黃毫不猶豫說道:“再說了,哪天陳先生也覺得我是可造之材,起了惜才之心,改變主意肯收我為徒的話,其實不用更換關門弟子,讓我的那位未來小師弟委屈點,多出個名義上的小師兄便是了,私底下我喊他師兄都無妨。”
別說是一驚一乍的烏江,沛湘和蔣泉顧苓幾個都對此人刮目相看。
陳平安忍俊不禁,點頭道:“好商量好商量,可以商量的。”
烏江嘆了口氣,“陳劍仙,我就算了,不在你這邊討這個巧了,跟各路宗師學拳可以,晚輩求之不得,但是換人拜師就免了,陶師父就是我的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點江湖規矩還是要遵守的,既然宗師是人,習武不還是做人,做人總不能昧良心。”
陳平安笑道:“無心插柳柳成蔭,看來陶斜陽收了個好徒弟。”
心愿已了,美夢成真,臨行之前,蔣泉看了眼周姝真,他欲言又止。他曾經受恩于敬仰樓,可別因為自己,連累了敬仰樓。
陳平安笑著點頭,示意他不用多想,只管寬心。
蔣泉和顧苓告辭離去。
陳平安目送這雙道侶踏波遠游如鴛鴦。
袁黃聚音成線說道:“陳劍仙,是我急功近利了,見諒。”
陳平安只是問道:“如此心急,有更深的緣由嗎?是因為當年未能真正報仇?”
袁黃搖頭道:“當年就已經報仇雪恨,只是這一路行來,時常可見惡人當道,他們不是身著黃紫,位高權重,就是那些以道人自居的煉氣士,行為不端,或是管教不嚴,聲勢越來越大,別說江湖門派敢怒不敢言,就連朝廷和官府都管不了他們,再與鄰近祠廟同氣連枝,愈發根深蒂固,我這些年始終思考一個問題,有些惡行,地方上官官相護,高居朝廷廟堂上的將相公卿一死了之,談何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山上修道的練氣士,傳說更是歲月悠悠,是不是過了大幾十年或是整整一百年,曾經遭殃的陽間舊人都死了,當年舊事一樁樁一件件,只要無人追問,就都算翻篇了?眼見不平事太多,我心里邊不痛快,思來想去,好像就只有學拳境界更高、出拳時手腳力道更重,才算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解決之法。”
“我們邊走邊聊。”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道:“如果你和湖山派高君之前見過,今天大木觀廣場和落花院兩場議事,肯定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袁黃赧顏道:“陳劍仙謬贊了。”
“正兒八經討論事情的時候,我這個人從不輕易夸人。以后相熟了,你就會知道我這句話的所言非虛。”
陳平安笑道:“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也有個問題要你回答,你不用計較對錯,只管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如何?”
袁黃沉聲道:“請陳劍仙問。”
陳平安伸手指向湖面,“你若是秋氣湖的水君,作主人當地主,那你覺得對待一湖有靈眾生,栽培,扶持,打壓,收獲,是……養魚嗎?”
袁黃說道:“君子只要生財、取用、踐行皆有道,便是覺得養魚也無妨。”
結果陳平安并不評價袁黃的這個答案,只是又問道:“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你會如何?”
袁黃說道:“我不做。”
陳平安笑了笑。
只是袁黃很快補了一句,“只是現在我敢這么說,問心無愧。假設將來真有這么一天,我現在就不敢保證了。”
陳平安點點頭,算是認可了袁黃的補充說法,緩緩道:“道為主術為輔,行之有道者,心機、術法和手段,多多益善,哪怕犯錯了,也能立即知錯和改錯,而糾錯一事,本身是蘊含力量的。人能改錯,便可勝己。國能改錯,便可利民。所以圣人才會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有術而心無道,不說行走旁門左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哪怕任你走在一條陽光大道上,依舊是隱患重重,只因為一切言行如撒草籽,不經意間回頭望去,才知身后路旁,早已雜草叢生,田地荒蕪。”
“是人是鬼是神是仙,看心看行不看言語不看形,儒者是人師,道者是人師,讀過書的,沒讀過書的,都可以為人師。”
“在家修行,出門見人。”
“與人爭執或問道,當以仁心說,以學心聽,以公心辯。如果贏了是贏,輸了也是贏,這就是論道,而不只是辯論了。”
袁黃聽到這里,由衷贊嘆道:“這種吵架方式真是好,如果雙方都有此心,哪里還會有那么多的雞同鴨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本是句喪氣話,按照陳先生的這種思路去解題,可就有別解了,不但提出了一種縝密推理的辯論規則,還提出一種更高的……道德原則!”
“但是你不得不承認,這里邊存在著一個極其難解的悖論,講理之人哪里需要別人講理。”
陳平安笑道:“不管怎么說,我都不敢貪功,因為提出這些學問宗旨的,正是我的先生。”
“難怪陳先生能夠如此豁達,待人處事這般從容。”
袁黃感嘆不已,只是很快補上一句,“真是名師出高徒,陳先生的先生,學問有多高,晚輩不敢想象。”
陳平安笑著拍了拍袁黃的肩膀,“袁黃,以后你如果真有機會在落魄山落腳,那就可以反證一事了,一山風氣,與我無關。”
都是你們一個個自帶上山的。
關我屁事。
我這個當山主的沒跟你們計較,你們還有臉怪到我頭上?
袁黃哪里知道落魄山還有這種家風門風,只當是自己去落魄山學拳一事,陳劍仙已經答應了一半。
袁黃和烏江也都告辭離去,打算結伴游歷江湖一趟,兩人確實投緣,一見如故。
作為臨別贈禮,陳平安便跟兩位年輕武學天才,多說了幾句可虛可實的拳理。
“未學真功夫,先吃苦跌打。武夫有了拳意上身,才算真正登堂入室。你們既然是結伴游歷江湖,平時可以多切磋,勝負心不可過盛,但是更不可全無。切磋之外,飲食起居,跋山涉水,更是練拳,每一步都可以是拳樁。鐘倩那是祖師爺賞飯吃,才可以每天憊懶混日子,千萬別學他,你們也學不來。”
“可要說學成了一身殺人術,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就是人隨拳走,而非人遞拳。拳會越練越死,說句難聽的,就是取死之道。”
“拳譜、拳招千千萬,在我看來,拳法至理就只有一點,任你是誰,拳高幾境,與之對峙,也敢遞拳。”
“所有性格,都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如劍雙刃。歸功于年少時父母管教,師長約束,再往后,無非是佩弦自急,佩韋自緩。”
之后陳平安再將狐國的確切地址告訴他們,順便打趣一句,都是氣血旺盛的年輕人,可別進了狐國就看花眼,溫柔鄉是英雄冢,再無心練武了。最后再有意無意提醒兩位年輕武夫,山河壯麗,人間有大美,我輩武夫多走多看,別走馬觀花一般不上心,那么本身就是學武,可漲拳意。
烏江只當是一句劍仙蹈虛的大言空話,年輕人點頭飛快且起勁,實則卻是心不在焉的。袁黃卻是一字不差,默默記在心里了。
周姝真苦笑道:“陳劍仙,我確實早就知曉蔣泉身份,他當年之所以能夠找到敬仰樓,再來討要武學秘笈,都是我故意為之,將其視為一顆暗棋。”
陳平安說道:“沒什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當然了,我不是什么書院君子,但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再加上你今天的意氣用事,說好了,事不過三,你跟敬仰樓就只剩下一次機會了。”
周姝真自嘲道:“陳先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陳平安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論初衷,你跟高君是一般無二的。設身處地,我至多就是比你更耐心幾分,想法差不多。”
一座蓮藕福地,準確說來是昔年藕花福地,在老觀主刻意為之的前提下,堪稱英豪輩出、仙苗遍地。
只說賀蘄州這樣的女子武夫,周姝真這般練氣士,放在浩然天下,同樣的年月,她們各自境界,何止拔高一兩層?
陳平安說道:“結果是壞,萬般皆是錯,結果是好,萬般都是對。周道友,你我共勉。”
周姝真打了個道門稽首,這位已經心悅誠服的觀海境女修,“銘記在心。”
沛湘笑道:“我們山主來大木觀議事之前,先前在那岸邊,將身穿龍袍的南苑國胡焦給狠狠教訓了一頓。”
關于那條龍門境湖蛟與太上皇魏良的那點膩歪關系,沛湘當然
一清二楚。
周姝真眼睛一亮,心中積郁多年的一口悶氣,一掃而空。她側身施了個萬福,卻是沒說什么。那小浪蹄子,就是欠收拾!活該她在此丟人現眼一回!
陳平安說道:“魏良當初能夠破境順遂,在于道心契合天心,善待了那條皇陵山蛇,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為其傳道授業,幫其煉形成功,此方天地的大道便將此事此心,視為了一場傳道與澄澈道心,而他未能第一個結丹,被高君搶先躋身地仙,同樣在于他道心不定,稍有坎坷,便心性偏移,對山蛇起了殺心,魏良才會被大道視為半途而廢,沒有資格獲得那么一樁仙家道緣。這些內幕,周道友可以說,也可以不說,自勉即可。”
周姝真臉色尷尬,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點頭道:“我會當面與魏良訴說此間道理。”
陳平安板著臉點點頭。
吵去。
走一趟南苑國,跟魏良見了面,哪怕不吵架,旁邊杵著個胡焦,不信你們仨還能融融恰恰。
沛湘笑意盈盈,看了眼陳山主。不記仇,真是不記仇。
陳平安說道:“地仙之下的練氣士開辟氣府,就像到處挖井,水井數量多,靈氣儲藏就多,但是水位高低和升降,依舊受限于天時和地利,為何我家鄉那邊都說‘結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只因為練氣士結了金丹,就像家底寬裕的門戶,打造出一座巨大地窖,可以儲藏冰塊,盛夏酷暑時節,只要想吃,就隨時可以吃上一碗清冽解渴的冰鎮梅子酒。又像搭建起一座長生橋,勾連人身內外,這便是仙訣所謂的‘道人自身小洞天,身外天地大福地。’這些個道理,其實都是當年陸臺跟我說的,我只是轉述。”
以陸臺的古怪性格和反常行徑,當年肯定讓周姝真都有心理陰影了,能扳回幾分印象是幾分吧。
陳平安笑道:“放心,狐國以后肯定不會染指敬仰樓,當然你們若是愿意締結盟約,成為山上盟友,我肯定樂見其成。”
兩地都是女子居多,女子就別為難女子了。
周姝真施了個萬福,姍姍返回大木觀內。她一想到要主動去見魏良和那個小浪蹄子就糟心。
沛湘愧疚道:“山主,狐國半點正事沒做成,還幫了倒忙,我這算不算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陳平安笑道:“你們狐國屬于好心辦壞事,情有可原,就算是功過相抵好了,但是下不為例。”
謝狗說道:“何況沛湘還培養了兩個得意弟子,狐國以后了不得啊,沒有青黃不接的顧慮了。”
沛湘一頭霧水。啥玩意,兩位得意弟子,她們是誰?總不會是說羅敷媚和丘卿吧?先前在那座狐國別業,她們可是被嚇得不輕。
陳平安其實知道謝狗旁觀了狐國監牢的那場拷問,甚至她要比自己看見聽見更多。
陳平安看著一臉茫然的狐國之主,忍不住問道:“你不知道羅敷媚其實早就成了狐國掌律一脈的主心骨?”
沛湘愈發疑惑,山主你可別是陰陽怪氣說話啊,小心翼翼說道:“知道啊,羅敷媚這妮子是比較喜歡搗鼓那些亂七八糟的所謂讀心術學問了,而且她在年少時就找人購買、搜集了很多醫家和仵作書籍,她好像還比較擅長整理諜報?”
可沛湘這個當國主和師父的,往日里只是對弟子嘴上稱贊幾句,實則內心不以為然,覺得羅敷媚是在不務正業,折騰這些虛頭巴腦的事情做什么,只是因為這個弟子修道資質足夠好,破境不慢,沛湘才沒有表達不滿。
謝狗笑呵呵道:“沛湘啊,哪天你抽空,記得隱匿身形,親眼見識了羅敷媚拷問犯人的花樣百出和心狠手辣,你就會知道什么叫下任狐國掌律祖師的風采了。”
沛湘聽得膽戰心驚,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笑道:“只是就事論事,沒有含沙射影。”
謝狗笑嘻嘻道:“沛湘姐姐,打個商量唄,不如你將羅敷媚,還有那個丘卿,買一送一,都讓給我當不記名弟子?價格好商量,我還是有點家底的。”
沛湘又看了眼陳山主,沒看出什么暗示,只得說道:“謝姑娘,此事回頭再議?”
謝狗以拳擊掌,“罷了罷了,山主和小陌,都是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學不來,那就退一步,也別奪人所好了。再議再議!”
只是沛湘突然記起一事,先前在落花院,陳山主好像說謝狗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難不成還是一位人不可貌相的……得道之士?
能夠被周首席拉去一起當門神,貂帽少女不得是玉璞境起步?
原來姜尚真焉兒壞,先前門口一番交底的言語,獨獨落下了作為自家人的狐國之主。
之后周首席在落花院跟人敘舊閑聊,謝狗覺得比自家山主當夫子差了十萬八千里吧,她沒興趣聽周首席扯閑天,按照小鎮俗語,就叫千東百西。
陳平安御風去往螺黛島古月軒,與掌律長命和郭竹酒匯合,等到自我感覺良好的周首席退出落花院,留下沛湘繼續參與大木觀下一場議事,陳平安就祭出符舟,重返落魄山。
一行人走到庭院,收起那把梧桐傘。
小米粒輕聲問道:“好人山主,此行順利么?”
陳平安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比較順利了。”
聽聞于老神仙這趟拜訪落魄山,盡顯高人風范大手筆!
不但免去了先前那筆三百顆金精銅錢的債務,還主動送來一千顆,關鍵是那種半送半借。
何止是解決了陳平安的燃眉之急,簡直就是先雪中送炭再錦上添花。
按照鄭居中的估算,再有一千五百顆金精銅錢,陳平安就可以再次提升飛劍“井中月”的品秩,至“井口月”。
那么只剩下兩百顆的缺口,以落魄山的信譽和陳平安的人緣,東平西湊,相信總能馬上補齊,只說北俱蘆洲那邊的騾馬河柳氏,可能還要加上三郎廟,落魄山愿意給出一個不低的溢價,跟他們雙方購買兩百顆金精銅錢,想必不難。
陳平安就只是帶著小米粒一起去往那棟宅子,暖樹是因為攢了好些瑣碎事要忙,她就不跟著山主老爺了。
郭竹酒則帶著謝狗找自家山頭一脈的白發童子耍去了。
姜尚真要趕去山門口找大風兄弟和仙尉道長切磋學問,必須將秋氣湖大木觀之行的大飽眼福,與他們炫耀炫耀,看看以后有無機會,哥幾個一起走趟福地,當然不能靠境界,這就落了下乘,無甚意思了,必須只靠相貌和一身才學贏得美人身心,仙尉道長還好說,修道之人,尋找道侶不用火急火燎的,可是大風兄弟真不能再耽擱了,好些帶插畫的秘本書籍都起卷了!
呼朋喚友在那州城一處仙家客棧下榻,柳赤誠獨處之時,猶豫不決,桌上擱放著一只錢袋子。
粉袍道人悶了一口酒,愁啊,自己為人處世,有萬般好,就是一點不太好,容易跟人起誤會。
這次外出游玩,柳赤誠隨身揣著一大袋子錢,是從白帝城寄給自己的,師兄說是什么時候缺錢了再打開,任由他這個師弟處置。
錢袋子似是一件法寶,柳赤誠無法憑借分量辨認神仙錢種類。
可只要是師兄送的禮物,別說是谷雨錢,就是雪花錢,甚至是市井銅錢,柳赤誠都不愿花費一顆,必須供起來!
一顆顆的,都是師兄的心意。
畢竟柳赤誠家底可真心不薄,缺錢?他這位琉璃閣閣主,怎么可能缺錢。比如先前中土文廟議事期間,火龍真人主動提起自己有一批品相極好的琉璃瓦,來之不易,險象環生,不可謂不驚心動魄了,好不容易才得手的……老真人這么說,聽得柳赤誠更加驚心動魄,這位被師兄說成是“未能十四境實在是意外”的火龍真人,公認北俱蘆洲黑白兩道的扛把子,前輩你可別是手頭缺錢花了,來殺自己的豬啊!
老真人詢問柳赤誠有無購買意向,柳赤誠當然是一顆道心如水桶七上八下,半憂半喜了,當然臉上還得假裝滿臉喜出望外了,一咬牙,買,怎么可能不買,能夠被琉璃閣拿來用的的琉璃瓦,可不是山下那種,只要有一片,柳赤誠都是走過路過絕對不能錯過的。
“柳閣主,足足一百片琉璃瓦,數量如此之多,價錢可不低啊。”
“無妨,有多少買多少,我全包了,錢不夠,晚輩就去跟人借。”
“就當是看在鄭城主的面子上,貧道在柳閣主這邊,就只報一個成本價了?”
柳赤誠讓老真人開個價,老真人報價之后,柳赤誠都沒有還價,直接掏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清清爽爽。
一看老真人當時肉疼不已、滿是后悔的表情,柳閣主就知道自己買賺了,老真人賣虧了。
柳赤誠最終花了一千五百顆谷雨錢,從火龍真人手上,買來一百片歲月悠久、道氣濃重的碧綠琉璃瓦。
些許錢財,毛毛雨了,讓財大氣粗的柳閣主傷筋動骨都算不上。
當時柳赤誠佩服不已,老真人確實厚道,的確是賣了師兄面子的!
等到文廟議事結束,火龍真人遠游之前,書信一封給柳赤誠,老真人說自己可以排除萬難,還有機會再弄來二十片琉璃瓦。
柳赤誠二話不說就回信一封,寄去五百顆谷雨錢,說絕不能讓前輩接連虧本兩次了,這二十片琉璃瓦,必須值這個數!
事實上,這一百二十片琉璃瓦,最早是陳平安在龍宮洞天賣給火龍真人的,老真人當時好像是花了六百顆谷雨錢?
好個黑吃黑的“只報一個成本價”?
柳赤誠內心惴惴,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去落魄山做客。
這其實是柳赤誠多慮了,他不去找陳山主,陳平安也會找他。
先前在天外,鄭居中借錢給陳平安,用來裝金精銅錢的咫尺物,是一方沒有銘文的古硯,是那日月同壁的抄手硯形制,硯背鑿有眼柱,按照二十八星宿的排列。
一個貂帽少女憑空出現在這座幕后主人姓董的仙家客棧,她趴在屋頂,上房揭瓦一般,低下腦袋,她對下邊屋內那個穿著粉色道袍的家伙說道:“我叫謝狗,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咱們山主讓我跟你打聲招呼,邀請你去山上喝酒,身邊可以帶上那撥萍水相逢卻投緣的要好朋友。”
柳赤誠起身仰頭抱拳,“由衷感謝道友通知此事,柳某人近期一定帶著朋友去落魄山做客。”
對方竟然能夠不知不覺出現在屋頂,還能無聲無息摘掉那幾片瓦,這就意味著對方只要愿意,柳赤誠的這顆項上頭顱,隨時隨地可以摘掉了。
果然玉璞境不夠看了,尤其是在這藏空臥虎的處州地界。
貂帽少女笑著點頭,瞥了眼桌上那袋子錢,她將那些瓦片重新放好。
柳赤誠立即心領神會,上山喝酒做客得給錢!
走在路上,陳平安與自家耳報神笑問道:“老廚子,還有劉羨陽和顧璨都還沒有回來?”
朱斂沒回來還好說,他除了去見老情人的昔年紅顏知己,還能做什么。陳平安都沒眼看。
陳平安就怕劉羨陽管不住顧璨。
小米粒哈哈笑道:“他們都還沒有回來呢,老廚子說他要去討幾頓打罵,怪話哩。劉瞌睡與暖樹姐姐和我信誓旦旦保證,他進了蓮藕福地,肯定不搗亂,當時劉瞌睡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人,約莫是見我個兒矮,他就蹲下身跟我說話呢,哈,個兒挺高,脾氣可好,他還用心聲跟我說了幾句悄悄話,他說以后我如果去白帝城那邊走水躍龍門,他會幫我打開門的,甚至可以讓黃河洞天的瀑布之水為我倒流,都不用走水,直接送我去龍門,哦豁,年紀輕輕,口氣恁大,我就假裝當真了,當然我開心是真開心,他蹲在那兒眨了眨眼睛,同樣笑得可開心了。”
陳平安笑道:“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