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妙善的腳只是稍微崴著了,涂抹了藥膏,下山后便恢復的差不多了。
天色已黑,師兄妹二人便在姑蘇城中的客棧吃些東西,休息了一晚,順便也好籌備些干糧。
張妙善沒心沒肺的,吃飽喝足便睡覺了,而張修緣則愁的撓頭皮…
愁的原因只有一個…
沒錢!
他們目前所處的姑蘇離師父所交代的白云觀足有千里之遙,靠兩條腿走過去無異于癡人說夢。
需得有東西代步才是…
馬車這種非富即貴的代步工具就更不用想了,大元尚武,就是馬都是戰備資源,價格向來高昂,即便是劣馬也不是普通百姓能買得起的。
太虛觀斷了香火十多年了,山中極為清貧,以往下山賣些師父以前的字畫,倒也能勉強維持師徒三人的生計。
而如今,師父張陽明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對勁。
他此番聽師囑帶師妹下山去白云觀,只帶了些換洗衣物,連祈愿池中的小烏龜都沒帶,更別提師父的字畫了。
沒帶小烏龜,是因為他與小烏龜視野共享,將其留在太虛觀也能借此看一下師父的動向。
沒帶師父的字畫,完全是因為不方便。
如今自己與師妹二人出門在外,可身上這點銀子莫說買馬了,便是驢都買不起,盤纏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張修緣看著身上僅剩的幾錢碎銀,著實有些后悔出門時光顧著方便,沒卷些師父的字畫了…
想到師父交代的‘趕緊走,莫回頭’,他如今也不敢再回山門,一時間為銀錢犯了難。
‘實在不行,只能明日去童家醫館尋童永周師兄借點盤纏了…’
他嘆了口氣,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
云銷雨霽,彩徹區明。
原本五月天氣已有幾分暑意,但昨日一場小雨下過,天氣不冷不熱的最是清爽宜人。
姑蘇城中正值二五八十的集會,有老農挑擔賣菜,有商販在街邊擺攤,形形色色的人將這座江南城市點綴的熱鬧非凡。
師兄妹二人退了客棧,吃了些早點。
張妙善看著街頭人來人往,特別是看到一些男男女女牽著手逛街,神色中多有羨慕,有些失落又有些羨慕的嘀咕道:“師哥,你看他們都有親人陪伴,買好吃的,可是妙善沒有嘞。”
“……”
張修緣瞥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那小算盤打的,我在十里外都能聽到動靜。”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將手伸了過去。
而張妙善見狀也是面色一喜,渾然不在意自家師哥的揶揄,伸出小手親昵的拽著他的手指。
張修緣牽著跟屁蟲似的半大姑娘,又在街上買了串糖葫蘆和小糖人給她,這才讓其心滿意足的松開手。
待路過一處賣手絹絲巾的攤位時,張妙善眼睛一亮,緊忙將手中的糖葫蘆與糖人塞到張修緣手中,自己湊到了攤位前面。
姑蘇城人杰地靈,又被時人喚作錦繡姑蘇,似錦緞、絲綢這類布料在大元中頗負盛名,不僅材質極佳,做工同樣精細、漂亮。
不一會兒的功夫,張修緣便被師妹喊過去結了賬,而張妙善手中也多了黑、青、灰、白四條顏色各異的絲巾。
張妙善把玩著手中的絲巾,顯擺似得在自家師哥面前晃了晃,問道:“師哥,好看嘛?”
“好看…”
張修緣瞥了眼后點點頭,頗為費解的問道:“你不是不喜歡這些手絹絲巾這類東西嗎?怎么一次買了四條?顏色還這么鮮艷?”
張妙善挑著秀眉嬉笑一聲,將青灰白三條絲巾塞進行囊里,隨后又將手中僅剩的那條黑色絲巾折疊成三指寬的長條狀,伸手便將其罩在眼部,絲巾的兩頭綰于腦后系了起來。
她一邊系著結,嘴里還一邊嘟囔著:“師哥不是不喜歡我的眼睛嘛,那我把它們遮起來不就好了。”
“……”
張修緣聞言呼吸一滯,看著那低頭系結的師妹,看著那被黑色絲巾遮住雙眸的嬌俏面容,他只覺得口干舌燥,像是有什么東西戳在了自己的心上一般。
這…這…這……
而張妙善系好絲巾后看了看周邊,那絲巾雖是黑色,卻輕薄如蟬翼,即便折疊了幾層,依舊透光。
待察覺到所見之物雖朦朦朧朧,卻不影響視線,她面色一喜,仰著粉頸俏生生的笑道:“師哥你現在可以看我啦,好看嘛?”
“……”
張修緣茫然的眨眨眼,饒是以他修身養性十多年的淡薄心性,也被那半遮半掩的朦朧美感驚住了。
看著超前無數年的‘蕾絲眼罩’系在自家師妹面上,看著那絲巾下的瓊鼻朱唇美人臉,看著那朝夕相處的小人兒邀功似的問自己‘好看嘛’,他喉結不禁上下滾動,心頭躁動,竟莫名滋生出一種啃上那點朱唇的沖動。
而張妙善似乎還不知道這妝扮的殺傷力,但見自家師哥呆呆的看著自己也不作答,她也知道了答案,當下促狹的打趣道:“師哥,看傻了?”
“……”
張修緣回過神來,見過往的行人神色怪異的瞥著自己與師妹二人,似乎打開了某種新世界大門,他緊忙伸手將師妹蒙在眼上的黑色絲巾扯了下來。
“光天化日的,像什么話…”
“人家好不容易才系好的。”
張妙善癟著嘴嘟囔一句,但看到自家師哥面皮隱隱發紅,神色訕訕的將視線移到別處后,她挑著秀眉會心一笑。
“少廢話!”
張修緣瞪了她一眼,將絲巾塞進她的行囊后拽著她的手腕便往外走,“趕緊走,還有事呢。”
“噢~”
張妙善點點頭笑嘻嘻的跟上他的腳步,笑問道:“師哥,你還沒和我說咱們此行要去哪呢?”
“西京府,煙波湖畔的白云觀。”
“嚯,西京府離咱們江南府怕是有千里之遙嘞,咱們去那白云觀作甚?”
“賣小孩~”
張修緣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隨口敷衍道:“白云觀缺道姑,正好你不聽話,賣去當道姑。”
“我才不信呢~”
張妙善蹙著瓊鼻輕哼一聲,滿臉嬌氣卻又十分篤定的說道:“師哥伱就是賣自己,也舍不得賣我的。”
“……”
張修緣似是看到了什么趣事,忽然駐足將目光轉移到了街旁一間掛有‘風雅閣’招牌的店面上。
那風雅閣乃是姑蘇城中專賣文房四寶的店鋪,今日不知為何,門旁的空地上竟擺著一條長案桌當做攤位。
那長案桌上擺著筆墨紙硯,一位氣度儒雅的年輕男子立于桌前,一手挽袖,一手執筆,在畫紙上輕描作畫…
在其身后,還靠墻擺著兩塊撐起的帆布,左邊書‘風雅之事,愿諸君與吾共賞’;右側書‘桎梏難破,尋高人有償賜教’。
“這人倒是有趣…”
張妙善見自家師哥駐足遠望,也看到了那風雅閣門前的長案桌以及桌前伏案作畫的人,笑道:“都說讀書人心氣高,他竟放下身段擺攤公然尋人賜教。”
“確實有趣。”
張修緣微微頷首附和一聲,說道:“若非嘩眾取寵,就憑此人能放下身段和心氣在街頭尋人賜教,日后必有所成。”
時人思想遠沒有前世那般開放,在街頭擺攤謀生的行當被認為是下九流。
而大多數讀書人的骨子里都透著一股傲氣,恥與下九流為伍,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便是于此。
而此人氣度儒雅,研究的又是丹青一道,必然是讀書人無疑,卻又在街頭擺攤尋人賜教,這種事對于讀書人而言說是有辱斯文也不為過…
張修緣在旁看了看,確信那人并非嘩眾取寵之輩,而且風雅閣的人非但沒有攆走他,反而管事的還在旁陪著笑臉,也知此人應該有些身份。
又看了看那帆布上所書的‘桎梏難破,尋高人有償賜教’幾字,暗想這盤纏可能有著落了。
“妙善,拿好行囊,我去賺些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