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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踏過府衙門檻時,韓楨似是想起了甚么,忽地頓住腳步。
命人喚來袁工匠,他吩咐道:“住所為你準備好了,這兩日舟車勞頓,你且先將家人安頓好,好生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來府衙點卯。”
“多謝縣長!”
袁工匠心頭一喜,趕忙躬身致謝。
韓楨說罷,轉頭朝著那名皂吏說道:“領他去馬磐的宅子。”
“是。”
王虎恭敬的應下。
目視韓楨邁步走進府衙,王虎笑吟吟地問道:“不知相公貴姓?”
聞言,袁工匠連連擺手道:“當不起相公之稱,免貴姓袁。”
宋時對男子的稱呼有不少,年少一些的,可喚作某郎君,若為官宦之子,則稱衙內。
壯年男子,一般稱官人,富商地主稱員外。
而相公,一般只有在稱呼為官者時,才會使用。
相,即宰相。
公,為公卿。
二者合一,便為相公,乃是宋時對高官的一種尊稱。
宋初時,相公只能用來稱呼朝中二品大員,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演變成了七品官員,皆可稱相公。
甚至于,民間有些女子,在閨房之中也會喚自家夫君為相公,表達了對夫君的一種期許與尊敬。
那王虎笑道:“袁相公何必謙虛,明日過后,便是正兒八經的相公了!”
作為在府衙門前值差的王虎,豈會沒有眼力勁兒。
莫要看對方穿著樸素,但能跟著縣長從臨淄縣來到郡城,關系肯定不一般。
更何況,縣長方才的話,他可是聽得很清楚,明日讓這位袁相公來府衙點卯呢。
一句點卯,便已經說明一切了。
不趁著現在結交,難不成還要等到明日?
“說這些尚早。”
袁工匠面色謙虛,心頭卻頗為欣喜,問道:“不知公差如何稱呼?”
“俺叫王虎,在家中行三,袁相公喚俺王三便是。袁相公,這邊請。”
王虎笑意不減,伸手示意后,便領著袁工匠一家朝著宅子走去。
車夫趕著馬車,拖運著家眷與行李默默跟在后方。
宅子距離府衙不遠,只隔著兩個街道。
一刻鐘后,王虎頓住腳步,指著街道旁的一處府邸笑道:“袁相公,這便是縣長為你安排的住所!”
當初韓楨進郡城后,一口氣殺了十七名官員,并且還抄了家。
這處宅子的原主人,乃是法曹官員馬磐。
看著眼前氣派的府邸大門,袁工匠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本以為,韓楨給他安排一個外城的兩進小院就不錯了,哪成想,竟是內城的府邸。
一時間,心中驚喜之余,還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這……這是俺們的住所?”
馬車的門簾被掀開,婦人一臉不可置信。
“正是。”
王虎點點頭,邁步走上前,伸手在大門上敲了敲。
不多時,大門從內被打開一扇門,一位老人從中走出。
看到老人,王虎說道:“徐伯,縣長將這處宅子許給了袁相公住。”
“老拙見過袁相公!”
徐伯拱手問候一聲,旋即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遞過去道:“袁相公,宅子鑰匙俱都在此。”
袁工匠接過鑰匙,面色疑惑的看了眼王虎。
見狀,那王虎立馬答道:“徐伯是內城的火政官兒,平日里干些看宅院的雜活兒。”
“哦。”
袁工匠立刻明白了。
所謂火政官,并非是官員和胥吏,屬于政府外包人員,負責巡夜、打更以及看守無人宅院等工作。
一般都是孤寡老者,或是身有殘疾的人,屬于福利性質的差事。
待遇很差,勉強能糊口。
交了鑰匙后,徐伯又轉身進了大門。
很快,他便提著一床草席被褥出來了。
袁工匠轉身,朝著自家婆娘使了個眼色。
婦人卻猶豫了,以往都是旁人給他們賞錢,如今要給旁人賞錢了,一時間有些舍不得。
見婆娘愣在原地,袁工匠瞪了她一眼。
沒法子,婦人只得從腰間取下錢袋子,十分不舍的遞了過去。
接過錢袋子,袁工匠從中抓出一把銅錢,也沒數,強忍著心痛塞進徐伯的手中,笑道:“這段時日辛苦了。”
“袁相公哪里的話,都是老拙該做的。”
接過賞錢,徐伯頓時喜笑顏開,而后叮囑道:“袁相公吃水時,注意著些,昨個兒老拙瞧見一只大耗子跳進了井里。”
“多謝提醒。”
袁工匠不由暗自慶幸,幸好沒吝嗇,給了賞錢。
耗子進了井里,哪還能活,說不得今日已經泡脹了。
泡了死耗子的井水,吃不得,吃了便會害病。
看這老頭的意思,若是方才沒給賞錢,只怕他也不會出聲提醒。
況且,這耗子到底是自個兒跳進去,還是被人扔進去的,恐怕只有鬼曉得了。
將賞錢塞進懷里,徐伯千恩萬謝的拎著草席被褥離去了。
經過這一遭,袁工匠似有所悟,將錢袋里剩下的一百多文錢,盡數給了王虎:“有勞了,些許錢財,權當請公差吃杯茶。”
王虎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大手一翻,銅錢盡數滾落進袖口,拱手道:“多謝袁相公賞賜。”
如今縣長整頓了胥吏,勒令他們不得欺壓百姓,一旦發現,不但要被打一頓板子,還會革職。
不過相公們給的賞錢,卻無關緊要,任誰也挑不出個錯來。
許是袁工匠賞錢給的足,王虎并未立刻離去,而是跑前跑后,幫著袁工匠把馬車上的行李搬進宅子中。
待到忙完,天色已經漸晚。
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王虎環顧一圈空空蕩蕩的院落,開口道:“如此氣派的宅子,怕是要雇七八個丫鬟仆役才夠使喚。”
“恁多丫鬟仆役,豈不是要花很多錢。”
婦人聽了,連連搖頭拒絕。
聞言,王虎并未流露出鄙夷之色,笑意不減道:“袁夫人多慮了,待袁相公明日入了府衙,還愁沒有錢用嘛!再說了,往后人情往來,同僚之間走動,沒個丫鬟門房使喚,也不方便不是。”
宋時官員的收入可是極為豐厚,雖說他不曉得韓楨給官員們的待遇如何。
但連胥吏都漲了三四倍,想必官員定然也不會差到哪去。
大富大貴可能談不上,但養幾個丫鬟仆役,還是綽綽有余的。
“是這個理。”
袁工匠點點頭,旋即問道:“俺初來郡城,也沒個熟人,不知王三伱可有相熟的牙人?”
王虎就等他這句話,立刻拱手道:“好教袁相公知曉,俺家婆娘的舅舅,便是東市的牙人。若夫人明日得閑,俺回去便讓婆娘明個一早來府上,領夫人去東市逛一逛,保準幫相公挑一些乖巧聽話的丫鬟仆役。”
“那就勞煩你了。”
打發走王虎后,袁工匠領著家人,將整個宅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
一趟下來,婦人已經看花了眼,神情恍惚道:“當家的,俺怕不是在做夢罷?”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更是如脫韁的野馬,跑來跑去,嬉笑打鬧。
臉上的笑容,從始至終都沒有斷過。
“淑娘,往后這就是咱們的家。”袁工匠心潮涌動。
他乃是匠籍,自幼便跟隨父親學習建造之術,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會。
若不出意外,一輩子也就那樣,窮困潦倒,渾渾噩噩。
能有今日,全靠韓楨的提攜。
此時此刻,袁工匠心中對韓楨感激的無以復加。
哪怕此刻韓楨讓他上戰場,他絕對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便提著刀沖上去。
待回過神,婦人正色道:“當家的,你往后需得用心辦差,好好報答縣長才是。”
“俺省的!”
袁工匠鄭重的點了點頭。
韓楨離開縣衙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變黑。
街道兩旁的店鋪以及宅子,都點上了燈籠。
事實上,他壓根就沒處理什么政務,只是交代一些瑣事。
可即便如此,這些個不起眼的瑣事,也耗費了他近兩個時辰。
隨著攤子漸漸鋪開,韓楨能明顯感覺到,壓在肩頭的擔子重了許多。
這還僅僅只是兩縣之地,等到往后地盤越來越多,需要處理的政務也就越多。
到了那個時候,必須有一幫能臣干吏,幫自己分擔壓力了,否則饒是以他的體魄,長久以往,估計也吃不消。
目前,人選倒是有幾個,但這幫人暫時還都處于觀望階段,用不了!
韓楨在等西軍南下,同樣,這些人也在等。
只有擊潰了西軍,他們才敢放心大膽的站隊。
腦中思索著明日要處理的政務,不知不覺間,韓楨已經回到府邸。
“阿郎!”
管家立刻迎上前。
韓楨翻身下馬,將馬韁將給馬夫后,隨口問道:“兩位夫人可安頓好了?”
老管家答道:“已安頓好了,正等著阿郎回來用飯。”
“嗯。”
韓楨點了點頭,大步踏進家中。
穿過垂花門,沿著廊廳走了一段,就見正廳之中,安娘與韓張氏端坐在那里閑聊。
見到韓楨,小豆子立刻歡呼一聲:“二叔回來啦,可以開飯啦!”
聞言,韓楨微微皺眉道:“以前不是說過了么,不用等我用飯。”
安娘抿嘴笑道:“初來郡城的第一頓飯,你這個一家之主不在,奴家與閏娘怎敢動筷子。”
這是禮數,亂不得。
即便再餓,那也得忍著。
韓楨點頭道:“下次莫要等我了。”
韓張氏柔柔地應了一聲:“奴曉得了。”
見狀,韓楨不由挑了挑眉。
自從出了臨淄縣后,韓張氏的變化愈發大了,且不說先前當著旁人的面,為他擦拭臉頰。
眼下,竟當眾稱奴家了。
不過這種變化,韓楨自然是喜聞樂見。
他早就想同時和這兩個女人一起磨豆漿了。
只不過礙于韓張氏的性子,一直沒有提罷了。
壓下心思,韓楨坐下后問道:“悠悠呢?”
“悠悠等了一會兒,見你沒回來,便先回去了。”
韓張氏一邊說著,一邊端起茶壺,賢惠的為韓楨倒了一杯茶涼。
說話間,丫鬟們端著菜肴上桌了。
知道韓楨今日回來,管家特意命人在市集上采買了一番,因此晚飯格外豐盛。
見眾人都看著自己,韓楨夾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待他動了筷子,兩個女人以及小豆子,這才拿起碗筷用飯。
眾人都餓了,因此飯桌上沒人說話,俱都默默吃著飯。
一頓飯吃完,時間已經不早了。
取出帕子幫小豆子擦了擦嘴,安娘起身道:“二郎,奴先帶小豆子回房歇息了。”
“嗯,去罷。”
韓楨點點頭。
這兩日舟車勞頓,風餐露宿的,成年人都有些受不了,更遑論小孩子。
“二郎,奴……奴也去睡了。”
韓張氏作勢便要起身,卻被韓楨一把拉住。
“去哪睡?”
迎著韓楨那雙灼熱的目光,韓張氏只覺身子有些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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