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早逝的亡夫又回來了

第209章 路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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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狀上手印眾多,簽滿了死在盛玄怨手中之人的名字。

三族十派沒有深究盛子靖帶他私逃一事,只是攜著血狀上白酆問罪。

白酆山上的府邸經過修繕,勉強能住人,盛玄怨自廢修為,雙臂筋骨寸寸斷裂,卻因芠珠果保下了手筋,沒有徹底殘廢。他多數時候雖不清醒,也再殺不了人了。

盛尚霈對于外界問責,一拖再拖。

他怎甘愿讓自己的孩子被千夫所指,以死殉責?盛玄怨只身闖上鬼山時,就已算舍了一條命,現在還為他人安穩,廢了前半生兢兢業業得來的修為,縱使罪孽難恕,他也不能親手將孩子推出去。

沈微見盛玄怨時時發狂,修為盡失,忍不住落了淚。他是自己最小也是最不聽話的孩子,明明知道她器重他,卻又愛叛逆著惹自己生氣。打罵過,數落過,逼他苦修多年,無一日清閑,煉出一身真氣劍法。可現今他卻自斷經脈,前功盡棄,明明舍身救了天下,卻落得喊打喊殺的結局。

盛玄怨醒神之時,聽說了護族名門對自己的聲討,他無法反駁,若說那些人不是他殺死的,而是因王蠱所祟,與持劍者殺人說是劍所殺,有什么分別?

盛玄怨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了,瓊亦會背負叛徒罵名在外顛沛一世,永遠等不到他了。

靜軒閣的老侍候在床前,見他傷神,安慰道:“少主,你安心歇著,宗主決不會將您交出去的。”

盛玄怨啞然許久:“我族向來正派,強行保我,不過是引人記恨,為家族留污。”他能清醒的時間極短,也受夠了蠱毒折磨,無論父親與兄長打算如何處置他,他都不會有異議的。

“少主!”老侍跪地哭道:“老奴知您愿意殺身成仁,可您求的仁在那些門派之人看來不過是仇怨罷了!此戰我族付出了多少門生,又損失了多少啊!北境是大少夫人帶人去定局的,昆翟統帥是她親手了結的,她迄今留有遺癥未愈,您平定了鬼亂,又從內攻破昆翟王城,怎能只聽憤言隨意被處置啊!”

盛玄怨萬念俱灰,抿緊了唇。

白酆一族始終不給回應,各門各派鬧得愈加厲害了,其余四族看在同為護族的情分上,沒有過分為難盛尚霈,江湖門派卻不依不饒,甚至掌門真人親自登門問話,非要個定論,盛尚霈想方設法地給他們打發走,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

在親族幾人愁云滿面之際,盛子靖終于回來了,他帶回了一位長袍白須,隱居塵世的道士,此人對蠱毒有所了解,愿意為盛玄怨解毒。

道士不愿透露姓名,自稱“隱醫”,在他看見盛玄怨的第一眼,驚嘆道:“居然是活的人形蠱。”

下一句話便是:“既已煉成,就無藥可解了。”

此話與過往尋來的諸多醫師一樣,盛尚霈嘆了一息,頭疼的毛病又要犯了,隱醫讓侍從架住盛玄怨,又細細琢磨著給他把脈,探了靈識,惋惜經脈俱斷的同時,發現他并未被完全煉化神智,有一縷靈魄尚未與王蠱連接,收手道:“盛宗主,確是無法解開此蠱了,三公子體內的蠱王已與他同體共生,要想救他清醒,只有唯一一法。”

盛玄怨此時回了意識:“……什么方法?”

隱醫淡淡回他:“斷五感,抑蠱毒。”

“只有將肉體感觀封閉,才能漸漸斷開與此蠱的聯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盛玄怨臉上沒有一絲情感波動:“斷開聯系,是指解蠱?”

“非也,封閉感官,再經歷洗髓,可讓它不再控制三公子這具軀殼,時日一長,待此蠱蟲壽命盡時,即可解蠱。”

盛玄怨沉默了。

盛尚霈問:“所需多久?”

“此蠱壽長,能活百年之久,想來二公子求我,是為三公子擺脫蠱王操縱,恢復神智。”隱醫道:“常人無法忍受失去五感,我可為您留下一二,以保日后正常生活。”

見室內氣氛沉悶,隱醫嘆息:“這是最后的法子了,為保神智,只得舍去一些東西。三公子,您也不想被此蠱折磨,瘋魔一輩子吧?”

良晌后,盛玄怨答道:“我需尋人,必須得看見。除去視覺外,其余四感都可斷去。”

隱醫搖頭:“這并非您能選的,于蠱物而言,目大于聽,味大于觸,我能為您抑毒醒神,已是極限,您若做好了失去三感的準備,還請由我為您洗髓。”

盛玄怨不再說話了。

盛尚霈看向兒子:“小暻,這已是最后的法子了。”

他閉上了眼,頷首。只聽父親道:“勞煩神醫了。”

隱醫伸手,不知按了什么穴道,盛玄怨全身發軟地被侍從扶了起來,而后,是長達數日的洗髓抑毒,藥浴,火煉,以及頻繁放血,昏昏沉沉的記憶中充斥滿了痛苦,待盛玄怨再睜開眼時,已是一片虛無,什么都見不到了。

自此,視無物,嘗無味,嗅無覺。

盛玄怨想摸自己的眼睛,雙手半廢,連抬手都做不到,吃力半晌,只能慢慢放回去。

抑毒的這幾日,江湖門派鬧得不可開交,幾番闖山,差點刀劍相向。隱醫知自己不可久留,遞給了盛玄怨一塊銅符,道:“三少主,十派諸多仇視您之人,我此番舍命前來,也是欣賞您鎮煞英勇,不忍見您為蠱毒毀名折磨。這是我家祖傳的銅符,若日后蠱王死去,您來尋我,或是我兒、我孫,我們會為您解開被封三感的。”

“……多謝。”盛玄怨不知隱醫站在哪兒,只感到手中一涼,他用力握住那枚符板,還是任它掉到了地上,王老管事拾了起來,向隱醫弓腰道謝。

日后,王蠱死去,是多久的日后?

十年,二十年還是百年?

傲然如他,修為毀去,雙臂自斷,三感缺失,真真正正成了一介廢人,心里如何痛苦,也不甘寫在臉上。

盛玄怨再不受王蠱蒙心了,他該想法子讓江湖十派安歇,也該去找瓊亦了。

他讓王管事扶著自己去見父親,盛尚霈看著三子灰翳無神的雙眼,扶住了額頭,深深嘆息,盛玄怨屈膝跪地,叩首道:“父親。”

“三弟,我與父親商量好了。”盛軒堯忍痛道,盛玄怨不想長兄也在這,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盛軒堯頓了好久,繼而道:“十派中有幾門誓不罷休,要討說法。族中會對外宣揚你負罪自裁,以堵悠悠眾口,也會……

他閉眼,咬牙強道:“……也會將你從祖籍上除名,往后,盛氏再無盛玄怨。”

盛玄怨怔了許久,灰黑的眸子顫動:“嗯……”

他努起嘴角:“這樣,挺好的。”

“我也正想與父親提議,族中罷了我的名字,任我就此遠去。”盛玄怨垂下已無視覺的眼眸,又重復說了一遍:“挺好。”

“三弟,此舉也是迫于無奈,否則,假死易被查明,那些江湖人定不肯停歇的。”盛軒堯上前扶住弟弟,紅著眼眶說,盛玄怨退后一步:“我知道長兄與父親的難處。”

他淡淡道:“我修為已廢,筋脈俱斷,已是廢人,族中不留無用之人,我是不該留的。”

于家族,他入苦溟除邪,于天下,他重鎮雙煞,又自斷前程,竭盡全力,仁之義盡。

他不欠族中什么了,至于背負的血債,他也會慢慢贖罪的。

盛玄怨道:“請父親準我收拾些舊物,我今日便走。”

說完這些,他讓老侍扶自己離開,盛尚霈低下了頭,臉上早已老淚縱橫。

盛玄怨讓莫婆婆幫自己收拾些行禮和舊物,王管事的眼淚沾濕衣襟:“少主,您帶老奴和莫曼一起走吧。”

盛玄怨說:“你們上了年紀,在閣中伺候二哥和平兒吧。過不了幾年,也該下山養老了。”

王老管事如何都不答應,盛玄怨雙臂半廢,又失了感觀,一人在外如何能活下去?

苦苦哀求之下,盛玄怨還是同意了,只道:“日后不稱主仆,我便喊你王伯。”

王佑點頭。

盛玄怨想帶著瓊亦送他的東西走,那些舊物收在靜軒閣中,鬼煞降世時隨著樓倒臺塌一起掩埋。清理廢墟后,挖出的貯音螺碎了,瑪瑙發冠也碎了,留下的只有定情時和瓊亦互換的發繩。在托付給長老收管的儲物囊內,還有一面記儀鏡,里面的錄像,盛玄怨也已經看不見了。

簡單收拾好這些,盛玄怨想去看一看平兒,可他既看不見平兒的臉,也抱不得她,只能打消了這個念頭。

沈微偷偷命下人給王佑塞了好些銀票,盛子靖不忍讓弟弟離去,盛玄怨說的什么,他都聽不見,而盛玄怨也看不見兄長臉上的神情,二人在無聲中作別。

王佑背著行囊,帶著莫婆婆莫曼,與盛玄怨一同離開了白酆山。

天卯四十三年,盛玄怨與仆役離家,踏上了尋找瓊亦的路。

他離山沒有多久就聽說了盛氏三子自戕而亡的消息。

“盛玄怨”死了,不堪蠱毒折磨而死,愧對罪行而死。葬禮聲量不小,洛爻百姓哀聲遍地,自發悼念,訃告發出后,繼而是祖譜除名,抹去此人存在,那些申訴著得了結果的十派修士們如愿以償。

但都與盛玄怨本人無關了。

盛玄怨開始尋找瓊亦,人海茫茫,他已經成了一個瞎子,與瓊亦之間也無法聯系,她又背負著昆翟臥底、五族叛徒的罵名,無法聲張,只能一點一點的,漫無目的地搜尋。

一年,兩年,三年五載,半生過盡,天涯路遠。

盛玄怨有時會想,許是知她遇她,二人間的緣分就已經用盡了。

他尋了好多好多年,久到王佑和莫曼為了護他而死,久到他被好心人所救,久到他學了醫術針灸,久到雙手傷好,久到身側人一個接著一個離世,王蠱老死,他找到隱醫的曾孫解開了被封三感,得以重見天日,他還是沒能找到她。

直至興辰三十一年。

長泰北境,盛玄怨循線索而來,終于見到了那道無法忘懷的身影,青白衣裙,一如當年。

他遲來了太多年了,怕她已放下前塵往事,不敢相見,只得借他人之手,引她來見自己。

若她還記得,會來見他的。

幸而,她未曾忘卻,在道觀中,緊緊相擁重逢。

余生,不再有離分。

「作者有話說:

為了更像甜文一點所以跳過了中間尋找的部分,以后會番外補一補的。

盛玄怨從始至終沒有喜歡過除瓊亦之外的任何女人,包括找她孤身一人的百來年,這小子癡情的很。

正文加不進,在這留句詩。

“不見故人半生秋,中間多少離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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