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靜下來,雙耳都是風聲,雨仍大,風仍喧囂,幾分鐘過去后,身體好像忽然冷了起來。
孫白露爬起來坐直,僵硬的膝蓋一被拉扯,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郁扶疏見狀伸手扶她,孫白露擺手:“小問題。”
她并不是想起來,而是將身上的雨衣脫下,蓋在了腿上。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聲,她抬手壓住自己的胃。
郁扶疏道:“餓了?”
“嗯,一天沒吃飯,醒來就快中午了。”
“中午?”郁扶疏道,“你父母不催你嗎?”
說完想起她的家世,郁扶疏目光微深,側眸看著她。
孫白露拂去雨衣上的水,邊道:“不啊,我爸很少管我,我媽嘛,現在這個是后媽,在起居這方面,她也不怎么來管。”
“聽上去,你很自在。”
孫白露一頓,笑起來,看著他道:“有利有弊吧,我在外失蹤四五天,可能他們都不會覺得有什么,但萬一我被綁架拐走了,需要他們報警呢?”
郁扶疏道:“所以,你不被重視?”
這句話說出來郁扶疏感覺有些奇怪,不說其他,只憑她的容貌,都不該被這么忽視。
孫白露搖頭:“不是,不是的,可能是我們幾個都比較省心,而我又是最小的姑娘,家務活都被我姐姐們去做了。”
想到這,孫白露的美眸微微變黯淡,她其實一直清楚,她之所以能自由自在,因為兩個姐姐太能干,燒飯洗碗這些活,一直輪不到她做。
否則,她哪有一天到晚去野的自由?
包括三姐,她也不會有讀書的自由。
她們兩個人會和大姐二姐那樣,從小開始被培養,每天忙著在后廚干活吧……
“那么現在呢?”郁扶疏道,“你現在出來,他們會擔心嗎?”
“肯定會的,”孫白露笑笑,“不過也沒事,他們不會冒雨出去找我的。”
說不定家里最擔心她的人除了二姐之外,反而是李春菊,在李春菊眼睛里,她一直是最“值錢”的那個。
郁扶疏淡不可見地扯了一下唇角:“不太理解,我說他們不重視你,你說不是,可你臺風晚上沒回家,他們卻又不會出去找你。”
“我說得重視是,比如我在外面被欺負了,我爸和孫成華就一定會給我出頭……”
話說到一半,孫白露輕輕皺眉。
郁扶疏平靜地等著她說下去,看到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望著地面,清澈的眸光變得復雜幽深。
好一陣,孫白露道:“你說得對,可能我們確實不被重視。”
“為什么忽然轉變想法?”
因為孫白露發現,她那句話有個前置條件,那就是未出嫁。
大姐孫白燕就是最好的例子,未出嫁前的大姐,誰敢欺負她,爸爸孫大前和孫成華絕對會帶人過去算賬。
可是前世,大姐好幾次被打得跑回來,孫大前和孫成華替她出頭了嗎?
并沒有。
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在他們的認知里,就是這樣的。
為她們孫家姑娘一次次出頭的人,是舅舅夏志紅。
不說孫家了,就算是曾國藩的女兒,嫁出去后不照樣也是潑出去的水。
堂堂晚晴第一權臣的女兒,嫁出去被婆婆刁難刷馬桶,連做事的丫鬟們也敢罵她,曾國藩有替她們出頭嗎?
也沒有。
如果所謂的家人重視,是有一個前置條件的,那么這份重視,便不是重視。
好在,也沒多大事,對她而言不算什么,孫白露豁達一笑:“不聊這個了,你呢,你餓嗎?”
“不餓。”
“如果今天不是你幫我,我可能要一個人跛著腿回來了,所以,我欠你一個大人情,到時候我請你吃飯啊。”
郁扶疏淡淡的“嗯”了一聲。
他看回天上,手電筒的光在這時漸漸消散,電池耗盡。
同時,他們身后辦公室的燈,也忽然暗了。
四周一下子沒有半點光,風越來越兇,夾著暴雨打進來,房子嗡嗡在動,似在發抖,孫白露的聲音在黑暗里脆生生響起:“應該是停電了。”
說完,她的手一頓摸索,攀墻爬起。
郁扶疏起身扶住她:“要去哪?”
“今天晚上臺風就會登陸,雖然只有12級,但畢竟是登陸點,我們坐在這半露天的走廊上,會生病的。”
“我現在送你回家?”
“我家在海邊,在下坡的主道旁,現在這個時候不好去了。”
“為什么?”
孫白露笑道:“不太好說,會很惡心。”
環海鄉實在閉塞,并且這個年代沒有什么普及的抽水馬桶,所以挨家挨戶用的都是老式馬桶,滿了就會抬海邊去倒。
遇上大臺風,住在上坡主大道兩邊的缺德人家,他們會直接在家門口倒,嘩啦啦沖下來的大水會把一切糞便都沖海里去。
除了地上的糞便水,頭頂上也很可怕,會不時有東西被臺風吹下來,尤其是那些掛在外面的晾衣網木架。
孫白露的腳疼得站不住,只能微微踮在那,真的成了一只金雞獨立。
她左右望了一下,道:“來。”
說著一蹦一跳往另外一邊走去。
郁扶疏緊緊扶著她,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臉,同樣的,也確定她看不到他的臉。
郁扶疏的神色變得嚴肅,濃眉也皺了起來。
關于她的家世,他更想開口問一問她的媽媽,不是李春菊,而是早早就去世了的夏山桃。
“欸!”孫白露的手用力在一道門上推,“這邊好像可以!來,你試試!”
郁扶疏去推,些許松動而已。
“要這樣抬起來。”孫白露說道,兩只手去抓住門把手,用力給整道門抬了起來,還往右邊壓去。
郁扶疏愣了下,這是什么操作。
孫白露指揮道:“把我頭上的發卡拿下來。”
郁扶疏就要抬手去她濕漉漉的頭發上找,孫白露忽地松手:“不對,你來抬門,我來開鎖。”
她從頭上取下老式的黑色一字發卡,在郁扶疏抬門往右邊的合頁用力推去時,將發卡從門縫里伸了進去。
發卡磨合沒多久,她便尋到了一股巧勁,啪塔一聲,門被她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