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學無術能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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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看臺前排的姜望,默默注視著這一幕。

重玄遵當然是值得他關注的。

但他的重點,卻在主持正賽的真君余徙身上。

其人同時注視著八座演武臺上的戰斗,卻也非常及時地保住了太寅。可以說是妙到毫巔,剛好在護體星光破碎的那一剎。

無怪乎說黃河之會正賽很少死人,有衍道境強者的保護,想要殺死對手,真的很難。

但“很少死人”這句話,說明畢竟是死過人的。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呢?

姜望想,應該在于決出勝負的時間。

哪怕是真君強者,也很難篤定一場戰斗的勝負。

當其中一個人倒下,如何斷定他不會再起來?

當其中一方只剩一口氣就被打死,如何斷定其人沒有再翻盤的可能?

就拿剛才的這一場戰斗來說,太寅的拳頭如果最后轟在了重玄遵身上呢?

當然,太寅無論如何也勝不過重玄遵。

但你這提前斷定的勝負,如何服眾?

黃河之會正賽的勝負,決定的不僅僅是兩個天驕之間的勝負,背后牽扯到的東西太多太多。

主持大會的真君本就有立場,不可能絕對公平。就算絕對公平,其他人也不可能信任他絕對公平。

若是真君強者的判定就有效,那不如不要打了,派人上來讓哪位真君看幾眼,評頭論足一番就好。

所以,出現“無爭議勝負結果”的時機,很重要。

姜望在認真地思考,怎么才能在黃河之會的正賽上,殺死林正仁。

只有身魂的毀滅,才能抹除這個可怕的對手,才算是沉重打擊了現在的莊廷。也是對杜如晦和莊高羨的一步復仇。

他們想要在黃河之會上贏得莊國的榮譽,他就親手將這份希望打碎。

但要做到這一點……

或許只能是在戰斗之中,以猝不及防之勢,直接以融會殺生釘的不周風,吹滅其人神魂。

在分出勝負的時候,生死也分。或許可以讓真君余徙來不及救護。

當然,這僅僅只是猜想。

姜望并不足夠了解衍道境強者的力量,無法斷言自己一定能成功殺死對手。

還有什么辦法,可以提高成功可能呢?

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從頭到尾,姜望都只看著演武臺,不曾看過林正仁又或杜如晦一眼。

黃河之會正賽的對陣名單,不到上臺之前,參戰者都無法知曉。

也就六大強國的天驕,知道自己的對手會是誰。

其余人都只能做如齊國重玄遵會對上夏國天驕、秦國甘長安會對上丹國天驕、牧國那良會對上盛國天驕……諸如此類的推定。

六大強國雖有一定默契,黃河之會的體面還是要維護的。遮羞布很多時候只是一個擺設,但畢竟有其存在的必要。

也就是說,姜望通過曹皆,已經能夠確定,自己將要在和林正仁戰于內府場正賽第一輪。

其他人包括林正仁,卻只以為,他將在第一輪打夏國觸憫或者申國江少華。

只有在上臺的前一刻,對陣名單才會公布。

姜望要做的,就是在戰斗一開始的時候,便全力爆發,殺死林正仁。

一則殺敵必盡,二則也讓天下人知道,莊國這個正賽名額的僥幸,讓他們手里這個難得的榮譽,染上擦不去的污跡。

擊敗容易,殺死難。

姜望要對抗的,不僅僅是林正仁,更是真君余徙。

旁人都在關注場上天驕的精妙戰斗,唯有他,始終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余徙的出手上。

他當然沒資格判斷余徙的實力,也不可能做出任何準確的預判。

他只能夠分析,余徙一般都是在什么情況下,才會出手干預比賽、確定勝負結果。在這當中,有哪些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外樓場第一輪結束了。

八強名單,是齊國重玄遵、秦國甘長安、牧國那良、楚國斗昭、荊國中山渭孫、魏國燕少飛、越國革蜚、理國范無術。

除棄賽的景國外,天下強國的天驕,全部擊敗了對手,且沒有一個人受傷……

全都是碾壓式的勝利。

若非這是黃河之會的正賽,若非是玉京山余徙真君在主持,恐怕他們的對手,一個都難活下來。

天下六大強國和其它國家天驕的差距,到了正賽之后,才陡然鮮明起來。

這份八強名單里,魏國和越國,都是區域性大國,國力大約只比夏國這樣的區域性強國稍弱。出一兩個打進八強的天驕,倒也并不罕見。

唯獨這理國,只是一個小國家,連區域性大國都算不上。

范無術所取得的成績,也就格外顯眼了。

根據齊國這邊臨時找來的情報顯示,這個范無術,是一個極有故事的人。

理國在魏國南面,在夏國西面。

范氏,是在理國極有名望的一個家族。

范無術原本并不是叫這個名字。

出身顯赫的他,自小嬌生慣養,紈绔成性。每日就是逗貓遛狗,游手好閑。

因為怕吃苦,一直到十五歲的時候,都沒有好好練過武,身體沒能得到調理,以至于無法發揮開脈丹的效果,不能超凡。

他父親是理國大將,常年在外領軍,為國也為家奮戰,沒有什么時間管教他。

本來他一輩子做個富貴閑人,也是平平安安就過去了。

但瓦罐難免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

范無術的父親自戰場上退下來,傷重垂死的時候……他還宿醉青樓未歸。

他父親吊著一口氣等他回去,死之前看著他,只說了四個字——

“不學無術”

死未瞑目。

他從此改名叫無術,守孝十年,努力修行。

十年之后,竟然一飛沖天,成為理國最耀眼的天驕。

這在理國是一段流傳極廣的故事,被視為浪子回頭的典范。

而他這一次代表理國參與黃河之會,竟然打進了外樓場的八強,更是為此增添幾分傳奇色彩。

演武臺上空生出一道長方形光幕,八強的名字在光幕中不斷變幻。

當它們停下來的時候,就是外樓場八強對決名單確定的時候。

這是一個隨機混亂的道術禁制,確保最后的名單絕對公平。

在六位帝君的注視下,不可能動什么手腳。

毫無疑問,天下六強的天驕,誰也不想提前與另外幾個強國的天驕碰撞。

但八進四的對決里,必然有天下六強的天驕要提前離場。

這是列國天驕之會的殘酷所在,也是精彩所在。

光幕上的名字停止了變幻。

最后是——

齊國重玄遵,對陣牧國那良。

秦國甘長安,對陣楚國斗昭。

荊國中山渭孫,對陣理國范無術。

魏國燕少飛、對陣越國革蜚。

對天下六強的天驕來說,這大概是最糟糕的對局了。

因為他們完全有包攬四強的實力,卻只能保住三個四強的名額。

而在這種糟糕中,荊國中山渭孫顯然是更幸運的。他是唯一一個在第二輪里,避免了強國天驕之爭的。

“運氣不錯嘛!”黃舍利大咧咧地道。

前期消耗越少,后期勝算就更大。這當然是極妙的簽運。

中山渭孫咧開了嘴:“希望咱們都有更好的運氣。”

“我可不用。”黃舍利趕緊豎掌一攔,仿佛生怕中山渭孫的祝福生效:“真正的強者,就是要對決強者。癩蛤蟆才欺負小蟲子呢!”

如果這是在太虛幻境,趙鐵柱一定要質問她誰才是癩蛤蟆,不罵得她跳腳絕不住口。

但這里是觀河臺。

在這里發生的任何事情,黃弗大將軍都會聽到耳朵里。

作為名門中山氏的公子,中山渭孫只能儒雅隨和,笑瞇瞇地離開看臺,往演武臺走去。

“那我祝福你啊!”他說道。

說話的時候,他用力地控制著腮幫子。剛剛把西北五國聯盟里真國出身的外樓境天驕打殘時,都沒有這么費勁。

這么漂亮、這么有背景,又這么有天賦的一個女人,怎么就長了一張嘴呢?

她要是個啞巴……該有多完美!

名單已定。

場上八個演武臺,忽然開始移動。

古老的石臺碰撞時,竟然在“流動”。就在眾人面前,兩兩融在一處。

這讓姜望立刻就想起了太虛幻境里,用于匹配戰斗的論劍臺,也是以這種形式相并。修行者仗之在星河論劍。

太虛幻境的論劍臺,或許便是參考了黃河之會……

場上每兩個演武臺并成一個,最后只留下了四個演武臺。

八進四的戰斗同時開打。

這確定四強名單的四場戰斗里,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楚國斗昭,對決秦國甘長安。

哪怕重玄遵風華絕代,對決的那良亦是出身霸主國牧國的頂級天驕,也蓋不過斗昭戰甘長安這一場的風頭。

斗昭號稱橫推同輩無敵手,聲名直追十五歲就在黃河之會奪魁的左光烈。

甘長安今年亦只有十九歲,比很多內府場的天驕都要年輕,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他們之間的戰斗,在某種意義上,是秦楚之戰的延伸。

雙方都必定會以殺死對方為目標,就連主持正賽的余徙,也不得不多加幾分注意。

看臺上的姜望,更是早早把目光落在了斗昭對決甘長安的乙字號演武臺上。

相較于看重玄遵用日輪砸腦門,他還是更想看看號稱現世以降殺伐第一的斗戰七式——在遲云山的時候,斗勉沒來得及發揮完整,就被他利用遲云山的力量壓制了。但后來聽葉青雨描述,斗勉出過幾刀,不能說不強,但好像也沒有那么厲害,不太配得上“現世以降第一殺伐術”的名頭。

或許斗昭能夠給出答案。

與之相比,荊國中山渭孫打理國范無術,幾乎不存在懸念,關注的人也不多。

至于魏國燕少飛和越國革蜚那一場。

前者據說是魏國一游俠兒,不是什么名門出身。后者則是越國前代名相高政的親傳弟子。

說起來也都有璀璨的人生。

但包括姜望在內,確實也沒有多少人關注這一戰。

他們倆無疑是有最好的簽運。有一半的機會進四強,對魏國或者越國來說,都是極好的消息。

相應的,這之所以被視為“絕好的簽運”,恰是因為在絕大部分人眼里,他們這一組,是四強戰中最弱的。

姜望認真看著乙字號演武臺上對峙的兩個人,連重玄遵什么時候離開觀戰席的都沒有注意到。

斗昭對戰甘長安。

這場戰斗,太值得關注了。

相較于斗勉消瘦且凌厲的面容線條,斗昭的面容輪廓,看起來要更寬和一些。

天庭飽滿,眼神明亮,給人以一種非常燦爛的感覺。

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

他手中握著的刀,很特別。

刀背極厚,刀鋒極銳。刀背和刀鋒,形成三角狀。沒有刀尖,或者說刀尖處本就是一塊三角形的橫截面。乍看起來像一柄斷刀,只具備劈砍的功能。

這是一柄勇猛剛毅之刀。

看到它的第一時間,姜望就想起了斗勉的那柄天野刀。

作為戰利品,當時他還拿在手里感受了一番。

天野刀刀頭巨大夸張,極其兇厲,號稱“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

斗勉視之極珍。

從外觀上來看,天野刀和斗昭手上這柄刀絕不相同。

但姜望完全能夠感受到它們血脈相連的共顫,斷定這應該是同爐所出的兩柄名刀。

長時間對長相思的溫養,已經讓他對名器有了一些自己的認知。

斗昭的這柄刀,非同凡響。

站在斗昭對面的甘長安,則是一個面容非常青稚的少年。

光看臉的話,說他只有十三、四歲,都有人相信。

不過十九歲也的確不算大,與看臺上的姜望同齡。

相較于姜望這十六歲才磕磕碰碰開脈的“窮孩子”。

甘長安出身名門,自小天賦過人,八歲的時候,就被秦帝最為信重的謀士王西詡,期許為“能長安”。

意指這孩子一生平坦,且才華獨具,在八歲的時候,就有一方城主之才略,能“使一地長安”。

“八歲能長安”這句話,也被廣為流傳。

很多人稱贊神童,都以此句。

姜青羊十八歲才名揚臨淄,算是留下了自己的名聲。而甘長安八歲就名滿咸陽城,是真正從小耀眼到大的天驕。

面容青澀的甘長安,穿著一身黑色文士服,身形單薄,兩手空空。與其說是超凡強者,倒更像是哪家私塾偷跑出來的蒙童,總感覺他隨時要拿一本書出來,搖頭晃腦地背誦。

但姜望能夠感受得到,他身上那引而不發的銳氣。

他是帶著刀的。

只是現在,還未到他出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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