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二十五章恐難戒言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二十五章恐難戒言←→:、、、、、、、、、、、、、、
鄭商鳴邁步離開了。
他還有一句話在心里沒有說出來——然而即便是你姜望,現在創造的傳說,也只在內府層次。
外樓之后是神臨,神臨之后是洞真,洞真之后又衍道。這個世界太浩瀚!偉大的力量太偉大!有些事情,你真的能夠改變嗎?
曾經堅決不肯依靠父輩光環,隱姓埋名投軍,固執地獨自奮斗的鄭商鳴,在文連牧那一局中,在鎮國元帥府前,被王夷吾的拳頭,砸碎了所有驕傲。
此后就決然加入了青牌體系,并以最快的速度適應了北衙。
今日他和姜望有不同的選擇,但他不是今日才做的選擇。
這到底是成長蛻變,還是妥協墜落,也很難說得清楚。
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道德體系中。
所有的掙扎、信仰、借口……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了在一個選擇之后,自圓其說。
有時候人的改變只在一夜之間。
但也總有人,永不肯改變。
或許吧?
佛家說,花開花落間,一個世界已生滅。
誰又能確定,自己不是花中人?
姜望靜靜坐在院中石桌前,又豎起一根手指,于朔風中,看那焰花開謝,品悟道術奧妙。
許是今日并不適合修行,沒過多久,謝管家又來報,說有客登門。
名帖一張,制作精美。
來訪者,碧梧郡楊敬。
姜望搖滅了焰花,輕輕皺眉。
鄭商鳴登門是預料之中,楊敬卻是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事情,總歸是缺失了些安全感的。
盡管如此,他還是起身往外走,親自去迎客。
不管怎么說,上次他不請而赴,的確唐突。也是對方給面子,沒與他計較。沒道理轉眼對方來訪,他就開始拿架子。
他還擺不出那種譜來。
他姜爵爺的趾高氣昂,通常只在好友間。也就能偶爾氣一氣重玄勝、許象乾這些損友。
楊敬今日穿了一身黑衣,顯得蕭肅。也未帶隨從,獨自站在門外。弓和劍都收起來了,身上銳氣仍是不減。
姜望幾步迎出去:“不知貴客到訪,姜某有失遠迎!”
“爵爺客氣了。”楊敬看了看他:“里間說話如何?”
姜望立即側身:“來我院中!”
好在今日重玄勝不在,不然他說不定要來攪合一二。麾下影衛在碧梧郡挨揍一事,可是讓他不爽得緊。
兩人前后腳走進院中。
楊敬一句寒暄也無,直接便道:“公孫虞死了。”
姜望頓時一怔:“怎么死的?”
“不知道。”楊敬道:“所以我來臨淄。”
臨淄何其大也!
達官貴人何其多!
楊敬這語氣平淡的一句話,有一種千軍萬馬我獨往的孤勇。
看來他和公孫虞,真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姜望很認真地說道:“絕對與我無關,我保證我對他的死毫不知情。”
楊敬說道:“不然我不會一個人來你府上。”
看來他已經是私下里查過一遍了……
姜望想了想,又問道:“什么時候死的?”
楊敬道:“你走之后,我去陪了他一陣,那會他狀態還好,還在看書。等第二天早上我安排好了新的隱居地,去接他的時候,人已經沒了。沒有外傷,通天宮、五府盡碎而死。”
“令兄怎么說?”姜望問。
碧梧郡郡守楊落,毫無疑問是一個很有政治分量的人物。若能借其勢……
楊敬淡聲道:“公孫虞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兄長的朋友。”
“是我失言了。”姜望有錯就認。
但其實公孫虞之死,兇手并不難猜。
會在這個時間段殺公孫虞的,無非就是那么幾撥人——要查真相的,和要掩蓋真相的。
既然姜望自己沒有動手。那么就只剩下林有邪那邊的人,鄭商鳴那邊的人,以及雷貴妃遇刺案的真兇。
“我托人查過了,你最近監督在辦的案子,是長生宮總管太監馮顧之死案。”楊敬很直接地問道:“我想問你,這起案子與公孫虞有什么關系嗎?你辛辛苦苦去碧梧郡找他,為了什么?”
在不知道具體案情的情況下,他的問題直指關鍵。因為兇手很可能是懷著和姜望同樣的原因,找去的碧梧郡。
“公孫虞生前是十一殿下的心腹,長生宮里的常客。我特意去碧梧郡,也是為了問他一些有關于長生宮的問題。”姜望認真說道:“案子具體的細節,我不方便跟你說。但是你如果能夠幫忙提供一些線索,或許我可以更快找出真兇。”
楊敬對此不置可否,反問道:“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權責,你去碧梧郡查案,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這案子恐怕不止是馮顧之死那么簡單。你與誰為敵?有誰在暗中監視你嗎?兇手有沒有可能是追蹤你,才找到的公孫虞呢?”
姜望先時慶幸重玄勝不在,這會又希望那胖子在了。
楊敬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很多人都傳言說他不過是托庇于他兄長楊落羽翼下的雛鳥,但姜望親身接觸后發現,此人分明進退有據,有勇有謀。
既能顧全他和公孫虞的朋友之義,又能夠盡量撇開責任,不影響他做郡守的兄長,還能目光敏銳地靠近問題核心……
說起來他有意把他兄長撇開,是不是也是嗅到了這件事的危險呢?
仔細斟酌一陣之后,姜望才道:“案子的細節我的確不能說,這是青牌的規矩。至于你說的那種可能……我的確不能排除。楊兄,請放心,公孫虞的死,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公孫虞是我的朋友,死在了我的莊園。”楊敬淡聲道:“我來臨淄,是為了給自己交代的。”
“那你更應該跟我合作。”姜望很誠懇地說道:“兇手會殺公孫虞,可能恰恰是因為他知道一些什么。我全程負責監督長生宮一案的辦理,在北衙,在朝中,到處都有人。重玄勝就住在我府中,石門李氏與我是通家之好,晏撫是我的至交好友,鄭商鳴與我交情深厚……無論兇手是誰,涉及什么勢力,我肯定能一查到底,找出真相。”
姜望在這里不停扯虎皮,也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楊敬。
他沉默一陣后,終于是說道:“但是公孫虞什么都沒有跟我說。”
“說你知道的就行。”姜望趕緊道。
“你想從哪里聽起?”
姜望想了想,問道:“他的舌頭,是什么時候斷掉的?”
“去年除夕的時候,公孫虞來找我……”楊敬慢慢說道:“那個時候,他的舌頭就已經斷掉了。”
道歷三九一八年的除夕,正是莊雍國戰之期……
一路奮盡全力、毫不停歇地走過來,今日才恍然驚覺,原來這一年發生了這么多事情。
姜望當然不能夠忘記那個雨夜,永遠不能。但很顯然,同樣是在那個除夕,改變公孫虞一生的故事,也已經發生。
在道歷三九一八年的除夕,長生宮發生了什么?
“怎么斷掉的?”姜望問。
“我當時也是這么問他的……”
楊敬看著石桌桌面的紋理,陷入回憶:“那天晚上在下雪,很大的雪。我喝多了,獨自回房,他就在我的院子里等我。我很開心,有什么比好友雪夜來見你更讓人開心呢?我問他要不要喝酒,我說我獵了很肥的鹿,我說前幾天城里來了個沽名釣譽的家伙,牙尖嘴利,正好你來罵他個狗血淋頭……他卻只張開嘴,讓我看他的斷舌。”
“怎么回事?我問他怎么回事。他什么反應也沒有。”
“我很著急,很生氣。我說我要殺人,我一定要殺幾個人才行。我的心里像火在燒!”
“院子里鋪滿了雪,他蹲下來,在雪地上寫了一行字——我一生敏于口舌,恐難戒言,故斷舌以明志,此生不復言。”
“那行字很快就被雪蓋住了,而他就真的再也沒有跟我交流過。”
楊敬略帶哀傷地說道:“我問過他很多次,他每次只是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么,我想他不愿讓我知道。”
也就是說……公孫虞的舌頭是他自己割掉的,而原因,是為“戒言”。
他為什么要戒言?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不應該知道的事情,而這也是他離開長生宮的理由?會不會跟雷貴妃遇刺案的真相有關?
“他后來跟長生宮有過聯系嗎?”姜望問。
“據我所知,沒有。”楊敬道:“他沒有離開過莊園一步。”
姜望認真說道:“我想,公孫虞什么都沒有跟你說。或許正是為了保護你。”
“也許吧。但是保護他,才是我作為朋友最想做到的。”楊敬說到這里,便起身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方便跟我說,那便就此別過。”
姜望下意識地問道:“你要去哪里?”
“我知道的我已經全部告訴你了。”楊敬看了看他:“接下來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找答案。”
你會死的。
姜望心中幾乎是第一時間浮現這個念頭。
他非常認真地說道:“辦案的事情,自然有我們青牌來做。你掌握的信息和我們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貿然加入于事無補。不如你先回碧梧郡等消息,有結果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雷貴妃遇刺案的真兇,就算不歸屬于當今皇后,也是必然跟當今皇后差不多層次的勢力。
那殺死公孫虞的兇手,楊敬追蹤不到蹤跡還好,若真的尋到了……下場只怕會很難看。
別的不說,僅憑楊敬對朋友的義氣,姜望就不愿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
“看來我猜得沒錯。兇手所屬的勢力很強大,我楊家惹不起。”楊敬扯了扯嘴角,似譏似嘲:“也是,不然怎么敢這么隨便地殺我的朋友?”
“請你相信我。”姜望畢竟不能多說,只能強調道:“我不會放棄這個案子,而且我已經觸摸到真相了。”
“我知道你很有信用。但是抱歉,我沒辦法把我朋友的死,全部寄托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
楊敬轉身離去,沒有半點猶豫。
來得突然,走得果斷。
這是一個聰明且清醒的人。
他孤身來臨淄,或許早就做好了準備。
寒風垂落的院中,又一次只剩下姜望一人。
他獨坐石椅,默默思考著案情。
這件案子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關鍵的證據在哪里?
林有邪那邊會有收獲嗎?
姜無棄、馮顧、公孫虞……相繼死去了。
楊敬若是撞上那幕后的勢力,也十足兇險。
接下來是誰?林有邪就絕對安全嗎?
甚至于自己呢?
十七年前的那起要案,像一個無限深邃的漆黑漩渦,在不斷地擴大,且試圖卷入越來越多的人……
從各方面來說,都需要盡快產生一個結果了。
要么撕開遮蔽它的幕布,讓陽光照進去,照亮其間每一個角落。
要么,將它徹底填埋,此后永不再提及。
很顯然,公孫虞選擇了后者。
不對……
念及公孫虞的此刻,姜望隱隱感覺自己似乎觸摸了什么。
他一直以來,好像忽略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姜望擰著眉頭,站起來在院中來回踱步。
到底忽略了什么?
寒風吹得聒噪,他索性走進了房間里,把房門帶上。隔絕了所有的聲音,讓自己可以安靜思考。
忽略了什么?
他獨自在臥房里走來走去,忽然頓步,看到了墻上掛著的一幅字——
那是他專門請匠師裱下來的、姜無棄生前所寫的最后一幅字。
“天不棄大齊,生我姜無棄!”
姜望腦海中靈光炸開。
是了……姜無棄!
他想明白他一直忽略的問題是什么了!
既然馮顧用死亡來掀起對當年那起大案的調查,并且明確留下線索,指向大齊皇后。
而且現在看來,公孫虞顯然也知道一些什么。
也就是說,對于當年雷貴妃遇刺案的真相,馮顧和公孫虞都掌握了一部分消息。
那么作為長生宮主的姜無棄,會全不知情嗎?
那樣絕頂的人物,有可能被屬下完全蒙在鼓里嗎?
這不合理!
可姜無棄既然也知道真相,他為何自己不處理這件事?
以他的智慧、身份、影響力,怎么做都比馮顧來得有用。
但他至死都沒有提及。
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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