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八十五章 誰得廣聞,誰在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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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古時代,百家爭鳴。

先后誕生了神話時代、仙人時代······又漸次破滅。

近古時代末期,天下大亂。不寧之處,非止海疆。

釣龍客展現了接近超脫的恐怖力量,一人獨竿,天涯釣龍,連殺兩尊龍族皇主,擋住了海族的大舉入侵。為人族重新鞏固海疆,贏得了時間。

這是整個近古時代結束的大篇章里,于海疆這一頁不可抹去的精采。

他的傳奇并未隨著近古時代結束,而是在道歷新啟之后,仍然延續了近百年。

在道歷新啟的那段時間里,釣龍客就一直坐在天涯臺垂釣,一竿一線一鉤,專釣龍族。超脫不出,無與爭鋒!直殺得這近百年的時間里,龍族不敢入迷界。

直至道歷九十七年,海族傳奇賢師覆海自滄海東來,與之相爭生死······才一戰成煙云。

但旁人眼中的傳奇落幕,也只是他自己編寫的話本。

那一戰的細節,唯有釣龍客自己,和已經身死道消的覆海知道—倘若他沒有斬殺覆海的實力,又如何敢常年釣龍,逼迫覆海出來?覆海又何止于等了九十七年、等到自以為做足準備才出手!

覆海根本不是什么為了海族大義挺身而出,在超脫不出手的時代,與他這個超脫之下最強者拼死相爭,而是被他日復一日的釣龍,逼得不得不出來!

龍族近百年不敢入迷界,躲在娑婆龍域和東海龍宮里的龍族也不敢出來,再持續下去,龍族在海族里的地位都很難保證。

當然,覆海是毋庸置疑的強者,同樣接近了超脫的存在。

他雖然將其逼出來生死一戰,但也并沒能完整地摘取勝利。在殺死覆海之后,他自己也身受重創,道軀不穩、道途受阻,索性假死脫身,徐圖超脫之可能。

世人都以為他已死,但其實并沒有。

他化身為石,療愈自身,等一個超脫的機會,等了三千八百二十五年。

這世上免不了有一些聰明人存在。

譬如旸國滅,齊國起。如今這個雄才大略的齊天子,之所以沒有強行一統近海,在對釣海樓的壓迫中,始終保留一些彈性,未嘗沒有對他這個釣海樓祖師的忌憚。忌憚他未死的可能······而在這一次的迷界大戰前,得到確認。

譬如鎮壓永暗漩渦的萬瞳,在排除了所有隱患之后還要專程讓泰永親臨懷島,做最后的確認。為托舉種族躍升,一舉證就超脫,萬瞳可謂算盡已知的所有。

而萬瞳之于海族的重要性,在海主本相第一次向神魂層次演進,就已經昭示清楚。這是一個絲毫不遜色于當年覆海,甚至猶有過之的存在。

若能垂釣此龍君,一則是成全他的自我執念,滿足「釣龍」之號,亦為修行一種。二則斷絕海族躍升的可能,亦是一份豐厚的資糧,能夠幫他走向超脫。

這是時隔三千八百二十五年,釣龍客的第一次出手。

但這其實并不是他第一次試圖垂釣萬瞳。

危尋曾經兩次布局,想要引萬瞳入甕。釣龍客兩次都在旁觀。

第一次的時候。危尋先隨手以人族天驕姜望落子,想吸引萬瞳的注意,但萬瞳沉默。危尋再憑卜數只偶神通,令海族天驕涉險,萬瞳也沉默。最后以血王的安危為引,萬瞳依然沉默,血王魚新周見機不妙,及時遁走。

第二次的時候,危尋仍是以「風起于青萍之末」的布局開始,找到了萬瞳的位置。請動數位真君,聯手深入滄海,斬萬瞳龍角而走。但萬瞳并未追擊,仍是伏身海底,一動不動。危尋斬斷龍角一截,也只得到了一截龍角。

直到這一次,海族的整體躍升,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萬瞳

果是要等到萬無一失,才肯真正出手。釣龍客也是直至此刻,才來落鉤。

皋皆那恐怖的鱗眼豎瞳中,由交叉紅線所代表的瞳仁,恰恰被一道月線洞穿在交叉點。

謀局多時,釣龍客非常清楚皋皆的恐怖。但話又說回來,皋皆若不夠強大,不夠恐怖,又如何能幫他跳出絕巔,踏足超脫?

「凡有水流處,皋皆盡知也,而以全知得全能」。

凡是皋皆所見到的,他都能洞悉真理。凡是見到皋皆的,都必須認可皋皆的道。

他的力量,一方面在于自內而外的「全知」,一方面在于自外而內的「全信」。

這個信,是相信、認可。認可即能產生力量,這種力量接近于信仰之力。

認可皋皆的道,就會給皋皆帶來力量。

佛陀尚需布道,尊神尚需香火,而皋皆的恐怖能力,只需要被看到。

無論「全知」還是「全信」,握其一者都是頂尖的強者,皋皆二者皆握,自是古今難求,也就難怪他能擁有托舉族群躍升的雄心,甚至一步步將其推至成功。

當然,皋皆的「全知」,并不完整。

所謂「全知」,端的是偉大的力量。甚至說,在偉大之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

但世上豈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全知」?過去有無窮隱秘,未來更有無限可能。

即便偉大如超脫者,也有坐在同一張棋桌上與之對弈的存在。

超脫者縱能自知一切,又如何能盡知另外一尊超脫?

皋皆的力量,更準確的描述,應該說是······「廣聞」!

是「接近全知」、「努力靠近全知」的力量。

要想理解皋皆的強大,可以從三聞三佛信之廣聞鐘著手。如果釣龍客沒有判斷錯的話,現在的牧國神冕大祭司涂扈,也是走的這條道路。

以釣龍客三千八百年前就為超脫之下最強者的眼界,當然明白,與皋皆相爭,不可相持。

所以他試探多次,但絕不輕動。

所以他不出手則已,一朝得手,也根本不做保留,直接提竿!

數千年的等待,只爭一個瞬息。他所求的超脫,就在這個瞬息里。

他在血雨飄搖的天涯坐,手提釣竿毫無保留。

此時明月如鉤,吊著皋皆恐怖的真身往上抬。危尋身死而成的釣線,在恐怖的對抗中拉得筆直。

崩崩崩崩!

不斷崩斷,又不斷接續。轟隆隆隆!

于海底綿延萬里的偉大山脈,就此被撼動了根基。

轟轟轟轟轟!

長期被皋皆所鎮壓的永暗漩渦瞬間!皋皆的龍軀剛剛抬起一個縫隙來,恐怖的吸力就向整個海域釋放。

海面已經出現了一個方圓數千丈的漩渦,且還在不斷地擴大。將海水包括海水里所裹挾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絞入其中。

風平浪靜了近千年的「永寧海域」,海平面陡降十余丈!

在皋皆移軀至此前,這里是滄海最惡劣的海域之一。在皋皆移軀至此后,它成了滄海極其稀有的寶地,在長達千年的時光里都風平浪靜,甚至被廣大海族以「永寧」名之。

多少母親拼了命地來到此域,只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誕生于此。

此刻天涯釣龍,此刻海域將覆!

作為滄海現今最繁華的海域之一,「永寧海域」若是傾覆,死傷根本無法計算。

但這時候的皋皆,也根本不能再照應永寧海域。他的每一只鱗眼都被勾住,此刻他方知曉,在他注視每一個海族、通過這些海族注視所有海域的時候,也有人通過這些海族,在沉默地

注視著他!

這個人對龍族無比的了解,這個人對「釣龍」有極端的執念,這個人還擁有至強的實力!

懷島被擊破,釣海樓將傾。釣海樓自真君危尋往下,無數宗門修士的死······竟然都被忍耐,竟然都在這場垂釣中。

那么他被釣起來,也實在難有怨言。

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不公平的對決,他謀的是海族全體的躍升,釣龍客謀的是他皋皆。他雖在海底,卻在明處。釣龍客獨坐高臺,卻在暗中。

終究差一著!

涉及整個海族的偉大躍升,就暫停在此刻,那些只差一步就踏破關隘的海族,就靜止在「只差一步」的狀態前。咕嚕嚕嚕。

咕嚕嚕嚕

水鷹地藏仰看高穹明月,感受到一種無法描述的恐懼,即便以真王之力量,真王之心性,也難以承受。

釣龍客竟以一輪明月為整個迷界所有規則混亂的界域,臨時地定下了「天」!

于是有了上下,于是分了方位。于是規則開始厘清......

這是他根本不能夠想象到的威能!而涉及整個族群的躍升,竟也戛然而止!

他沒有穿透迷界,注視永寧海域的能力,但也不難從那彎明月垂下來的道則釣線里,略微揣測到一點什么。

皋皆陛下是何等偉大存在,竟然也會被截停在關鍵的那一步之前嗎?

而在這個時候,他還聽到了水聲。

哪里來的水聲?

東海龍宮外的這座界域,分明空空!

水鷹地藏心神不定,驀地想到了那艘沉船。于是強行將目光自那輪彎月抽離,一瞬間遍察此界,果然看到了已經徹底散架、飄向不同方向的戰船殘骸。

其中有一部分支離破碎的船板,還帶著些許祝福的氣息,的確落進一條橫貫的河流里。水聲也是因此而來。

這條河流清澈極了,從這邊完全可以透視那邊,其間并無什么隱秘。

水鷹地藏松了一口氣······但旋即又一驚!那副甲呢?

祁笑的尸體呢!?

應該躺在甲板上的、印在血污里的那個笑容,又出現在腦海中。

來不及多想,脊后羽翅倏然一展,他的身形化為殘影。在極短的時間里走遍了全域,而所見空空!

以水鷹地藏之目力,竟也完全找不到痕跡。

他篤定祁笑就算沒有死透,就算那副祥瑞甲還有什么玄機,以其狀態也必不可能遠遁。現在追一定來得及!

在三條界河里面選擇了最有可能的一個方向,腳步一轉,已經跨出界河去—

但忽然眼前一黑!不。

不止是眼前一黑,他陷入了一個徹底的無光的環境!

羽翅膨脹如垂云利爪曲鉤似鐵鑄。流風似箭,吹息帶寒。

他頃刻顯化了海主本相,而在一片虛無中下陷······

入誰甕中!?

仲熹本以為自己囚己酉界域為牢,用一整個界域做甕,把曹皆等人族衍道以及他們統御的大軍,暫時的封鎮在此。是在事實上為皋皆陛下掃除隱患,同時也將此次大戰的人族主力圈住。

待得海族整體的躍升完成,皋皆陛下邁出那關鍵的一步,自然可以從容捉此甕中鱉!

哪怕這是一個萬族定約、超脫不能出手的新啟時代,在完成定約之前、甚至是在徹底成就超脫者之前的那一刻,也足夠皋皆陛下做許多事情。

比如捏死幾個真君,比如抹去整個己酉界域······

娑婆龍域所受的創傷,完全可以一步

抹平。

所以哪怕有泰永之死、天佛寺之失利、娑婆龍杖對朝蒼梧劍之弱勢,這一戰仍然可以摘得巨大勝果。

這也正是他們幾個皇主舍得本源道則,于此耗命的根本原因!

可是這顆完美勝果,有一個最關鍵的步驟,寄托在皋皆陛下那關鍵的一步里。

可是皋皆陛下那關鍵的一步,竟然遲遲沒有邁出!

仲熹巨大的道軀幾乎是撐住了娑婆龍域,而他仰望那一輪彎月上的道則釣線,看到了其上糾纏的恐怖的力量—

釣龍客正在與皋皆陛下碰撞!

不幸咬鉤的皋皆陛下,正被這輪彎月從滄海釣出!

他非常明白,釣龍客根本不需要把皋皆的龍軀釣去天涯臺,只消將他釣出滄海。

一旦皋皆陛下離水,則生死立分!

「斷釣線!」他加速了本源道則的燃燒,帶著恐懼怒吼。

也不必他說。

赤眉皇主希陽已經將自己的力量解放,從那天幕脫出,以烈陽直撞彎月,此身迎鉤!

一桿鐵槊瞬間膨脹為撐天之柱,無比強硬地撞擊天地封牢。岳節舊甲在身,悍然涉天河,直往界外走!

虞禮陽的春風之中,悄然綻開了白色的焰火,彷如梨花開遍。本來在那紫色的命格殺術下,春風已衰,此時大熾!

燭歲提燈上高天,虞禮陽亦往澎湃界河走。

而閑立許久、表示要讓海族「壯懷空空」的曹皆,已經一個晃身,站到了太嶷山之巔,與彭崇簡并立,注視著玄神皇主那代表此界最高神靈的、淡漠的眼睛,當場撞以道則!

不動則已,動則以命相搏!

現在就是最關鍵的時刻,大軍亦開始行動。

「武安侯,你來掌軍!」

曹皆之令既下姜望當即一步前踏,承擔責任,回身道:「全軍—」

這時候他才發現,一直跟在他旁邊的竹碧瓊,臉色蒼白,全身抖如篩糠,仿佛生了重病,而雙眼茫然無神,竟往后倒!

「碧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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