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大景皇族,真命之刀作品:《》
死亡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在人生的某個時刻,忽然就看到了終點。本以為還很漫長的生活,忽然交織出結局。
于是明白一切都已經不可挽救。
生于顯赫,一世無缺。少時學道,三脈同參。百歲成真,博采諸法。萬妖門后拔過城,四十九府傳仙蹤。為中央大景、姬姓皇朝,殫竭此生.….
如此尊貴、如此高傲的當世真人。
過往的所有,都是云煙!
那么是誰…….殺死了我呢?
我這樣的存在…....
“我姬炎月.…..
在道軀華萎、向后仰倒的最后時刻,姬炎月圓睜其眸,怒聲長嘯:“吾乃大景皇族姬炎月!豈能死于宵小之手?!”
她是大景皇族,她擁有與敵偕亡的勇氣。
秦廣王是死定了的。地獄無門的閻羅,沒有一個逃得掉。
可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那個干擾了戰局的卞城王,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未能洞察,未能把握,意味著之后鏡世臺或中央天牢的追索,也有可能徒勞無功。
天下豈有能肆行惡事、養出兇禽燕梟而不被鏡世臺所知的真人?就算鏡世臺沒有發現,法家圣地三刑宮難道是擺設?
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是在天外養成的燕梟,卻在現世披上假面。
那么究竟是誰,藏得如此之深?
而且全程旁觀戰局,干擾也來得如此隱晦,幾乎不算是出手,死后都無法追蹤痕跡。
大景皇族,焉能死不知因誰而死!
墓中陪葬者,豈能少一個!
姬炎月的道身在墜落,她的不甘卻在升騰——她的眼眸在這一刻旋分三色,是為青、紅、白,于此眺望,洞察那紅月之上。
道途衍術,真命之瞳!
天命不可違,人生一相逢。
她的眼睛穿透那層層阻隔,也洞穿閻羅面具,以不可回避的姿態,在這個瞬間,看到了面具之下的那張臉——
景國高層很難忘記,天下強者幾乎沒有可能不知道的一張臉!
姜望!
黃河魁首,青史第一真,太虛閣員......
當世最耀眼的一個名字!
她感到不可思議,但又覺得理所當然。
鏡世臺、通魔、莊高羨、苦覺、齊國、燕梟、太虛閣……..
心生諸念,混同一處,而后炸開為復雜難言卻無邊無際的情緒。
命運確有回響。
“姜望,竟然是你!”在人生的最后時刻,姬炎月臉作獰色,用最后的力量凄聲而鳴:“當時他們就應該把你和苦覺一起殺死!
轟隆隆隆!
明明沒有真切的雷鳴,卞城王的心中卻下起暴雨。
他的身形一瞬間便從血月上落下,撲至姬炎月身前:“你說什么?!”
秦廣王的綠眸瞬間斂去瘋狂,橫攔一臂,將他擋在身后:“這局與你無關,你只是個看客!別留痕跡,她在激你!
但姬炎月……已經死了。
她已徹底地死去。
只有絲絲縷縷的咒力,如煙氣一般,自她的尸身蒸騰。它們秉承秦廣王早就潛伏好的意志,捕捉了姬炎月的殘念,沾染了關于靖海計劃的全部——
可卞城王現在,已經不關心了。
他緘默地站在秦廣王身后,閻羅面具之下,只有一雙難以形容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姬炎月的尸體。
你…….說什么?
他的眼睛在問。
可是誰能回答他呢?
過往的歲月里,有太多疑問。
苦覺究竟去哪里了?怎么再也沒有出現過?
凈禮為何突然離開龍宮?又怎么突然閉關,一直閉到今天?那中央娑婆世界,是如此難出嗎?以琉璃佛子的根性和天資,有什么問題能夠困擾他這么久
為什么每次去懸空寺,都見不到人。
以前攆攆不走,現在看都看不到.….
這四年來點點滴滴的不對勁,好像在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這答案像一桿刺槍,在多年之后,正中心口。
“她故意拿這話激你。”秦廣王重復了一遍:“今天之后世上就沒有卞城王,你不要沖動。
他相信姬炎月說的是真話,因為在這樣的時刻,謊言毫無意義。姬炎月不會把最后的時刻浪費在謊言上。
以卡城王的性格,一定會調查真相,一定會為苦覺報仇。
屆時,姬炎月口中的“他們”,就可以為她報仇。
姬炎月最后的真命之刀已經斬出了!用冰冷的語言為刀身,以殘酷真相為刀鋒。
卞城王要如何接下?
這是無當之刀,無解的局。
以秦廣王的心智和手段,一時也說不出別的話。
而他自己,現在也是自身難保,提著腦袋走在懸崖邊上,腳步一滑,即是深淵。
卞城王已然定下來,聲音淡漠:“我不沖動——你逃命去吧。
一步踏出陰曹,一步太虛無距,已然消失無蹤。
“等等!”秦廣王伸手一把,把了個空。
絲縷般的咒力如蛇尋草,攀游過來,纏繞在秦廣王的掌中,姬炎月所知的關于靖海計劃的一切,都在其間。
但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把握。
從下城走出來,每一步都踏在刀鋒,他從來沒有后悔過。他只有一條命可以拼。
但今天,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讓卞城王來壓陣。
雖說苦覺之死是既定的事實,卞城王遲早都會翻這個賬,有沒有這一次壓陣都是如此。但這一天,能遲應當盡量遲。時間是卞城王的朋友。
景國和懸空寺默契地隱藏了這個真相,必然有他們的理由。
提早戳破,是禍非福。
太虛山,萬花宮。
青衫掛劍的姜望,站在了宮門前。
“姜閣員——”
守在殿前的女衛剛剛開口,姜望便已開口:“黃舍利!”
“在的!!”黃舍利一步穿出殿堂來,臉上帶笑:“喲!姜閣員!還沒到太虛會議開啟的時間,今天怎么得空——”
姜望看著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我瞞著你的事情可多了——”黃舍利止住了口花花,歪頭看了看他:“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苦覺真人的事。”姜望道:“你早就發現了是不是?那天你問我很多奇怪的問題。
“來,進來說。”黃舍利伸手去摟他:“進來喝一杯。沒有什么解不開的結,今朝有酒今朝醉!
姜望站在原地沒有動,黃舍利的手也終于沒有搭上來。
“我希望知道真相。”姜望說。
黃舍利嘆了一口氣,最后說道:“時間。”
“苦覺真人寫給你的那些信,全都是在同一個時間段里寫的.….”
她補充道:“而且都是在三年前——現在應該說是四年前了。”
黃閣員有些憂愁:“但具體發生了什么,我真不知道。也許這當中有什么誤會——
“謝了。”姜望平靜地道了聲謝,轉過身,已經消失。原地只有一個淺淺的青云印記,在做緩慢的告別。
“欸——”黃舍利的手虛抬在半空,她有心用逆旅把這位姜閣員留在這里,但明白無論重復多少次,這個背影都不會改變。
最后只是搖了搖頭,背著雙手,惆悵地步入萬花宮中。
“今朝有酒——唉!
佛門西圣地,世間凡俗不得見。
唯至誠至虔者,方能群山之中見寶山——當然,這幾乎只是傳說。
須彌山藏于芥子,等閑不露真容,但姜望自然知曉如何叩門。
事實上他才橫空掠至,那五官明朗但眉有斷口的照悟禪師,便已經在一片燦爛的煦光里出現。
“禪師在等我?”姜望問。
“太虛閣員得諸方認可,有橫飛天下之權柄。斗昭狂妄無羈,重玄遵無所顧忌,黃舍利自由散漫……他們經常如此。但你自入閣之后,愈發沉穩,每每過境哪處,都要知會——”照悟道:“從太虛山門直飛到須彌山,一路毫不停頓,幾乎貫通半個現世,這還是你第一次這樣做。”
顯然他一直都很關注姜望。
姜望道:“我這次來,是有事相詢。”
“自送知聞鐘歸山后,你就再沒來過須彌山。須彌山自然是永遠為你敞開山門的……”照悟禪師說著,抬掌一翻——
云海頓開,翻見佛臺。
巨佛之像,笑面迎人。
兩人同駕一云,穿行在禪境,照悟道:“方丈在靜室等你。”
“方丈算到我要來嗎?”姜望問。
照悟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一聲嘆。
嘆息到了盡頭,祥云便已散去,姜望出現在一間禪房中。
相應于須彌山佛門圣地的地位,這間方丈禪房也有一種遼闊無邊的感覺。
但相較于須彌山主撐起錦斕袈裟的胖大體型,這間禪房好像又歸于普通了。
須彌芥子,都在一念間。
山主永德,正坐在一張蒲團上。面向大門,面向眾生。從來笑容滿面、燦爛無邊的他,今日沒有笑。
這本身即是答案。
但姜望還是開口:“姜望見過山主……我來問一問,苦覺真人的事情。”
永德緩聲道:“你是須彌山的貴人,無論什么時間,相詢什么事情,老衲都應知無不盡。但此事涉于別宗,懸空寺沒有說的事情,老衲也不方便說。”
他什么都回答了。
“還有……挽救的可能嗎?”姜望微垂著眼眸,聲音極輕。
永德沉默了許久,終是雙掌合十:“這是既定的事實,不是未結的因果。”
姜望亦合掌,端足佛禮:“謝過方丈。”
而后轉身,離開禪室。
永德靜靜地坐在禪室中,也如那尊巨佛一般遙遠了。
照悟禪師陪著姜望踏出須彌山門,想了想,還是道:“出家人本不該多沾染因果,方丈也知勸不住,沒有多說……..我不與你說些打機鋒的話,我覺得你還是要想一想。你做這個太虛閣員,有多少人支持?現在整個天下,有多少人傳頌你的名字?你現在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你的未來無限光明。”
姜望對他深深一禮:“禪師止步,現在是山外的事情了——您對我的關懷,我銘記于心。
青云一瞬至天邊。
照悟禪師立在群山之中,仍然說道:“或許有些事情就應該深埋于歲月。等過去一些年月,很多事情你回頭再看,可能與當時的心情已經截然不同。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或許當時說不清。
天邊只有一句平靜的回應:“一身立此千萬重,天外天,身外身。”
這正是照悟當初所留下的佛偈。
姜望以此言心。
照悟沉默片刻,最后只是合掌:“南無……彌勒尊佛!”
道歷三九二七年三月十七,是個清朗的好日子。
生活在懸空寺附近的百姓,見證了一道青虹橫空。
那美麗的虹彩還未散去,便有一道人影從天而降,落在山前。
繼而是洪聲響起:“姜望——來拜山門!
黑色僧衣一晃,冷面的觀世院首座已然出現在身前。
他的面容慣來嚴肅,今天也鎖著眉頭:“施主為何在空門喧嘩?”
“這門很空嗎?”姜望邁步往前走:“確實太空了,該有一人站在這里….我要見貴寺方丈,煩請帶路。”
苦諦道:“施主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言。若是著緊,老僧可以代為通傳。”
姜望便直言:“苦覺圣僧的事!
“又是苦覺!他不是圣僧!他云游去了。”苦諦道:“你不是看過信——”
姜望猛然扭頭,直視著他,那雙寧和的眼眸里,此刻是如深海沸涌般的情緒。
這位年輕的真人,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問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對嗎?得享尊位的觀世院首座!?”
苦諦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但堅決地攔在姜望身前:“姜施主,我已經對你很尊重。佛門圣地,非請勿入。”
“呀……”姜望搖了搖頭,而將手輕輕地放在了劍柄上:“看在苦覺圣僧的份上,我對貴寺包括您,一直是很尊重。您今天的意思是,我若拜山,須得過幾關,是么?”
他起初很平靜,慢慢地不平靜:“便先從你開始吧!苦覺圣僧是你的師兄,我在你這里從未聽到你對他有一句尊敬!”
他左手一拂,已經拂開一眾僧侶,在山門前清出場地:“請讓我領教你的鐵面無私,佛法無邊。
又隨便指了一個和尚:“去把你們降龍院首座叫來,下一個我來過他的關,我聽到他罵過苦覺圣僧!今天讓我來問問你們,用我這柄劍——我想知道苦覺圣僧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惡事,竟然如此地不被你們尊重!”
他沒有讓自己的情緒泛濫,聲音一高又壓下:“還有哪位苦覺同輩真人,還有哪位高僧,欲阻我者都來,看不慣苦覺的都來,都來!都來姜某當面。苦覺有淚心里咽,嬉皮笑臉什么都不問,我這個受他恩惠被他救下小命、才能夠在今天挺直脊梁站在這里的人……三寶山的凈深……今日替他,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