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五十五章正是春時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五十五章正是春時←→最新網址:xuanshu
“姜閣老又建新功!率閣老重玄遵、秦至臻,以及齊國將軍計昭南、秦國太子嬴武等,在虞淵圍殺修羅君王皇夜羽,穩固了長城防線!”
白玉京酒樓里,有人高聲宣講,喜不自勝,與有榮焉。
幾位年輕天驕在虞淵創造的顯耀戰績,這段時間已飛馳萬里、處處宣聲。
這實在是壯舉!
當然在不同的地方,流傳的側重點會稍有不同。
比如齊國會著重提及計昭南,也不會吝嗇對幾位太虛閣員的筆墨,秦國當然突出太子嬴武。其它幾個霸國,則是絕不特意宣揚,景國現在還在聊愁龍渡呢。
真要傳到荊、牧等地,也就提幾句姜閣老——畢竟只有他無黨無派。
至于在星月原這個地方,自然只有姜閣老才是唯一主力。其他閣老因為身份雷同而勉強跟上,此外無論將軍、太子,都只能做配角,最后剩下的,只能在‘等’字里。
白玉京酒樓絕不外擴,絕不建立勢力,但也在潛移默化里,不可避免地成為星月原的標識。
祝唯我帶著褚幺外出練功回來,隨手將一封信丟在柜臺:“你的信,越國寄過來的。剛剛遇到信使,順便幫你收了。”
白玉瑕從賬本前抬頭,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信:“誰寄的?”
前不久他才回去看過家里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誰敢私拆你白掌柜的信——”祝唯我拍了拍褚幺:“上去練字。”
褚幺立即聽話地上樓。
對于師長們布置的任務,無論修煉還是學習,他從來都是不打折扣地完成。
祝唯我也不管其它,自顧去了后院,去劈今天的柴。
走到柴房之前,他忽地腳步頓止,大手一張,握住了薪盡槍——
柴門無風自開。
柴房之中,坐著一個人。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柴垛上,氣息全無,有一種木柴成精般的冷感,和諧地歸攏其間,仿佛也是被伐下的木頭。這時看到祝唯我,才睜開眼睛。
墨家,戲命。
“祝兄馬上就要得真了,真是可喜可賀!”戲命語帶欣慶,很見修養。
祝唯我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有事?”
戲命禮節性地微笑道:“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戲命,墨家弟子。曾和姜閣老一起闖蕩浮陸世界,見證先賢毋漢公的留痕。還算有幾分交情。”
祝唯我毫無波瀾地道:“你們是什么關系,跟我沒有關系。我們就算穿一條褲子,也有各自的人生。”
本想從姜望這里迂回的戲命,立即換了個口風:“確實是一件有關祝兄的事。”
他強調道:“很緊急。”
祝唯我下意識地往前一步,終于動搖了古井不波的眼睛:“你指的是什么?”
“別多想。”戲命趕緊解釋道:“跟凰姑娘無關,她現在過得很好,也很自由。我以鉅城的名義,向你保證她的安全。”
祝唯我站定了:“她過得好不好,是她的感受,不是你的感受。”
戲命嘆了一聲:“那件案子早已水落石出,元兇莊高羨已經死了很久,祝兄,咱們之間的誤會,是時候解開了!彼輩若是死后有知,見得我們兩邊仍被挑撥,至今不能彌隙,豈不大笑復生?”
既然所謂‘很緊急’的事情與凰今默無關,祝唯我的聲音就變得更冷:“同樣的話我已經跟魯真君說過了。這話你們跟我講不著,誤會與否,凰今默自有感受。她如果覺得沒問題,那我也沒問題。”
戲命忍不住道:“但你可以影響她,或許你是世上唯一一個能夠化解這段——”
“若沒有其它的事——”祝唯我打斷了他的話:“請吧!”
感受著祝唯我已不再掩飾的氣息,戲命默默地閉上了嘴。跳下柴垛,轉身就要離開。
但在離開之前,他還是道:“盡管祝兄的態度如此頑固,但墨家的善意還是想要叫你知曉。我此來,的確有個提醒——莊國或將生變。我知道那是祝兄的故國,可能有些舊友在那里,故而來這一趟。”
說完,他也不看祝唯我如何反應,徑自拔空而去。
連玉嬋剛從樓上下來,便聽得白玉瑕道:“你看一下酒樓,我出去一趟。”
“又去哪里耍——”連玉嬋話還沒說完,抬眼已經瞧不到人影。
她也不以為意,往柜臺前一坐,順便就要看看賬本——但抽屜沒能拉開,不知何時上了暗鎖。
白掌柜還真是謹慎。
正琢磨著是撬鎖還是撬柜子,抬眼一晃,祝唯我便從柜臺前走過。“我出去一趟。”
“噢,好。”連玉嬋隨口應著,但忽覺不對:“欸?”
旋即想起上一次弒真,也是酒樓所有人都去了,包括那個容國砍柴郎,獨留她在店里。而這一次,東家才在虞淵圍殺了一尊修羅君王……
她趕緊提劍,沖出樓外:“又瞞著我干什么去!”
但哪里還看得著人影?
這些人別的沒學會,身法一個比一個快。
一領霜色披風掠過。
卻是褚幺聽到聲音,興沖沖地從樓上跳下來,發出一聲震響。他身后系了一張仿劍仙人的披風,一手提劍,興奮地道:“怎么了怎么了,咱們要去哪里?”
連玉嬋拿手指著他:“跳回去。”
褚幺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但也真的就旱地拔蔥,跳回書房去。
正是春時,萬物生機競發。
星月原上正是百花齊放,妍麗多姿之時;中山國里有一場喜慶的冥婚,從簡而莊重;萬里之外的莊國,卻很有幾分肅冷。
春天的寒意一旦襲來,比霜冬更讓人無法忍受。
新安城里的燈籠掛著早露,薄霜綴在行人的發梢上。
黎劍秋靜靜坐在院中的石階上,想到啟明三年的除夕。那時候他跟杜野虎說,這幾年的努力只證明一件事,解決不了開脈丹的問題,一切就都是細枝末節,怎么修剪都于事無補,免不了一朝根朽樹老。
那時候杜野虎說,總要再試試。
而今便試到窮途。
去年的除夕他在國事中度過,倒不記得吃了什么。只記得靠江的那片巢區發生騷亂,最后是清江水君貼銀子去補助,平息百姓怨念。
這幾年,類似的事情越來越多。
構想中十分完美的新政,在實際推行的過程里漏洞頻見。隨著莊高羨受誅的影響逐漸消退,新政的問題也被成倍地放大。
已經沒有機會再試了……
朝野之間反對新政的聲浪越來越劇烈,終究已形成無法再忽視的洪流,席卷了這個國度。今日是政變之日。
是一場早有預謀,而他也早有預計的政變。
元老會的政治手段雖然老辣,但歸根結底,是他們推行新政沒有取得料想的成功。所以走到這一步,也沒什么可怨尤。
朝野之間,一夜易幟,新黨潰不成軍,沒有幾個堅持。
倒不是說主政到第五個年頭,他們幾個人連親信都沒有。而是政治上的失敗,令他們直接放棄了權力。
從頭到尾,他們幾個爭奪的都不是權力本身。而是改革這個國家的機會。
機會他們已經擁有,但他們沒有把握好。
理想總如繁星滿天,現實是嶙峋病骨。
晨間冷風卷起衣角,桃枝劍就靜靜躺在身邊。黎劍秋手里拿著一張紙——此等文章,已遍傳莊國諸境。
他舉著這張紙,輕聲念道:“境內分區,以巢分階,刻薄無恥,將人分為人畜!此罪一也。”
這是好大一個惡名。
他沉默一陣,嘆道:“巢區和非巢區的確滋生差異,分化階層,所謂公平分區,未能把握公平,國策曰流水不腐,實際上各自為界,難予交通。治政五年,竟生‘巢民’,此相國之過也!”
這幾年來最讓他愧疚的事情,就是在境內分區之后,誕生了“巢民”這個階層。這個國家過得最艱難的那些人,都留在巢區里。
按照他們原先的構想,巢區百姓應當是奮斗的百姓,是熱衷進取,想要搏得機會的百姓。但最后留在巢區里的,都是沒有辦法的百姓。
黎劍秋又念:“外事疲軟,四方不威。卑顏媚和,大失國格!此罪二也。”
莊國改元“啟明”以來,的確迎來了和平的時期,四方無戰事,邊境安寧。但也有不少人覺得,以前莊高羨在位的時候,莊國橫掃諸方,想打誰打誰,連雍國都是屢次按在身下,威風霸道。現在的朝廷過于軟弱,讓那些有進取心的人,沒有大國自豪感。
黎劍秋定了定,終是自言道:“去年與陌國起邊釁,大將軍欲伐之,我往而議之。雖是平息了戰爭,但也的確忽略了邊民的委屈。說我‘卑顏媚和’,也不算過。”
他素來簡行,偌大的國相府里,本來仆役就不多,這會也都被遣散了。此刻庭院空空,在這個薄霧的清晨,有一種難言的寂冷。
黎劍秋的聲音還在繼續念:“貪求享名,減產開脈丹,不能奉上國,又自損國基。此罪三也!”
這件事情倒是沒什么好說。減少獸巢是啟明新政的根本國策,新政既然失敗,這條國策也自然成為罪責。
他的眼睛微垂:“刻薄無恥、卑顏媚和、貪名損國,這三樣罪名落下來,真是天理不容。該千刀萬剮啊……”
風吹書頁,仿佛應和。
他將這張薄紙拿定,繼續念道:“其罪四——”
吱呀。
院門推開。
以前的國道院祭酒、現在的元老會會長章任,出現在院外。
他打斷了黎劍秋的自審,眼神復雜地看著這位年輕相國,嘆息道:“一切都結束了,孩子。”
莊國最好的國相是杜如晦,杜如晦最佳的繼任者是董阿,而黎劍秋,接過了董阿的衣缽。
身為國道院祭酒的章任,很難沒有感慨。
但身為元老會會長的章任,不允許有太多感慨。
莊國皇室已亡,現在他只代表道國。
黎劍秋撇開手中的‘罪狀’,抬眼看著章任:“章元老,將有幾丈雷霆?”
章任道:“經元老會決議——國相黎劍秋下野,大將軍杜野虎去職,水君宋清約退位,新政廢除。”
最后一點是意料中,其余都在意料外。
黎劍秋挑了挑眉頭:“朝政更迭是大事,難道不需要幾顆頭顱來謝罪么?天下變革,豈有不血?”
“不用。”章任看著他:“你自由了。”
這位帝國元老,又補充道:“這是你老師一直未能得到的自由。”
“他未能得到的自由,我也未能得到。”黎劍秋笑了起來:“豈是如此自由?”
他在春風之中吹散額發,手一松,任由那張罪狀飄飛在空中。
倏然握住桃枝,橫鋒于頸!
章任劈手一按,將此劍分開,阻止了他的自裁。
“你這是做什么?”章任皺眉問。
黎劍秋鄭重地道:“我乃莊國國相,擔主政之責,我的道被否定了,我當殉之。”
章任搖了搖頭:“你不能死。”
黎劍秋不解:“你知我志,亦不吝我命。為何?”
章任不答。
如此對視一陣,黎劍秋‘呵’然一聲:“我知道為什么了。”
“既然知道,那就走吧,遠遠離開這里。”章任轉身離去。
“接下來你們來治國,會做得更好么?”黎劍秋在他身后喊道。
“什么是好,什么是壞,那要看對誰而言。”章任頭也不回:“我覺得會更好。但或許你不認同。”
“百姓認同嗎?!”黎劍秋追問。
章任終于停了下來,搖搖頭,又往前走:“百姓認同你嗎?”
黎劍秋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新安相府,仍留當年故意。
清江水府,早不似故時豪綽。
倒不是現在的清江水族有多么窮酸,這幾年新政推行下來,止戰興商,莊國百姓手里的銀錢是更多的,水族之富庶,也更勝以往。
但當代水君不好享受,常常舍錢財于巢區,自己的宮殿倒是不怎么修葺打理。年久之后,自然顯得不夠華貴。
此時宋清約站在宮門外,宋清芷亭亭玉立在一邊。
而宮門稍遠的地方,站著兩隊緝刑司修士、幾名郡府官員,清江郡的郡守,站在更遠一些的地方。
宋清約抬眼過去:“郡守此來,是要監斬本君么?”
清江郡守后退一步,低聲道:“不敢。”
宋清約問:“那是來拘我?”
清江郡守道:“您尊貴不凡,不至于此。”
“殺又不殺,拘又不拘。”宋清約問:“元老會是怎么安排的呢?”
清江郡守便道:“水君兄妹可以走,清江水族不能動。這是底線。”
“既要奪本君族屬,又放過本君性命。”宋清約咧嘴道:“奇也怪哉!自古豈有如此奪權?”
清江郡守放低聲音:“您這幾年的貢獻,我們都是看在眼里的……”
宋清約想了想,又問:“杜野虎呢?”
清江郡守沒有說話,旁邊的緝刑司首出聲道:“杜將軍可以走,兵不能動。這也是底線。”
宋清約算是明白了,苦笑一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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