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七十章 何似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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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虛閣員乃天下公議所擔,姑且不論背后是否有勢力支持、是哪方支持。定額九人,不可增減。

一屆太虛閣員的任期是三十年,到期換閣,沒人能夠例外。

在什么情況下,太虛閣員才會在任期還未結束的時候,更換成員?

——原有的太虛閣員因為各種原因,無法行使太虛閣員的權利、無法承擔太虛閣員的責任。

比如先前李一閉門修煉,根本無視太虛閣,只是在景國的主導下,讓一個王坤做代表。其他閣員便打走王坤,又特意定個規矩,打算將李一也逐走。但這個位置仍然默認是代表景國利益的,仍然需要景國再推一個人上來。

斗昭雖然也缺席了近兩次太虛會議,但情況完全不同。

楚國方面為什么要把鐘離炎推出來,坐這個太虛閣員的位置?

楚國方面為什么會覺得,斗昭已經無法行使太虛閣員的權利、無法承擔太虛閣員的責任,無法在太虛閣里為楚國爭取利益?

這幾乎只指向一個結果……

那是一個從來沒有人想到過的結果。

因為斗昭是那么耀眼的天驕,是蓋世之才!

哪怕斗昭去的是現世最惡的絕地,靴子踏在埋葬了無數強者的隕仙林。哪怕斗昭是以陸霜河、任秋離這樣的頂級真人的逐殺目標,他的對手強大至極。也沒有人想過斗昭會出事。

在人們的感覺里,斗昭這樣的人,最多……最多是重傷而走。

說他越斗越勇、在生死間突破,強勢斬殺陸霜河,反倒會讓人覺得有些可能性,反倒不那么令人懷疑。因為奇跡就是會在那種人身上發生的事情。

他怎么會?

整個太虛閣樓內,一時沒有聲音。就連鐘玄都頓筆,

看著現在還空空、之后會由鐘離炎坐上去的那個位置,姜望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忽然覺得,重玄遵應該出席今天的會議的。

重玄遵或許會永遠遺憾他沒有出現在這里。

道歷三九一九年的黃河之會,是他和斗昭共同鑄就了雙驕并世的傳奇。

傳奇至此而止嗎?

劇匱的聲音再次響起,劇匱的表情已經恢復嚴肅:“請各位……決議吧。”

姜望站起身來:“這次提案我棄權。諸位,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他一步踏出太虛閣,在太虛無距的流光掠影中,瞬間出現在郢城。

出現在淮國公府外。

門子見著他就往里引,一邊在前面小跑,一邊喊道:“姜公子回來了!”

左囂已經從北天門歸來,左光殊當然也在,就連多年不理外事、一心閉園養螞蟻的熊靜予,也破天荒的來到議事廳。

無它,斗昭這件事情實在牽動人心!

毫不夸張的說,這件事情一旦傳揚開來,整個楚國、整個南域,乃至于整個現世,都避不開對它的討論。

同樣是享國世家的繼承人,伍陵的死,是楚國內部的深水雷霆,安國公還在,就還能穩住。斗昭出事,卻必然會驚聞天下。

說白了,斗昭和當代衛國公斗云笑,究竟誰更能代表斗氏,在很多人心里,都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他不僅僅是斗氏少主,還是楚國新生代的扛鼎人物,代表楚國的未來。

“斗昭真的死了嗎?”姜望還沒坐下來就問。

熊靜予端坐不語,今日她不似平時簡約,華服著身,禮飾盡備,大約是有入宮面圣的打算——

昔年左光烈出事,是在戰場上,這本沒什么可說,左囂還是不顧朝廷意見,找了很久的李一。直接導致李一銷聲匿跡,直到觀河臺上,才以太虞真人的身份出現。

前番伍陵出事,安國公親赴隕仙林,又強勢駕臨隱相峰,讓高政把革蜚摔在地上認查。在此之前,還是楚天子親自跟安國公溝通了許久。

楚國四大享國世家,與其它世家的地位是不一樣的。哪怕項氏極盛之時,一代名將項龍驤仍在,項氏也只能位居次流。

這一次斗昭出事,所牽動的影響簡直無法估量。熊靜予在這個時候必須入宮,以第一時間把握最新動向,感受她那個皇帝兄長的真實態度。

左光殊揮退侍女,將一盞茶放到姜望面前,也在旁邊的位置坐下來。

淮國公在上首位置,略顯疲憊地按了按額頭:“在宋真君抓住陸霜河、任秋離之前,還不能說這就是最后的結果。但天驍已經折斷,被鬼潮卷出隕仙林,落在兵墟——如此這件事情才被我們知曉。斗昭留在刀上的真靈,也已經寂滅。”

斗昭這種驕狂無羈的人,不到身死,不可能棄刀,因為放下刀,就等于放棄戰斗。斗昭永遠不會放棄戰斗。

當初在邊荒探索極限,被兩尊真魔追擊,丟了胳膊丟了腿,也沒丟他的刀。

左囂說還不能認定這是最后的結果,但楚國都已經讓鐘離炎去替換太虛閣員位置了,說明大家心里還是有了判斷。

姜望沉默一陣:“宋真君能夠抓住陸霜河嗎?”

“難說。”左囂道:“隕仙林絕不眷顧任何人,也不在乎你有多強大。要想在隕仙林里找一個人,運氣是最重要的事情。安國公上次去隕仙林,想要尋回小陵的尸體,但連他的痕跡都沒找到。”

左光殊問:“那斗昭是怎么找到陸霜河他們的?”

姜望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彼此都愿意找到對方。”

斗昭是戰天斗地的性格,面對孟天海都要“斬你五萬四千年”,面對陸霜河、任秋離這樣的同境修士,絕對不會退讓半分。

而陸霜河是心中唯道、絕對冷酷的人,他絕不在乎斗昭的身份,更不存在恐懼、忌憚之類的情緒。

他們的碰撞必然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會退縮的。

熊靜予這時候說道:“斗昭雖然狂傲,但絕不是那種明知必死還去無謂送死的人。他一定有所準備,去隕仙林就是要用陸霜河磨刀的——但是很顯然,陸霜河與任秋離的準備更充分。這兩個都是頂級真人,實在沒道理被人小覷。”

這是對姜望的告警。

姜望默然不知何言。

左囂慢慢地說道:“那柄斷掉的天驍刀,我也親自去看過。刀身所顯示的戰斗痕跡十分密集,前后跨度有足足四十九天——斗昭和陸霜河、任秋離的戰斗,是不斷游走、不斷觸碰又不斷分開的過程,與其說是戰斗,倒不如說是獵殺與反獵殺的過程。他們互為獵物,也互為狩獵者。”

姜望心想,那實在是慘烈的戰斗。

對于陸霜河、任秋離、斗昭的實力,他心中是有大概的判斷的。當然陸霜河也好,任秋離也好,斗昭也好,都是千萬人中無一個的絕世天驕,對于走到這般位置的人物,判斷不可能完全準確。

但斗昭尚未抵達頂級真人的層次,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

也就是說,斗昭是以低于陸霜河的戰力,獨自在隕仙林,對抗陸霜河與任秋離的聯手。隕仙林里隨時能夠埋葬他們的危險,也成為他的武器和屏障。如此追逐逃亡四十九天,每一步都奔行在生死邊緣,始終保持巔峰斗志。

真是一位戰士!

能夠在這場獵殺與反獵殺的游戲里鏖戰那么久,姜望完全相信,斗昭有很多次脫身的機會,但他并沒有這樣選擇——他堅信他能夠成為最后的勝者,哪怕在一次次的碰撞中,他不占上風。

而陸霜河呢?

任何一個人,面對斗昭這樣頑強而恐怖的對手,都很難始終保持巔峰的應對。而任何一點疏忽,在斗昭面前,都是致命的理由。這長達四十九天的逐殺,對交戰雙方都是巨大的考驗。

陸霜河仍然堅持到最后,斬斷了天驍。

這場發生在隕仙林里,可能并沒有觀眾的廝殺,必然是當今時代最精彩的洞真之戰。因為交戰雙方,都是可以創造奇跡、做出最極致表現的當世真人。

“你們太虛閣是什么意見?”左囂問。

姜望明白老人家問的是什么,認真答道:“斗昭進隕仙林找南斗真人,是為楚國事務,不是為太虛閣事務。他自己的公開說法是,這是他和南斗真人的私怨——太虛閣不會干涉閣員的私怨,也不會因為死于私怨的閣員去做些什么。”

“但是?”左囂看著他。

“但是陸霜河與我有一戰之約。”姜望平靜地道:“斗昭沒能幫我解決掉這個麻煩,我只好自己面對了。”

他并不仇恨陸霜河,但斗昭出事的確令他感到遺憾。

這種遺憾,需要用一場酣暢淋漓的戰斗來抹平。

陸霜河用一柄折斷的天驍,重新點燃了他對這一場決斗的重視——原本他只視此戰為修行路上順便經過的風景,現在他很愿意親身感受朝聞道的鋒芒。

是什么樣的劍器,才能夠斬斷天驍?

看著這樣的姜望,左囂道:“伱如今已是當世真人,自己也當師父,是很多人的依靠,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原則上我不該再對你指指點點。”

姜望低頭:“我很需要您的教誨。”

“我只有一個要求——”左囂慢慢說道:“不要讓斗昭成為你這一戰的理由,你與陸霜河決斗的理由,有且只能有一個,那就是你確然走到了你在此境的極限。”

熊靜予亦開口道:“姜望,我不想這么打比方,但河谷一戰,楚人做了所有能做的準備,秦人也做了所有能做的準備,最后總是有一家要輸——誰一定不能輸嗎?我在這件事情里面得到的最大教訓,就是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是那個例外。命運長河不眷顧任何人,只是走到最后的人,左右命運的流向。”

姜望站起身來,深深一禮:“左爺爺,伯母,兩位的教誨和關愛,我都收到了。我心里有數,不會亂來。”

“你這段時間在異族戰場上奔波辛苦,跟光殊在郢城轉轉吧,放松一下心情。”熊靜予起身往外走:“我去宮里辦點事情,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些培元的丹藥,你帶去戰場吃。”

“什么他媽的太虛閣員,老子不稀罕!”鐘離炎一把掀翻飯桌:“現在個個來勸我,誰愛當誰當去!”

鐘離肇甲很有先見之明地端著自己的飯碗,面前還懸著一碟他最愛吃的無骨雪魚,任由遍地狼藉發生。

這狗崽子七歲就開始掀桌子了,怎么打都不改,以至于現在他都還比較習慣。

獻谷之主一邊用筷子挑著魚肉,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我記得你很想當的啊。太虛閣剛剛成立的時候,你非要說你最能代表楚國利益,還單方面宣布脫離獻谷——那時候你甚至還沒有洞真。”

“這是一回事嗎?”鐘離炎怒道:“那是我要爭回來,現在是讓我補上去。斗昭小兒連個南斗殿的陸霜河都打不過,有什么資格讓我替補?”

鐘離肇甲用筷子敲了敲碗,慢悠悠道:“你連革蜚都打不過,有得補就不錯了。”

鐘離炎咬牙切齒,要罵點什么,但確實輸得太慘罵不動,遂怒而出門。

輸給革蜚他肯定不服氣。

但后來知道革蜚背后是修煉了近千年的山海怪物,此賊出自幻想成真的山海境,是三千年來最風流的凰唯真的造物。

他雖然還是不那么服,也算是勉強能夠接受。

無非歲月累積,不能算是英雄!說不定高政還給那廝灌了頂。等他鐘離大爺跟凰唯真一個年紀試試?區區革蜚算個屁,凰唯真他都敢砍。

“你又要去哪里?”鐘離肇甲追著他的背影問。

鐘離炎頭也不回:“找斗勉!”

“你找斗勉干什么?”鐘離肇甲不解。

“教訓教訓他!”鐘離炎怒沖沖沖:“我好心帶他出使越國,給他表現機會。他竟敢丟我的臉!”

鐘離肇甲有心說一句,斗勉在越國的表現是不怎么樣,但你自己被人摁在地上,也沒見得多有臉。但也知這話一出,狗崽子又要造反。此刻正是吃飯時間,他也懶得親自打兒子。讓這個狗崽子被斗家教訓一頓也行,反正也不會打死。遂保持了沉默。

但鐘離炎又怒氣沖沖地走了回來。

“又怎么了?”鐘離肇甲無奈地看著他。

鐘離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媽的,沒意思。”

是啊。

伍陵沒了,斗昭也沒了。

真他媽沒意思。

就算把斗勉打出花來,他那斗戰金身也不是那么回事。

鐘離肇甲扒拉著皇田秘養的仙稻飯,粒粒如珍珠般往肚子里滾,不動聲色地道:“那我跟你說點有意思的?”

鐘離炎四仰八叉地靠坐著,把后腦勺擱在椅子上,就像擱在了狗頭鍘,等待鍘刀落下……顯出一種失去世俗欲望的姿態。

總也坐不住,仿佛精力無窮、總是斗天斗地的鐘離炎,人生第一次,在他一直想著取而代之的獻谷之主面前,表現出疲憊。

世上豈有不知疲憊者?他只是憋著一口氣,一定要堂堂正正掀翻斗昭,屢敗屢戰,牙碎了話都不軟。但現在……

蓄力已久的拳頭,好像只能打在虛空里。在往后的時光,他好像只能不斷地對著空氣揮拳。

鐘離肇甲看著自己的逆子,慢慢地道:“你若不想增補太虛閣員位,等到下次太虛會議,就是項北上去了,你信不信?”

“革蜚體內那只山海怪物,是燭九陰嗎?當時我就覺得,祂死的有點蹊蹺。”

左光殊近來很喜歡吃些市井小吃,對道軀沒有任何益處,就是純粹的人間煙火。這是他和屈舜華到處旅游所養出來的愛好。

現在他也是帶著姜望鉆小胡同,挨個體驗那些口碑極好的蒼蠅館子。就如眼下這碗牛雜面,牛筋軟爛,牛肚綿彈,牛腸入味。

小公爺邊吃邊說話,滿嘴流油。

“我哪兒知道?”姜望也呼嚕呼嚕,百忙中接了句:“這么關鍵的事情,楚國沒誰去確認一下?”

“唉。”光殊微微嘆息:“爺爺說,在凰唯真歸來這件事里,朝廷不想做任何有可能引起凰唯真誤會的事情,不想對這個過程產生任何干擾。所以包括安國公在內,沒誰再去接觸革蜚。”

姜望愣了一下,楚國和凰唯真的關系,很微妙啊……

他一直覺得,凰唯真是楚國最大的一張牌,凰唯真歸來,是楚國上下一心,修路鋪橋,掃榻以待。

但楚國現在的這個態度,實在是不像跟凰唯真親密無間的樣子。

“凰唯真他……”

姜望還沒想好該怎么問,但左光殊已經知道了他的問題。

大楚小公爺夾著一筷面,扭頭看向街道對面,眼神復雜:“凰唯真當年所做的,是和他一樣的事情。”

循著左光殊的目光往外,正好看到一個彎腰的青年,把肩上扛的一袋米,卸在了矮屋前。門口的老嫗連連鞠躬卻被扶住,坐在地上玩泥巴的孩子,得到了一柄木劍作為禮物。

耳中聽得到這樣的聲音——

“我們在梧桐巷辦了義學,孩子入學免費,還管兩頓飯……”

那青年正小聲地解說著,似有所覺,回過頭來,正與姜望的視線對上——

楚煜之!

本章近5k,剩下的還沒寫完,今晚就不發了。明晚有加更。

這段故事已經進入結卷階段。

所有問題都會有答案的。

感謝書友“長相思、薄幸郎”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742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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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要不然你進群嘮幾句吧,這么默不作聲一直上白銀,我挺忐忑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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