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五十二章 共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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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海族注視著同一條中古天路,近海滄海都與中古天路相接。唯獨迷界在中古天路的陰影里,不止不能觸及這條天路,也不能看見天路上正在發生的事情。當震動諸天的消息從近海、滄海傳入此界,迷界諸方界域皆驚!

但無論天凈國又或東海龍宮,都同中古天路隔界,都算困在籠中。難以第一時間對此發揮影響,也不敢輕動——畢竟無論是烈山人皇的理想國,還是傳承久遠的龍宮,抑或朝蒼梧劍、娑婆龍杖,都是至關緊要的存在,于對峙中格外謹慎,唯恐行差踏錯。

畢竟朝蒼梧劍一動,就將中古天路斬到了滄海來。哪方也不是善茬。

近海群島這邊,天涯臺前,樓約操縱九子血脈異獸,遙御徐三、裴鴻九、王坤數處變化,掌控整個獻祭過程,為中古天路擔土鋪石,是姬鳳洲御筆之先鋒。

在某個瞬間,他遽然折身,眺看遠處——

只見得一艘外觀猙獰、張牙舞爪的巨大戰船,好似外展戰爭兵器的鋼鐵堡壘,轟隆隆地從迷霧中駛來。

迷霧非是天與,是其自挾,如同這艘巨船的旗幟,隨船而走,鼓風張帆。

此乃當今夏尸統帥祁問之坐艦,其名“禍殃”!

緊隨這艘巨船之后,是綿延的形制各異的戰船。破法戰船、禁法戰船、撞山戰船、分海戰船……分門別類,匯聚成一場戰爭的整體。裝備精良的戰士呼喊著號子,混合成這支艦隊的咆聲。

決明島多年御海,齊國的船艦工藝可以說舉世當魁。

景國眺長河,長河畢竟安寧太久。長河水軍雖強,畢竟閉門自娛。怎及東海海軍輪戰多年,不死不休。

可以看到這支艦隊是怎樣爪牙齊備,渾如巨獸整體。首尾連成一線,在旗艦的帶領下,如惡龍在天,搖頭擺尾,向中古天路駛去。

它也像是一條海面蜿蜒至天空的路。

天上有路是時空架橋。

海上有路是人族航船。

駐守決明島的夏尸軍,常年在最前線與海族廝殺的齊國九卒勁旅,此刻已拔寨而出!

沒有任何人、任何勢力,能夠輕視這支軍隊的存在。

樓約看向天涯臺上除掉便服換甲衣的曹皆:“篤侯!齊人何意?”

葉恨水走近兩步,伸手托住那懸在空中的甲胄部件,肅重地對曹皆道:“國之大事,唯祀唯戎,葉某承責諸島,不能身往,請為將軍披甲!”

曹皆也不扭捏,張開雙臂:“那就……有勞葉大夫。”

答完葉恨水之后,他才回應樓約的問題,但頗顯漫不經心,有些各說各話、牛頭不對馬嘴的意思:“天覆軍已發,正在出海的路上。”

“但為人族,齊人無阻。著眼未來,放膽相爭——篤侯壯語,音猶在耳!”樓約氣息幽晦,蓄勢待發,直視著他的眼睛:“一見我大景雄圖,這就不能忍耐了么?”

靖海計劃的最高目標,是九子鎮海,使今日滄海如長河,使今日海族如水族,如此海患永絕,人族甚至還能在神霄戰場添一強援——這當然遙不可及,可也著實讓人心動。

誰能完成此事,誰就建立了萬古不磨之功業。

且不說姬鳳洲能夠憑此大大邁進,更進一步靠近六合天子。這計劃一旦完成,景國人就直接占領了滄海,迷界也不再是戰場。

齊國人說什么“以后同他們爭”……那是沒有看到靖海計劃的全貌。等到看清便知,真正到了靖海計劃完成的時候,哪里還有爭的必要?哪里還有爭的空間!

滄海豎起景旗,齊國人多少年的海上經營,都要直接被鎖死在近海。而迷界成為景國的花圃,其中珍奇,任憑采摘。滄海更廣的區域,都是等待景國探索的疆土。

所以說齊人倘若現在不忍耐,冒著打破現有秩序、打破人族對外默契的風險,強行阻止靖海計劃,雖說短視,他也是可以理解。

景國也做過預案!如丞相所言,懷揣最美好的想象,做最惡劣的打算。

無非攔江爭渡,無非爭取時間,兩線作戰在景國的歷史上非止一次,三線四線乃至八方開戰,又有何妨!那真正艱難的罅隙里,才是豪杰仗之揚名的絕佳空間。

樓約已經做好準備,死在這里,或者一腳踏上最強的絕巔之列。

但他所注視著的大齊篤侯,只是自顧自道:“夏尸也是天下強軍,用于滄海無妨。”

“——滄海?”樓約暴漲的氣勢像是被攔腰截斷。仗之以孤勇渡海的竹筏,已經支離破碎。前方依然濁浪滔天,但他一時不知是繼續昂首往前,還是低頭修好這張破筏。

實在是莫名其妙。

用于滄海?!

“啊,有什么不對嗎?”曹皆用一種‘你在奇怪什么’的眼神,看著樓約:“景國皇帝雄心鎮海,我大齊帝國也要共襄盛舉!于將軍在前,斗厄已往,此人族填海之時也,齊軍豈能不發?曹某亦當親甲!為了節省時間,抓住戰機,天覆西來,夏尸東去,吾用兩軍替防。故以天覆駐決明,夏尸伐滄海。此時爭渡!”

葉恨水緘而不言,表情松弛得像是等會又要參加什么詩會,篤侯在側,太讓人放心了。他耐心地幫曹皆披甲,又系上最后一道長披。著意地抬手一展,如同揚旗。

中古天路,齊人來也!

這下換樓約陷入兩難的境地,一時沉默在彼。

是攔也不是,放也不是。

景人修橋,齊人過河。景人籌局,齊人分功。天下豈有這等好事?

但若說把著橋頭不讓過……景國人口口聲聲著眼人族萬代,欲靖滄海,永弭海患,如何將齊人的幫助拒之門外?齊國戰刀斬死的海族,莫非就不作數?

難道要如萬妖之門舊事。非要讓齊國自己轟出一道口子,自去妖界“奉獻”么?

樓約縱然負責此次近海一切事務,擁有極高的臨陣決斷權限,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好貿然發作,只能等待景廷的最高決議。

便在這短暫的等待里,天穹有一霎的紫。

貴極東方。

一領長披橫天涯,曹皆已經躍上那艘巨大戰船。

“曹帥!”祁問半跪于地,奉虎符在掌心。

這位東萊祁氏的家主,天生有一雙笑眼,小圓臉,矮鼻頭,生得十分面善,這讓他在說話做事的時候,很難給人嚴肅的感覺。

他體態倒是很恰當,不胖不瘦,唯獨五官圓潤了些。在現有的九卒統帥中,大概是聲名最小的一位,實力也遠不如其他兵事堂成員。

但在祁笑同東萊祁家徹底撕破臉之前,他也是燦爛一時的名門天驕。

是祁笑奪夏尸于掌中,他才晦隱一時,逐漸不為人知。

哪怕在祁笑極盛之時,他的兒子祁良華,也上過齊夏戰場……東萊祁家于朝政時局的影響力,從來都存在,雖有起衰,不曾斷絕。

這幾年統兵決明島,他也不曾輸了齊國威風。

當然,以他現在的實力,絕無可能領兵同于闕并行,極容易被羞辱,損及國格,也沒有能力防備意外。雖是他調兵結陣至此,率軍沖上中古天道的那一步,只能由曹皆來完成。

曹皆登船,他即讓印。

放眼齊國朝堂,篤侯曹皆是為數不多的能和祁笑說得上幾句話的人。曾經的春死統帥和曾經的夏尸統帥,大約能算得上交好。

所以若有若無的,面對曹皆,祁問不免有一種公事之外的小心。

不過東萊祁家重新奪權、祁問繼印夏尸以來,曹皆也不曾有過什么打壓之舉,對祁家的態度也很正常。且不說他和祁笑是否有私誼,他是要執掌兵事堂的人物,斷不會以私誼壞公事。

此刻也只是抬手接住了代表夏尸軍權的虎符,道了聲:“有勞!”

祁問低頭:“末將為曹帥掌舵!”

登上這艘極似“福澤”的戰艦,要說心中全然沒有波瀾,亦是不能。奠定了迷界優勢的那位殺伐統帥,如今只是一個獨坐孤院的尋常老嫗了!

但曹皆面無表情,只是動念感受兵勢,瞬間對整支軍隊的情況有所了解,贊了聲:“祁問大帥養軍養得不錯!”

不直接稱祁帥,而是全稱祁問大帥,自是為了同前任夏尸統帥分開。

祁問小心地聽出了這點不同,謙聲道:“天子以大事任祁某,末將但行分內之事。”

曹皆看他一眼:“祁問大帥領兵鎮海,孤懸于外,為東國舉幟,不可只盡責分內。”

祁問頭更低,聲音更敬:“曹帥教誨,末將銘刻在心。”

當此征戰之時,曹皆也不多說什么,只道:“天覆軍正在來途,祁問大帥及時接應上,好生守島吧。此間大事,與葉盟主共議,必要之時,引軍來援。”

祁問更不言語,領命而去。

鎮海盟也是有自己軍隊的,由各島勢力混編而成,亦齊人治海的一種手段。當然不能跟天下強軍相比,但也擁有一定的戰斗力。平時代表鎮海盟維系近海秩序,戰時也可發于迷界,征戰海族。

葉恨水在高崖拱手:“鎮海盟整軍已備,枕戈待發,只等大帥旗號!”

三言兩語交接了事務,曹皆大手一揮,腳下“禍殃”戰船便陡然抬高,整支船隊隨之爬升,氣勢雄烈出近海,好似龍抬頭!

中古天路之上,景天子剛剛發聲,繼續書寫永恒天碑,一筆勾退玄神皇主。

這邊曹皆便引軍而來。

負責護道的于闕當即按劍轉身,十萬斗厄之軍隨之旌旗倒卷,已經做好一邊擊退齊軍,一邊繼續靖海計劃的準備。

景國天子的聲音又再次響起:“海疆大業,是萬古雄圖,朕亦艱難為之,為后世子孫勉力耳!姜述有意奉獻,豈能不如他愿?讓曹皆來!”

橫貫諸海高穹的輝煌大道上,金色的龍光如潮涌分流。

于闕之才,將百萬亦不難。引軍十萬,是如臂使指。或戰或走,盡在一心。頃刻改換了陣型,竟真個在中古天路上,為齊國讓出一條進軍的通道!

曹皆當仁不讓,當即引軍一躍,揮師滄海。

跨越星河之艦隊,航行在鎮壓時光的斗厄強軍之側。交相輝映,各顯神威。

一時齊景兩國,聯軍在此。于闕曹皆,共衛天路。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比中古天路更難出現的奇觀。

“向來是姜夢熊見本帥,今日怎么換了篤侯?”于闕偏頭問道。

曹皆卻不看他,而是近乎貪婪地俯瞰滄海——齊國經營東海多年,幾曾有這樣視角,幾曾殺進滄海?現在親自看到的每一眼,都是異常珍貴的情報。

將來若是再伐滄海,憑此也能奪帥。

若是沒有將來……那么在這一戰里,他一定要為齊國贏得更多。

嘴上道:“景國是老而彌堅,齊國是日新月異,年輕人難免叫老朽見證不同面孔。于帥應該早就習慣了才是。”

于闕笑了笑:“確實你來和姜夢熊來沒有區別,都是這般小家子氣。言語上從來不肯相讓,生怕在哪里輸了半分——出門之前,姜述是不是統一教過你們?”

“姬鳳洲!!!”曹皆忽然高喝一聲。

中古天路上有短暫的沉默。

“沒什么事,您忙您的。”曹皆自顧自道:“只是于帥不敬我大齊天子,我也不能敬您。”

姬鳳洲畢竟是姬鳳洲,聽如未聞,對于永恒天碑的勾勒,沒有半點停頓。

倒是于闕驚了一下,不再與曹皆言論,免得亂了天心——這苦面的小曹,看起來像個好欺負的悶葫蘆,不似姜夢熊那般暴烈。不成想一開口就給你來個大的,真是不可輕忽。

都說勝者有閑情。齊國人和景國人還有心情在中古天路上斗嘴,自是因為優勢盡顯,自覺進退有余。

海族方面相應的也就無法輕松。

甚至可以說,隨著曹皆引軍登上中古天路,滄海局勢已岌岌可危。

齊景在內部作口舌之爭,對外卻是兵戈同向。

兩大霸國聯軍東來,還有什么能夠打破中古天路?

還有什么能夠阻止永恒天碑的矗立?

玄神皇主幾乎幻滅,靈冥皇主氣若游絲,赤眉皇主連個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找到!

滄海雖然遼闊,已經不能靜藏,無處退讓。

便在這個時候,整個滄海范圍內,響起了咕嚕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在那無盡深處,存在一個巨大的海眼,正在瘋狂地吐著水泡。

遠海掀起狂濤,晦色深處有驚天的響,海平面瘋狂上漲。

那五球旋疊的監天臺,向來是浮水而起,隨水而漲,卻在這個瞬間,被一個浪頭就淹沒。

它已無能監天!

那道浪頭是遮掩,也算是回護。

滄海和近海之間,有一道新的籬墻正在形成。此不許見彼,彼不許察此。

這強大的天規海矩,顯然是針對中古天路而誕生。中古天路體現“橋”的概念,它便體現為“墻”。

一墻之隔,公私有份。城墻內外,敵我不通。

就如同這永恒天碑來鎮海,滄海卻在此刻激蕩狂濤。

無垠滄海真正的主宰,于此刻被喚起,與姬鳳洲所勾勒的永恒天碑、景國傾力鋪就的中古天路,做最直接的交鋒。

中古龍皇羲渾氏,為了掩護海族大撤退,孤身斷后,與烈山人皇交戰,打到今天迷界的位置,打出了現今這個顛覆一切規則的迷界。滄海近海由此分野。

羲渾氏在最后一戰里身受重傷,后來在滄海的開拓事業里失蹤,生死不知。

后來的普遍觀點是認為祂已經身死,或者至少已經不再具備威脅。

因為若不是如此結果,與祂斗爭多年的烈山人皇,也不能放心自解。

在羲渾氏失蹤之后,為龍皇大位,滄海海族也曾打生打死。后來在初代賢師元宗圣的主持下,形成了共約——

“非反伐現世、雄踞中央者,不可帝滄海。”

所以歷代滄海龍君,只稱“王”,不稱皇。

此時出手御敵者,正是當代龍君敖劫。

又號……“東海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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