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搜索仙俠小說第一百二十六章尋找虞周第一百二十六章尋找虞周
無名者流淚流得哀心如死,在場眾人聽得面無表情。
地藏說“無法相互理解的生靈”,或許是祂表述過的最深刻的禪理。
沒有一個人能夠感同身受。
祂的視線經過使勁往下壓劍的熊稷、頗不耐煩的凰唯真,滿眼悲憫的地藏——這人在什么時候都要假裝理解你——最后落到姜望身上。
姜望默默地往凰唯真身后走了一步,指尖名為紅塵劫的火,冒了出來,又被他按了回去。
凡人之欲,七情或悲。
一尊超脫者的眼淚,實在并不多見。也的確是紅塵劫最好的補品。
但對一尊如此真情流露的悲愴的干尸先圣,有這般如見珍奇的動念,難道不會太殘忍了嗎?
當代人對“拯救世界”之類的偉大理想,好像沒有什么感覺。全都囿于小家小國,情情愛愛。
近古時代的犧牲,掀不起如今的波瀾。
這實在是一種悲哀。
當然無名者也明白,一個語焉不詳的故事,是不必妄想引起共鳴的。
倒是地藏還一如既往的慈悲寬容:“我明白那種不被理解的痛苦,我看到你孤獨前行的勇氣,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夠幫到你呢?”
無名者看著祂。
地藏道:“如果一定要殺了我才行,其實也不是不能商量……”
無名者道:“再給我一次機會。”
地藏慈悲而笑:“辦不到。”
無名者倒也不恨,只是滄桑地道:“你們修禪的,就是喜歡說些自己做不到的大話,騙眾生也騙自己,稱之為大愿——簡直是貸愿取信!我禪功不深,就是少了幾分無恥。”
“真誓愿和假噱頭,本自不同,倒也不必強證。心所至,力所及,我們講求一個盡力,盡緣。”地藏溫和道:“施主解禪已偏,看來這通百家,是百家不深——你若要幻想成真,應該找山海道主。”
無名者視線盡頭,只有凰唯真的衣角,怎么都看不到衣角后面的人。祂呵然笑了兩聲:“活得越久,越覺得說話算話實在是很難得的品質!若姜望得超脫,我倒可拼盡全力,換你一諾!可惜你現在還幫不到我。”
姜望面無表情。
定定地站在凰唯真身后,甚至不去應聲,只默默壓制蠢蠢欲動的紅塵劫。
他倒不是覺得自己的無上道法殘忍,水火豈有其情?
他只是純粹地不想自作聰明。
一切超脫之下的苦心積慮,都很有可能成為超脫者的路徑。
斗昭鋪開的三途橋,誠可為前車之鑒。
紅塵劫若能燒掉這些眼淚,當然受益匪淺。但被這些眼淚淹死,才是更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至于無名者好像篤定能夠跟他交換什么,他也不去好奇。他肯定玩不過無名者,所以不跟無名者玩。當前局勢已定,他不添亂就好。
場上這么多絕頂人物在列,他不會認為自己是唯一的主角。不會一定要出出風頭,站出來怎樣耀武揚威。
誰不是在書寫人生呢?
左囂的聲音這時候在空中響起,不似當年那般囂烈自我,反有一種時光賦予的寂寞:“你說我們……在毀掉什么?”
姜望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按照無名者所說,祂和楚國之間的爭端,全由左囂當年證道而起。
南國陷軍于林,雄楚大損國勢。一切皆由此發端。
雖然沒人真正在意。
只怕這老爺子自己在意……
“左公!您不必與祂廢話,這老狗堅持不了多久,您權為旁觀,稍作等待!”大楚太子熊咨度貫甲高聲!
英明神武的父皇在側,他本不欲言語半聲,只展現一個謙謹兒臣的本分,但此刻還是開口:“隕仙林為天下兇地,這里發生的事情,都是祂的罪行。聽祂詭辯什么?!”
“隕仙林里死人,又不是您證道那日起。”
“履絕巔而高上,此修行宏業!您為國而平險,又何錯之有?”
“別說隕仙林這地界沒有刻寫祂的名字,即便真是祂的家,咱們在這里死了這么多人,也已經是楚人的冢!”
楚帝先前不論,是因為沒有必要跟無名者廢話。楚太子現在論,是為了寬左囂的心。
從楚世宗到當今楚帝再到楚太子,熊姓皇帝對左囂的態度倒是一以貫之。
此戰時,左囂不全禮,但也對熊咨度微微低頭:“太子殿下,老夫自不會因祂動搖。如今發蒼蒼而心疲矣,不復舊觀,已絕輕狂。只是有時候會想起,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樣的道路,將老夫的道路截斷。”
“我們之間的對錯,我已無心分說。在覆滅整個人間的巨大災厄前,一切都是那樣渺小。我錯了,或者你們錯了,又有什么分別呢?無非黃土一抔,與這萬萬人,萬萬事,都化塵埃!”無名者慨然而嘆。
祂嘆息道:“當年百家爭鳴,我們一群人也是明爭暗斗,打得面紅耳赤,不免白首按劍……直到那真正的危險來臨。”
“起初并沒有人在意。”
“誠如烈山人皇卦解,群龍無首,天下大吉。那是一個烈火烹油的時代,大學問家不斷涌現,天地至理探手可摘。千萬條大道橫列眼前,修行之路不斷革新。在內鼎革現世,在外開拓萬界,一切都欣欣向榮——我們以為那是最好的時代。”
祂的聲音低沉下來:“直到有一天,小說家真圣虞周,死在了他的小說里。”
“我們是突然知道的這個消息,就好像我們親身經歷了這段故事,但故事已經被抹去,只留下結果。這個消息就像是對于天地的認知,是我們所學習的某個道理,在我們觀察世界的時候,很直接地被我們獲得了。”
無名者的聲音里,有一絲驚恐:“小說家死于小說……并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點燈熬油,竭壽不鮮。在虞周之前也有小說家死過,或陷心而死,或勞意而死——可這次死的是真圣虞周,而我們都忘了那本小說的名字!”
“我們甚至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差一點就這樣如常過去——回溯過往,又有多少不該忽略,而被我們忽略了的事情呢?不敢細想!”
“醫家真圣長桑君,有朝夕自察的習慣,當日晚省時,驚覺有恙,稱以怪病名‘不察’,自問所得有失,卻不知所失為何。”
“長桑君以病見我,我窺其陰陽,見陰失三毫,而不知所去……乃憶虞周之死,覓其魂息而無跡,故而驚覺有異!為了隱秘成事,我以清氣傳信,秘予諸方。才于陰陽界內,諸圣聚首,我們坐而論之。”
無名者布滿風霜的崎嶇的臉,蜿蜒的濁淚描繪著過往:“農家真圣許辛,說他在壟間聽虞周講過那個故事,但他回憶不起只言片語,只說‘黍離或悲,人或搖愴。’……”
“縱橫真圣龐閔,說虞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找他取過材,可究竟取材的哪一點,他也沒印象。”
“我自負通曉陰陽,也記得虞周寫了一部非常夸張的小說,曾予我書稿。可那份書稿我怎么都找不到了,小說的內容,我也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不記得!”
“一群尊得‘圣’名,自以為掌控天地至理的人,竟然在同一個時候,針對同一件事情……全都不記得!”
無名者露出一個自嘲的凄笑:“有一種超乎想象的力量,把我們的認知抹去了,而我們全然無知!我們修行那么多年,窮天地之理,對于虞周之事,只得一個‘好像有’!這是何等癡愚,有何顏稱圣!”
這個故事聽起來的確是非常恐怖。
一群超越絕巔、接近超脫,有宏道之功業而名“圣”的強大存在,洞知世間真理的大學問家,竟然被某種超出想象的力量肆意擺弄認知。
但對在場的兩尊超脫者來說……
其實也還好。
尤其是凰唯真。
祂并不覺得更改認知有多么匪夷所思。
畢竟從“凰五類”到“凰九類”,就是祂的創舉。
那是傳說、書刻,過去、歷史、現在,全都改變。讓“凰九類”成為不可磨滅的現實。
祂本身即是從幻想中歸來的超脫者。
當年諸圣若在今,也當誦讀“凰九類、德不違”。
也就是超脫者,會在這種認知外。祂們的力量和認知早就超脫現世,不會被現世的改變影響。
所以唯一需要掂量的是……無名者所說的諸圣,包不包括那幾尊“至圣”?
無名者仿佛聽到祂的心聲,繼續道:“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情大概已經超出我們的能力,非真正超脫者不得解。”
“在好友的陪同下,我以陰陽之意往謁,問于至圣孔恪。”
“祂只說……子不語。”
“再問于至圣韓圭。”
“祂閉宮不應。”
“再問至圣墨祖……”
“墨祖消失了!”
無名者的眼睛,猛地睜圓了,像是重現當時的驚悚:“甚至祂的名字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墨’字!”
“祂是在尋找答案的路上消失的!”
“所以后人稱祂,也只能言‘墨’,或曰‘墨祖’。”
“這個“墨”字是因為顯學傳世而存在,而不是說祂與那種恐怖對抗后,留下了什么!”
姜望這時才悚然而驚。
儒祖法祖都有名字傳下來,墨祖的確沒有名字。
原先他以為是儒祖法祖還在沉眠,而墨祖已衰死的緣故——這理由的確經不起深思。
幾代人皇都死了,也沒誰留不下名字。
墨祖的情況,的確是有特殊的原因。
究竟是什么樣的恐怖,才能夠抹掉一位顯學祖師的存在呢?
無名者又道:“你們是不是想問——為何當時我們不去問三位道尊……現世最古老的超脫者?”
沒誰搭這個腔。
倒是無名者自己接道:“我們幾個在這里討論,倒也不會被祂們聽到。”
“看你們一個個茫然的眼神,近古時代的煙塵,沒有落在這個全新的時代啊……”
無名者道:“道門最早是修行源流,后來是顯學第一。在諸圣時代,同樣在現世之巔。有大羅道主、玉京道主、蓬萊道主,三尊并世,也有一真道主鋒芒畢露——那時候一真就已經成道,統合道門內部自所有一真思想,成為集大成的存在,第一個證道者。那時候祂所宣揚的道路,還是‘以永恒求一真’!”
“我們都知百家爭鳴,都知天下修行路,皆以道為源。但很多人都不知道——諸圣不包括道門,至圣不包括道主。”
“不是我們不肯,是祂們不肯。”
祂就那樣掛在巖壁上,投來一種叵測的眼神:“后人總是想當然,將幾大顯學強行歸類,以為都在百家之列,實際上當時并無此說,彼刻祂們絕不承認,現在祂們懶得回應。”
其中深意雖未明言,卻已經十分明顯——
諸圣懷疑那種恐怖與道門有關!
所以隱匿,所以恐懼,所以抹去歷史嗎?
姜望本能地捏住了懷里小財神的腦袋,捂住她的耳朵。下意識地想要拽著左爺爺走,這種事情……哪怕只是猜疑,是我們能聽的嗎?
無名者仍在講述:“我們在陰陽界中的第一次會議,代名為‘尋找虞周’,這次會議沒有結果,只是在我們心中埋下了一顆恐怖的種子。此后歷史如你們所知的那樣前行……”
“事情真正發生決定性變化,還是我們開啟蓮華圣界的構想,打算永滌禍水的那一次。”
無名者的聲音重新變得凝重:“因為長久以來的憂思沒有答案,我們心里始終有一根刺,扎在我們的要害。令我們束手束腳,不敢大步前行。又一次陰陽界會議后,我們決定先除內患,解決現世范圍內我們還未能根除、而又藏有無限隱憂的病癥。禍水便是第一個——那一次,我們暫止外拓諸天萬界之腳步,聯手于禍水宏道十年,正式開啟蓮華圣界。”
“那一次征程,諸圣齊聚,甚至儒祖和法祖都參與。”
“也正是在那一次,我們收到了墨祖的告警!”
“蓮華圣界的構想,正是墨祖早年提出,由我們聯手完善。而在我們聯手宏道于禍水的那些年,消失的墨祖始終在和那種恐怖對抗,最終默默無聲地衰死!”
“你們能夠理解嗎?”
無名者的殘軀在抖,也不知是因為回憶的痛楚,還是熊稷的劍已經剖至下腹,即將完成分尸。祂顫抖著道:“墨祖或許就在我們身邊,或許就在我們眼前,這樣一尊偉大的至圣,一點一滴地衰死了。而我們全都……看!不!見!”
“甚至只有通過蓮華圣界,才能接收祂的遺念,才能得到祂的告警。”
無名者長長地喟嘆:“正是在那一天,我們下定了決心,啟動‘大成至圣’計劃。”
當初在禍水的時候,姜望一直在想,為何諸圣當年會將蓮華圣界計劃擱置,轉而將之設計成一個留待時光發酵的局,這才有后來的孟天海入甕。
從無名者此刻的說法,倒是一個很合理的解釋。
諸圣當時遇到了意外,臨時改變了計劃!
第一百二十六章尋找虞周是赤心巡天的章節。作者大大情何以甚歷盡各種艱辛細作而成。只是收集赤心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