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大中小///第三十二章君欲往何方第三十二章君欲往何方→
京城住,真是大不易。
揚州會館在城東的五老胡同,此處落在外城。想要進到內城的晉王府,要走很長一段路,穿過崇文門,再沿大街一直到東四牌樓左拐,最后過幾道彎才能抵達。
李賢擔心陳恒第一次來京找不到路,特意派了馬車來接人。乘坐晉王府的車駕,一路上自然不需要停停走走,避這家讓那家。可就這樣暢通無阻,等到了地方也花去兩刻多鐘。
陳恒這樣的身份,自然沒有出門迎接的場面。等他在下人的帶領下,走到王府中堂。就見此處坐著不少官員,曾任揚州鄉試副考官的姚自然竟然也在其中。
這堆人里,官職最大的是戶部左侍郎:楊思恭。陳恒走進來時,楊思恭正在慷慨陳詞。陳恒在李賢的示意下,陪坐末端,與另外兩個舉子、三個進士一起。
之所以能認出這五人的身份,是因為穿著的關系。舉人的服飾有顏色之別,進士到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能進到晉王府的,沒點身份、本事可不行。
陳恒住的最遠,來的最晚。索性就坐在最后面的位置,看著前頭的大官們高談闊論。他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李賢跟楊思恭、姚自然談的是何事。
這段時間,朝堂上一直為草原部落的事情爭執不休。到如今幾個月,總算是確認下和談的大方向。
以茶馬為市的方法,歷史上多少能臣用過。現在大家在吵的是如何去做。腦袋一拍,大家都知道拿茶葉、生鹽換軍馬、羊毛。可輪到‘怎么做,誰來做,最后誰負責’上就成了問題。
好的方法,更要有好的執行力。這個道理,大家都是懂得。只是兩黨爭到現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李賢作為李贄意志的延伸,今日邀人來此,也是想聽聽中下層的意見。等到楊思恭抱怨完,戶部郎中周伊也出來幫腔。
說起來,周伊才是被李賢邀請的那個人,左侍郎楊思恭完全是自己來的。正三品的大官來了,李賢作為太子,也不好將其趕走。
上頭有上頭的難,下面也有下面的辛苦。邊戰一打,就是斷斷續續的三年,錢糧卻是一刻不能停。國庫艱難,再打下去百官的俸祿能不能發,都是問題。更別說戶部大小官員,就沒有不為此加班加點。
周伊沒叫苦,可也是表達了手下人的抱怨。活多錢少,戶部最近辭官的舉人,也是不在少數。沒了這些人,舉國上下這么多事,叫他跟楊思恭如何忙得過來?
姚自然能替上峰出席,肯定也是清楚兵部的難處。將士鏖戰三年,要是不管不顧,一味妥協忍讓、企圖迅速辦妥此事。如何服眾、服將。是故,兩方人雖同屬新黨,此刻卻為事情爭執不休。
陳恒在旁看了半日,又發覺一個好玩的地方。從部門來看,禮部、戶部、兵部應該都在新黨。而在此事上,李贄應該更屬意兵部來辦,不然也不會戶部派了正三品的侍郎當說客,而兵部只點了郎中姚自然來。
局面上看是楊思恭壓著姚自然,可背地里,真正穩操勝券的是兵部。陳恒不動聲色的記在心里,一直聽了半個多時辰,李賢才出面打圓場,所說的話無非是大家都為了江山社稷等等。
李賢長了張圓臉,樂呵呵笑起來的時候,更叫旁人看著親切。等他說完話,就連楊思恭也得賣太子爺面子,氣呼呼的坐下。
氣氛微微有些尷尬,這個時候李賢卻點了陳恒出面,給眾人介紹起來。楊思恭聽完,只點點頭道:“你那篇策論寫的不錯,要是不想去國子監讀書,可以來戶部歷事,積攢經驗。”
好啊,戶部開始拉能當牛使的舉人了。
這話可以聽,也可以當作沒聽見。陳恒謝過好意,又朝著對自己微笑的姚自然行禮。事后,就在李賢的示意下回到原位。
國家大事,還輪不到陳恒當庭予奪點評。只出面當了回轉換氣氛的吉祥物,一直到最后散場,都沒有陳恒再冒泡出面的機會。
初來乍到嘛,就是這樣。陳恒也知道,今日是李賢給自己介紹些人脈關系。也算是給新黨的人說一聲,咱們這邊來了個小兄弟,我爹挺看重的,我也挺喜歡。以后這孩子有啥事,你們看著點。
大老遠跑到晉王府,除了喝上幾杯茶、露個面。啥事沒干的陳恒,回到會館卻并不惱怒。打發走問東問西的柳湘蓮,陳恒獨坐在房間內,開始給家人寫信報平安。這東西,明日交給小二,由他代為投遞到驛站即可。成了舉人,是可以動用一下驛站。
處理完自家的私事,陳恒坐在位置上,開始思考今日楊、姚二人的爭論。戶部、兵部,一個想速戰速決,一個想慢慢談。各有各的立場、難處,說起來都對。
陳恒在心中想了又想,才提筆在紙上開始書寫想法。這只是他無聊給自己找的事情做,寫的也是雜亂無章,并不成體系。
事到如今,他也反應過來,為何鄉試當初,姚自然會壓下自己的策論。起先陳恒還以為是自己寫的很好,現在回頭看看,這只是一個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朝廷自己沒拿定主意,所以不想把消息外泄。
而這,也是李贄跟李賢最欣賞陳恒的地方。能做到不出門而知天下事,不就是值得栽培的賢才嗎?
其后的半個月里,陳恒又數次被李賢召至府上,看著一茬茬的官員往來。久而久之,也跟府上其他舉子、進士混熟。他們這些人,多在各部各科歷事,唯獨陳恒還是個小白丁。
大家都未發達,遠談不上勾心斗角。更有熱心人,給陳恒科普起哪一部的事情最少,哪一部的上峰相處起來最愉快。
陳恒一一笑納,他這次上京帶的銀子夠,常請他們吃飯,借此拉近關系。原以為會這樣不咸不淡過段時間,只等著自己挑個日子,去看看國子監的讀書風氣。再從歷事、還是繼續讀書中做選擇。
誰成想,李賢在一次散場后,突然留住了陳恒。
“今晚就在我這留飯吧。”李賢笑道,他也不是經常住在王府。大多時候,都是往返東宮、王府之間。在此處,多是為了接見一些官員,畢竟東宮不好去。
“是,殿下。”陳恒謹然受邀。
飯前,許久未見的李俊也溜過來,特意陪自己老爹一起用膳。飯桌上,李賢倒是主動揮退伺候的下人,也勸著陳恒不用拘禮,大膽放開吃。
吃過飯,李賢喝了杯茶,才拉著陳恒問道:“陳卿,你在旁聽了這么多日,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李賢的脾氣,這段時間陳恒也算有些了解。甭管是不是裝的,對方表現出來的禮賢下士,確實沒什么可指摘的。
知道對方比起虛話,更想要聽真話。陳恒清了清喉嚨,先說了句場面話,“臣覺得幾位大人說的都有道理。”
李賢點點頭,示意陳恒繼續說。他比起李贄來,耐性確實要好不少。要是問話的是李贄,陳恒怕是要直接開門見山了。
“只是戶部的難處是戶部的難處,兵部的難處是兵部的難處。他們的難處,不可跟朝廷的難處混為一談。”陳恒謹慎著開口,他的思路比起局內人是要特殊一點。李賢一聽不是老生常談之言,當即放下茶杯,來了聆聽的興致。
“陳卿只管暢所欲言。”李賢抬抬手。
“是,殿下。”陳恒點點頭,坦言道:“戶、兵兩部的難處,先放下不提。殿下,朝廷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弄清這點才是耽務之急。”
見李賢露出思索的模樣,陳恒又道:“朝廷要是想著三年后就繼續用兵,那就該速戰速決,爭取時間整頓軍備就好。要是想著五六年內不見兵事,給百姓騰出足夠的時間。臣以為慢慢來、邊打邊談最佳。”
交戰的雙方,誰先漏了怯、交了底。那談判時,勢必陷入被動的局面。思路一變,很多之前覺得困難的問題,反倒變得不那么要緊。
李賢想明白陳恒的視角,興致又往上漲了漲,欣喜道:“繼續說。”他又立馬補充道,“先挑后面的說。”
“是。”陳恒領了命,又在其后詳細講述了自己的想法。難處是難處,結果是結果。不是解決了難處,就會有個好結果。而是從結果出發,去調和內部的矛盾、克服難處,以此達到目標。
這套觀察事物、理清思路的辦法,是陳恒兩世為人,一直以來的處事所得。先后順序的重要性,是用來分清楚主要、次要等問題。
大雍朝看上去難處眾多,只在此事上,只用抓住自己想停多久,想什么時候打,用什么方式打就好。為了這個結果,讓些小利,吃些小虧也無妨。
陳恒對于朝中六部、邊關軍馬部署并不了解,所以沒在這些問題上多談。國庫缺錢肯定是耽誤之急,可大雍幅員遼闊,缺的還是內部調理的時間。
與之相比,茶馬通市的重要性,是為了換取自我發育的機會。附帶的經濟收益,固然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借此來安撫好草原各部,才是計劃的中心。
待陳恒不緊不慢的說完,李賢已經連連拍案。他終于想明白為何父皇會讓大臣們議了再議,弄了半天,大家都沒猜中李贄的心思。
父皇把此事交給兵部,自然是想著以后再戰。可戶部、兵部都沒理解李贄的意圖,所提的方略自然難以通過。
“那依伱看,覺得停戰幾年為好?”李賢立即把握住重點。
“五年。”陳恒當機立斷。
“為何?!”
我總不能說,再過個四、五年,太上皇就嗝屁了吧。陳恒肅聲道:“男過十五,方可入伍。”
聽到這個答案,李賢也是默然。無論承認與否,打仗都需要人命來填。三年時間,邊關各省適齡之人紛紛參軍報國。剩下的人,都是十五以下。沒有個五六年時間,他們怎么能長成。
李賢嘆口氣,用兵打仗就是這樣,一戰未成,先是白骨累累。先前的喜意被吹散不少,太子又道:“你回去后,把今天的話寫在折子上,到時候直接交給我。”
陳恒撓了撓頭,從袖中拿出一本,道:“臣已經寫好了。”
“哈哈。”李賢實在是忍不住,笑道,“好你個陳持行,原來是有備而來。”
親手拿過折子,李賢打開一看,見上面所寫詳略得當,條條清晰。心中對陳恒的評價又高一層,欣賞之情是怎么也止不住,便問道:“你想好去哪一部歷事沒有?”
此事,陳恒自然也是考慮過,當即道:“兵部。”
李賢想了想,笑問:“可是因為姚大人?”
“是。”陳恒點點頭,別看李贄、韋應宏等人有多欣賞自己。他初到一部歷練,打最多交道的肯定不是最上層,而是六部中的中低層。
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總不能自己在實習的途中,一有什么麻煩事就找韋應宏抱怨吧。官場最忌諱的,就是越級上報。
這個時候,有個欣賞自己的中層領導,才是最中之重。而郎中又直接管著各階小官小吏,有時候說話,反而比忙來忙去的頂頭上司更有用。上頭有人的實際意思,也是落在此處。
“兵部是個好地方。”李賢笑過一聲,又陪著陳恒聊了聊,才命府中馬車送陳恒回去。
京師的宵禁,對晉王府的車馬形同虛設。待見到等候的信達,陳恒才得知揚州的回信今日也是到了。
父母長輩的叮囑,都被陳清岳寫在信里。他們知道陳恒被李贄留下,也表示理解。只叮囑孩子要照顧好身體,又說會托可靠之人給他送銀子來。陳恒想了想,猜測這個人只有入京參加會試的錢大有。
一起寄來書信的,還有林妹妹。這封信可就長了,少女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嘮叨著揚州的事情,有時候問起陳恒在京師的情況。又說北方天寒地凍,讓陳恒注意防寒。
親友的關心,稍稍吹散人在異鄉的孤獨。此夜過后,京師就要入冬了。
幾天后,李贄在御書房中收到陳恒的折子。因陳恒還未出仕,李賢就沒安排文官的上奏路子,直接拿著折子上呈。
李贄看完,連道三聲好,又道:“他想好去哪里沒有?”
李賢答:“陳卿說想去兵部。”
聞言,李贄忍不住輕笑,“看來這小子是想自己摻一腳。”他頓了頓,想了片刻,反過來考起兒子,“太子以為呢?”
“兒臣以為即是千里馬,就不該困在馬廄中。縱馬馳騁,方知千里馬的神俊。”李賢投桃報李后,又擔心道,“只是邊關兇險,他要真想去,還需派人多加護衛。”
李贄也是同意這個想法,自己好不容易養出來的樹苗,可別等不到開花結果,就半道死了。
“柳家那個愛唱戲的小子,不是一直跟著陳卿嗎?就賜他個龍禁尉出身,叫他寸步不離的跟著吧。”
這種小事,李贄提個意思,自有下面的人辦。李贄又低頭,看了看折子的筆鋒都是李賢親筆所寫,心中更是滿意,暗暗稱贊兒子的細膩心思。
“俊兒有空了,記得讓他多跟陳卿走動走動。”
“兒臣明白。”其后再無小事,李贄對夏守忠道了一聲,“去喊兵部、戶部、禮部的人來。”他要拿著李賢寫的折子,好好跟自己的大臣論一論了。
揚州會館內。
柳湘蓮得到消息時,整個人都是懵著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點長處,入了陛下的眼,突然就賞了自己一個出身。
更叫他想不明白的是,前來傳達旨意的人,竟然是皇太孫李俊。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穿著常服溜出宮的李俊,笑瞇瞇的給柳湘蓮宣布完。就示意他從地上起來,又對其道:“皇爺爺說了,叫你寸步不離的跟著陳大人。他要是少了根頭發,唯你是問。”
站起身的柳湘蓮一聽,心中已經暗暗叫苦。嘴上卻只好道:“遵命。”
從一旁的小宦手中領過龍禁尉的官衣和令牌,柳湘蓮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這樣完成從民到官的一步了?
以他家的關系,又有辛家的私交在。想要參軍入伍,得個軍職問題不大。可宮中禁衛出身到底不一樣,一直是勛貴直系子弟的專屬。
說出去,都是倍兒有面子的事情。柳湘蓮上頭幾個表兄,現在還未得到賞賜呢。
李俊沒在意柳湘蓮的高興勁,湊到陳恒身邊,笑問:“聽說你前段時間吃了點小虧?”
陳恒眉宇一皺,有些奇怪道:“殿下如何得知這點小事。”
“這圈子,就這么大。”李俊比了個手勢,露出些許嘲弄,“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他說的隨意,卻無意中透露賈府一直被李贄看在眼里的事實。
“那些愛動拳頭的粗鄙,要再敢在你面前亂來。”李俊從旁人手中拿過一枚令牌,丟向一旁站立的信達,對著信達道,“你就拿出這塊令牌,亮亮他們的狗眼。”
信達沒想到連自己也有份,接過沉甸甸的令牌一看,見金澄澄的令牌兩面都刻了個‘晉’字。信達還不知道它的來歷,只拿著令牌疑惑道:“這,他們不會不認得吧?”
想到薛蟠那個沒禮貌的粗人,信達心中還是惱怒異常。
李俊瞇了瞇眼睛,沒跟信達一般見識,冷聲笑道:“京師里,不認識它的人,應該也撞不到你們面前。”
“謝過殿下好意。”陳恒主動答謝。
“謝什么,因你那本折子。我爹在皇爺爺那邊得了夸獎。”李俊聳聳肩,起身笑道,“下回有這好事,也記得想想我啊。”
陳恒有些無可奈何,只好淡聲道:“殿下該回宮讀書了。”
姓陳的,你可真是過河拆橋啊,李俊眉毛都要皺在一處。原本還想借機在宮外多玩玩,假裝忘記回去讀書的事情。讓陳恒一提,他倒是不好再裝做失憶。
“走走走。”李俊無奈,只好揮手領著一干侍衛離去。
十月底,陳恒終于辦好入職兵部的手續。姚自然的面,那肯定是能見到。由他親自出面,點了總司一個主事將陳恒領走。主事見陳恒是郎中所托,更不敢大意。
兩人才走進總部的衙房,主事就特意將令史、傳書史等人喊來,介紹他們彼此認識。
兵部下設四個司,分別是總部、職方、駕部、庫部。除了幾個領頭的是進士、舉人外,下屬的人都是舉人為主,只有最繁瑣勞累的小職務,是由秀才擔任。
陳恒第一天來,來來去去光記住同僚的名字,以及零星一點事務。好在他自己不急,在衙房內也是坐得安之若素、自得其樂。
總部的衙房有六間,在職方的邊上,對面才是駕部、庫部。其中總部的人最多,完成份內事之余,還要統籌好其他部的事務。
陳恒在同僚中年紀最小,大家對這個新人的到來都很意外,紛紛打聽對方為何不繼續參加會試。陳恒解釋說自己學識尚淺,還需繼續歷事打磨,同僚們也是點頭明白。
在六部歷事的舉人,只要不是年紀太大,都不可能放棄會試。在此處,一來能積累觀政的經驗,二來能結交些人脈,說不好就有別的機緣呢?
京官的好處,圖的就是這個。總不能是為了那點不值一提的俸祿吧,歷事的舉人領的不過是八品的俸祿。都不夠下幾次青樓,能一直堅持下去,全賴家中接濟。
在同僚面前,陳恒倒是善談的很。他年紀輕,學識又夠,很快就跟大家打好關系。碰到公務繁忙時,也能幫著跟姚自然說一聲,稍稍求個寬限。大家很快就喜歡上這個機靈、又會來事的小子。
六部之中,最舒服的自然是吏部。就他們部的主事,聽說都在京師買了宅子。嘖,真叫人羨慕。最慘的是戶部,同樣的俸祿,他們的事務最多最重。常年有干不下去的舉人,辭官回鄉備考。是故一直處于缺人的狀態。
禮部的舉人,稍稍清閑一些,常有出門喝茶泡澡的閑情。兵部的事情是一陣一陣的,打仗的時候,比戶部還忙,經常吃住都要在衙房中。不打仗的時候,禮部是什么東西?我們要努努力,向吏部看齊。
但所有歷事的舉人,都有個終極夢想,那就是————翰林院。
十二月一到,京師里會試的氣氛也開始濃郁。最先趕到的是兩廣的舉子,他們離得最遠。真要在家里過完年再來,路上時間實在緊的很。索性都要在外面過年,還不如在京師過個熱鬧年。
年前的最后一天工時。今日總部得了閑,陳恒跟幾個同僚聚在一起,商量著中午吃什么。外頭天寒地凍,就屋內暖烘烘,大家都不愿出門吃飯。一番抽簽抓鬮,選了個倒霉蛋出門買飯回來,陳恒跟其他人就坐下來閑聊。
“會試又要到了,持行,你真的確定不去試試嗎?”
陳恒搖搖頭,他在校對戰死士卒的撫恤文書,其中涉及發放金額問題,最是繁瑣要緊。每到這時,他就深恨手中沒個趁手家伙。聽到問話,他頭也沒抬,“不去了,我今年把握不大,還是等下一次再說。”
“那就好。”說話的那人笑道,“要是我落榜回來,少了你在衙里陪著。天天對著這幫老頭子,我自己都變老了。”
“誒誒,你比持行還大一輪多呢。也好意思跟他攀交情?”傳書令出言反駁,他今年四十多歲,馬上就要當祖父,已經不打算在會試上耗費精力,“等那些落榜的舉人填補進來,我第一個就把你趕出去。”
“謝書令吉言。”那人也不惱,當即起身拱手作笑。
能被趕出去,無非就是考中進士唄。孫書令見他無賴的模樣,也是搖搖頭,又對陳恒道:“持行,今年年關,要不要來我家里過?”
屋內其他人一聽,才想起來這小子是揚州人,紛紛道:“孫書令家里人多,持行,要不你來我這。”“持行,來我家,我家在內城,年關的時候可熱鬧了。”“好啊,你小子,什么時候在內城買的宅子。”
看他們說的異常熱鬧,陳恒也是抬起頭,笑道:“誰家吃食多,我就去誰家。”
眾人哪里肯依他,齊身來到少年郎面前,紛紛說著自家的好。陳恒看了一圈,哪里會不明白他們的想法。這些人家里,都有適齡的女兒,所打的主意無非是借機相看一番。
陳恒咬著吃食不松口,大家當成一件趣事,也樂的氣氛熱絡一番,打發打發閑散的時光。
等到酉時,就是衙門放衙的時間。兵部設在皇城邊上,離會館有些遠。陳恒一出門,就見外頭飄著雪花。這天氣,走路回去純屬找罪受。陳恒搭了輛車,一路坐回會館。
許是臨近佳節倍思親,信達見了哥哥少不了念叨揚州的故人舊事。陳恒擔心這小子在館里呆出病來,就說道:“明日一起去街上走走看看,我們倆也看看京師的年關,如何。”
信達很是高興,當即點頭。可偏巧,第二日他們兩人正要出門,就被柳湘蓮攔在門口。見一貫爽利的柳湘蓮露出扭扭捏捏的姿態,陳恒不禁好奇,“可是碰上什么難事?”
“持行兄。”柳湘蓮透著一張笑臉。陳恒一聽這個稱呼,就知道對方沒憋好屁。
果然,柳湘蓮憨笑著,大聲自責道:“怪我,都怪我啊。”
見他故弄玄虛的模樣,陳恒冷笑:“你說吧,到底是什么事。到把你個飛檐走壁的,給難住了。”
“哎。”柳湘蓮搖搖頭,實誠道,“我前頭不是才得了宮衛身份嘛,有以前的好友來問我來龍去脈。我順嘴一說,就把太孫找你的事情給說了一下。”
“然后呢?”陳恒又問,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說便說了。
“我那朋友人是可靠的,你大概不識得。他叫馮紫英,也是個豪氣干云的義士。”柳湘蓮攤了攤手,又抓耳撓腮道,“可我這兩年都不在京師,不知道他跟賈家的人混到一起。他聽聞你跟寶玉鬧了一場,就自作主張去找了他跟姓薛的。那兩人一聽,就想過來請你吃頓飯,想著揭過此事。”
陳恒聽了半天,原來就是這個。也不著細想,就道:“吃飯就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們既然有道歉之意,我心領即可,見面就算了。”
柳湘蓮聽完話,就轉頭對著門后,無奈道:“你看吧,我就說請不動的。偏你要逞能,自己接下此事。”
怎么還有一人,陳恒一皺眉,往門外看去。就見穿著大氅的華服少年,抬手笑著走進來,“好哥哥,好哥哥。且賣我跟二郎一個薄面,此行無論如何,也去一趟可好?飯菜要是不合心意,我們回頭就去清風樓,喝他個不醉不歸。”
那人還未站定,陳恒已經展眉問,“你就是馮兄弟?”
“正是在下。”馮紫英長相不錯,笑起來十分有趣,一對眉毛動個不停。
“神武將軍馮大人是令尊?!”陳恒又問。
“是極是極。”馮紫英大喜,忙道,“好哥哥也認識我爹?那我們還是一家人哩。”
“神武將軍位高權重,我怎么可能認識。”陳恒搖搖頭,又輕笑道,“只是我在兵部的文書上,見過令尊的名諱。”
此話純是放屁,馮唐的名字,兵部文書上自然少不了。只是能將兩人的關系連在一起,還是因為陳恒看過書。
馮紫英聞言大疑,小聲問:“好哥哥怎么能看兵部的文書?!”
陳恒脆聲一笑,答:“我在兵部任職。”
馮紫英當即面露窘迫,一雙眼睛如刀子般落向柳湘蓮。不是,冷二郎,你這好兄弟在兵部當差。這么大個事,你怎么連個屁都不跟兄弟放一個啊?!
柳湘蓮也是滿臉無辜,馮兄弟,你也沒問啊。
你說巧不巧,管著這群勛貴的頂頭衙門。除了五軍都督府,就是兵部。兩處雖是平級,可也管不到彼此。馮唐領的神武將軍只是虛職,遠不如辛耿管著兵馬的京營節度使來的重要。
陳恒久在兵部歷事,知道大部分將軍都只是頭銜,只有領兵打仗時,才能派上用場。未出征時,還是要受兵部管制。五軍都督府,只負責作戰指令。這幫兵痞吃喝拉撒的,還是兵部的人說了啥。總之一句話,只要不打仗,都得給我聽兵部的。
馮紫英到不擔心陳恒在兵部擔任什么要職,可架不住對方年紀輕,又有太孫的事例在前啊。再說,這個年紀就能在兵部任職歷事。就是個端茶倒水的,誰敢賭對方后頭沒藏什么洪水猛獸?他是越想越惱,怎么自己就摻和進這樁麻煩事里。
“好……好哥哥……我……”馮紫英尬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怕在多事之秋,給自家惹下什么麻煩。
“也罷。”陳恒笑了笑,沒為難他,“即是馮將軍的公子親自來請,那就去看看吧。”
說實話,他對賈寶玉,確實有些興趣。
“好好好,好好好。”馮紫英不住道,飄忽著眼神。思考著到時候兩方打起來,自己該幫誰。
柳湘蓮在旁,拍著胸脯道:“持行,你放心。我這次出門帶了鴛鴦劍,就是鴻門宴,我也能護你周全。”
聽到這話,信達下意識揣緊懷里的令牌。
“別別別,那個東西動不得,動不得。”柳湘蓮見此,忙擺手干笑,“用了就麻煩了。”
雖然更得晚,可我們多啊!哈哈哈哈哈,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