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年平島第三十九章年平島←→:、、、、、、、、、、、、、、
二十年前年平島
夏日的南國,海風裹挾著一陣陣的熱浪襲來,就算是傍晚也沒有一絲的涼爽。她坐在海灘邊的長椅上,在傘下的陰涼里,望著拍上海岸的浪花發呆。
那一頭柔亮的黑發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夾雜了幾根白發,懶散地扎成辮子,側放在胸前垂著,北國夕華血統的她,那白凈如月光的膚色與透亮的黑眸,在國境以南的此地生活了數月也沒有變過。
負責照顧她的漁家夫婦遠遠地望見她在海灘邊發呆,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漁婆嘆了口氣說:“哎,煙兒姑娘這幾個月總是心事重重,見我們才笑一笑,平時都是那么發呆,你說心事這么重,胃口也不好,對孩子多不好啊。”
漁夫反駁道:“你別這么說,沒聽那位大人說么,她的丈夫拋棄了她,她才不得已要到這沒人的地方養胎待產。不過話說回來,那位大人不是說前幾日就會到么?怎么這都快七月了還沒到呢,會不會是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別瞎說,不管怎么樣,我們只管照顧好煙兒姑娘就行!”
兩人一起走到她身邊,漁夫遠遠地就揚起笑容,對她喊道:“煙兒姑娘,天還熱著呢,怎么不在屋里多休息休息?”
紡煙聽到喊聲,小心扶著已經快臨盆的肚子起身,也揚起溫和的笑容,柔柔說著:“想看看落日,就過來了,阿叔阿嬸,你們怎么也來了?”
漁婆黝黑的臉上滿是淳樸的笑容,對她說:“這不是快到飯點了嘛,今日宰了只雞給你做了湯,你胃口再不好,也得為了孩子多吃幾口。”
“有勞阿叔阿嬸,這幾個月都是兩位照看著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兩位。”
漁家夫婦聽她又一次說著這些客套話,連連擺手,漁婆上前扶著她,漁夫小心看著沙灘上的路領著她們,一路聊著說著回到了海邊的小屋。
幾日后的瑞安城里,終于完成代替國王諾嘉賀武出巡夕華領地任務的慶寧長公主快步往房間走去,一想到紡煙的預產期已經過了三天,她卻因為這個臨時任務耽誤了整整一周,心中早已焦急不已。
行色匆匆的她剛準備進門,背后突然傳來了一聲稚嫩的呼喊:“母親。”
她回頭一看,正是在奶娘陪伴下小心朝她走來的泠天,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停下了匆忙的腳步,朝著他走去,蹲下身來將他抱在懷中,詢問身邊的奶娘:“瀾海和允深呢?”
“回長公主,大少爺和大小姐正帶著他們在樹林里玩呢。”
“怎么是他們兩個?靖凱呢?”
“公爵大人此時正在房里,您最近不在,泠天少爺總吵著要找您,今天看到您回來,遠遠的就要走來找您了。”
聽奶娘如此說,慶寧看向懷中的泠天,見他那雙小小年紀竟就慵懶的眼睛盯著自己,不哭不鬧,緩緩眨著眼睛,只是望著母親的面龐,生怕少看一秒。她心中不舍,輕輕撫摸著他那不同于父母的暗紫色發,看著他和前幾日變得不同了一些的模樣——孩子總是成長得很快,幾日不見就已經錯過了許多。
最后,她不舍地將泠天抱回了奶娘懷中,對他說:“泠天,你要乖乖的,要聽哥哥姐姐還有父親的話,知道么?母親先走了,乖。”
只有一歲多的他聽懂了慶寧的話,不過那么小的他還不知道要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是和平時一樣,依然不哭不鬧,看慶寧走進房里。
慶寧剛進房間就見到了她的丈夫——際氏一族如今的族長,青墨領地之主,際靖凱公爵。他一身軍裝尚未換下,正忙碌地收拾著桌上的文書,見慶寧進門,露出笑容說:“一路辛苦了。”
慶寧搖了搖頭,上前望著他忙碌的樣子問:“你呢,這幾日我不在,你可有好好休息?孩子們可有打擾到你?”
際靖凱公爵仍是淡淡笑著,放下了手頭的事,高大的他需要低下頭來才能看著慶寧那雙充盈著思念與愛慕的眼眸,他回答道:“你不必擔心,孩子們也很好,只是泠天總是念著你,這孩子聰明,哄不太動,你既然回來了,就快去多陪陪他吧。”
“我……”慶寧猶豫著,挪開了望著他的視線,說,“我準備出發去一趟青墨。”
“是么?”際靖凱似乎并不吃驚,也不好奇她為何剛剛回來就要離開,只是淡淡地說,“好,我派人送你一程,大概什么時候出發?”
慶寧小心地抬起頭,見他的面容平靜,并無反應,心中五味雜陳——他們已經結婚十年,有了五個孩子,可那個她深愛了十數年的男人仍然是那樣的遙遠,明明是至親的丈夫,卻又像是普通朋友一樣,禮貌地關心著對方。
“我準備出發了,就現在……”
“嗯,那我派人……”
“不用!”慶寧打斷了他,看著他眼睛,如往常一樣,一點也沒有身為萬亭國長公主的氣勢,低聲說著,“我自己去就行,最近你軍中的事情多,我還不能在家中幫你處理族內的雜務,抱歉……處理完事情我會盡快回來,孩子們我也會照顧好來,對不起……我……”
見她自責,際靖凱再次露出了微笑,那樣的笑容里有安慰的意思,也有一點難得的寵愛,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慶寧緊張地抓著袖口,用力點點頭,依依不舍地抬頭看了看他,許久后才挪動步子朝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她再次停下了腳步,猶豫著開口問他:“你……為什么不問我,我去哪里呢?”
“你自然有你要做的事情。”
“可是……”
“放心吧。”際靖凱打斷了她的話,說出了他最常說的那句話,“我相信你,慶寧。”
“……嗯。”
時間緊迫,她拖延不得,甚至沒來得及和仍在門口等待再見她一面的小泠天說句話,趕著上了停在門口的車,朝著青墨而去。
際靖凱走出房間,身邊的親信忙上前詢問:“長公主這是?”
“和往常一樣,交代下去,隱瞞慶寧的行蹤,這次就說她替我去青州一趟。”
“是。但是公爵大人,平時長公主都是夜里才出發的,這次怎么……”
“我正擔心此事,卻也不好攔她。你們幫忙多看著點,不要讓有心人發現。”
“是。”
親信退下了,際靖凱往走廊的一邊望去,不遠處的小泠天扒著欄桿,看著遠去的慶寧,一言不發,不哭不鬧。他走到泠天身后蹲下,泠天感受到了父親的氣息,回過身來,仍是那樣慵懶的小眼神,奶聲奶氣地喚了句:“父親。”
際靖凱將他輕輕抱在懷中,親了下他那小小的腦袋,說:“叫爸爸不是更簡單一點么?”
小泠天想了想,開口再次喚著:“父親。”
際靖凱松開懷抱,笑著搖搖頭說:“小小年紀就如此倔強,以后怎么得了?”
小泠天不再說話,回頭繼續扒在欄桿上,呆呆望著母親慶寧離開后變得空落落的大門。知道他想念母親,際靖凱問他:“泠天要找母親,是么?”
小泠天口齒不清地回答著:“要。”
“母親有些事得出門一趟,過幾日才會回來。”
小泠天抬起頭來,眨眼看著際靖凱,看得出他有點失落。際靖凱不希望他失落,揚起笑容說:“走吧,還有爸爸在呢,爸爸帶你去樹林,哥哥姐姐們都在那邊呢。”際靖凱一把把泠天扛在了他厚實的肩頭上,逗得泠天終于是笑了起來,抱著靖凱的脖子,笑著一起跑向樹林。
兩日多的路程,慶寧終于趕到了年平島,顧不上沙灘難行,她脫下鞋子就往海邊的小屋跑去。靠近門邊時,她依稀聽到了嬰兒啼哭的聲音,她愣愣地站了幾秒,反應過來后,她的眼角有些濕潤,狂奔著沖進了小屋里。
只見紡煙的懷中正抱著個臉色粉嫩的嬰兒,小嬰兒正鬧著,她忙著哄那嬰兒,目光里滿是許久不見的幸福與溫柔。
紡煙顧著哄懷中的嬰兒,沒注意到門邊的慶寧,直到聽到啜泣聲這才抬起頭,見慶寧一臉淚痕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她:“你怎么哭了?”
慶寧用手背抹干了淚水,一時間找不到巾子,就隨意抹在了身上的常服,連忙上前,看著那被紡煙哄得安靜下來的孩子,聲音哽咽著問她:“男孩還是女孩?”
“是女孩,還好,健健康康的。”
“健康就好……太好了,太好了……”慶寧念著,不知怎么的又忍不住淚水了,倒是要紡煙忙著,一邊哄懷里的孩子,一邊還要哄慶寧。
見紡煙抱著孩子的姿勢不太對,慶寧忙停下了淚水,幫著紡煙這個新手媽媽學習怎么育兒,紡煙看著她認真講解的模樣,腦中卻有各種各樣的感慨。
“慶寧。”紡煙打斷了她。
“嗯?怎么啦?”
紡煙望著懷里的孩子睡著的模樣,對慶寧說:“當年,他們要我在火刑中死去,我極力反抗,不為自己,只為了肚子里的她。我不怕火刑,更不怕任何的刑罰,我這樣的人,死上一千次,被千刀萬剮都是應該的。自從跟著你來到這個島,我的心中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生下這個孩子,然后……和你一起回到濁立,接受遲到的審判。”
“紡煙,你……”
慶寧不忍承認,她早已猜到了紡煙的想法,她也知道,支撐著紡煙走過巨大的罪惡感的,是懷中那個正安穩睡著的孩子。
“可是……當我真的抱著這個軟軟的小生命時……我后悔了。”紡煙不敢哭,怕淚水會落在孩子的身上,她強忍淚水,卻是哽咽著,說出了一直不敢說出口的話,“我……我好想活著,看著她長大……”
慶寧驚訝地看著她,她不是不知道紡煙早已經當作自己是已死之人,只當這軀體還有必須為這個國家完成的最后一個任務,慶寧為何如此著急一定要趕來年平島,就是怕她但凡晚來一步都有可能再也見不到紡煙。她從未想過,紡煙懷中的生命竟然給予了她如此大的勇氣,讓她這么一個愛民如子的人,竟能第一次說出如此“貪生怕死”的話語。
慶寧望著紡煙,淚水漣漣,她哽咽著說:“就應該如此,你就在這里陪著孩子一起長大,好么?我會為你們建一座城,建一個沒有痛苦和遺憾的世界,不要管什么萬亭,什么矢雨城了,你們就在這里度過一生,一輩子快快樂樂,好么?”
“慶寧……”紡煙驚訝地看著她,可她那樣的滿臉淚水,似乎并非夸大,而是真想如此。
慶寧想起了那日,那個被紡煙拯救的午后,那個為她黑暗的生活帶來第一束光芒的午后,她的淚水更加肆虐,她幾乎是哭得無法說清口中的話,模模糊糊地對她說:“紡煙……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一個人,我只有你……我不能……我不能沒有你……”
紡煙笑了,她小心放下懷中的孩子,將慶寧緊緊抱在懷中,被紡煙如此抱著,慶寧再控制不住了,她放聲痛哭起來,喃喃念著:“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
可這樣的哀求并不能改變紡煙心中的掙扎,她不能原諒自己,卻也不能放下這個可憐的孩子,讓她成為沒有母親的孤兒,可無論自己如何,這個小生命是無罪的。
她松開懷抱,擦去慶寧的淚水,隨后,她撐著虛弱的身體站了起來,走到孩子面前,緩緩抬起雙臂,開始封印這個孩子身上強大的靈力。
“紡煙?”
燦爛的金色光芒纏繞著躺在床上的孩子,孩子突然用那稚嫩的嗓子放聲大哭起來,手腳掙扎著,似乎十分痛苦。
“紡煙……紡煙!”
一旁的慶寧十分吃驚,本能地想救過那個孩子,可一想到紡煙在做的事情,她再不舍得孩子受這般疼痛煎熬也不得不袖手旁觀,況且她的生身母親紡煙何嘗不是添了百倍的心疼呢?
紡煙所用的靈術,慶寧再熟悉不過,那是父親慕衍王夫教給她和哥哥賀武的秘密靈術——靈力封印。
所謂靈力封印,便是讓靈力在胚胎狀態被封存在另外一個結界中,讓靈力獨立于此人的身體之外,在結界中自由生長,從此便可將被封印的人偽裝成平民。這是慕衍王夫的夢想——讓孩子們獲得平凡的權力。
此時的紡煙看起來十分吃力,正在被封印的孩子也遭受著對于她這個幼嫩的身體而言不堪的痛苦,這樣的靈術耗費巨大,對被封印者與封印者都是一種挑戰,此時的紡煙十分虛弱,可紡煙不得不現在進行,因為封印只能在孩童出生之后不久進行,此時的靈力還未成長,屬于胚胎的階段,只有此時封印才能成功。
慶寧擔心紡煙,更擔心那個孩子,可在一旁的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靈力封印只能由靈力更強者進行,封印可維持二十年,第二次封印或解除封印時仍需要比被封印者靈力更強的人進行,且需要知道封印的方法。慶寧思來想去,紡煙無法告知大祭司她的封印方法,除此之外,這世上沒人比紡煙靈力更強,如此一來,滿足這個條件的除了紡煙自己再沒有別人了,這是不是意味著,紡煙已經決定陪伴在孩子的身邊一直活下去?
想清楚這一層,慶寧心中很是激動,她認定紡煙定是真心希望能活下來才會選擇封印孩子的靈力,否則便意味著要讓這孩子在二十歲時死去,紡煙絕不可能這么做。
漫長的時間過去,紡煙終于放下了手,她癱軟在地,慶寧忙上前將她扶至一旁坐好,忙問:“你還好嗎?紡煙。”
紡煙捂著心口,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孩子漸漸安靜下來,不再哭鬧,她神情復雜地微笑著。紡煙看向慶寧,剛要開口說話,慶寧忙阻止她道:“不許!你不許告訴我封印的方法,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只有你活著,孩子才能活著。”
紡煙搖頭笑了笑,說:“你怎么不問我為何知道你們父子父女三人才知道的靈術?”
慶寧倒是不好奇此事,泛著酸氣說:“你和陛下像連體嬰兒似的,你會知道,也不奇怪。不過……這個靈術連母王都不知道,父親大人說,當平民是最大的快樂,如果我們希望孩子們平凡快樂,便可以用這個靈術封印孩子的靈力,再將封印的辦法告知大祭司,就可以讓這孩子度過平凡快樂的一生。”想到這,慶寧笑了起來,她看著紡煙說,“現在你可跑不脫了,除了你,沒人能為這個孩子進行封印。你得就這么好好的,長命百歲,知道么?”
“是么?”紡煙只是笑,看向一旁已經睡去的孩子,撐起身子走到床邊,輕輕抱起睡著的孩子,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
望著眼前的畫面,慶寧只覺得那些地獄般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她最在意的紡煙將會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一切美好將來到她們的身邊,永遠這么幸福下去。她問紡煙:“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紡煙點了點頭,看著孩子,溫柔地念出了這個她傾注了全部愛意的名字:“諾嘉羽陽。”
第二日,安頓好了紡煙在這里的一切需要,慶寧總算放下心了,如果不能早點回去露出了馬腳,只會害苦了際家和紡煙,不得已,慶寧再三告別后啟程離開了年平島。
乘上渡船離開了年平島,剛剛上岸坐上了車她便困頓不已睡著了。這里偏僻,距離青墨人多的地方很遠,車這種本就不普及的交通工具更是少見,除了老款汽車的引擎轟鳴,這一路什么聲響都沒有,放心下許多事情的慶寧睡得很是安穩。
然而熟睡中的慶寧突然被一陣風從窗外吹過弄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見正在開車的司機似乎有些生氣。
“怎么啦?”慶寧忙問。
司機皺著眉頭說:“回長公主,沒有什么大事,只是剛剛迎面過來的那輛車差點蹭到了我們。”
“……沒事就好。”
解答了疑惑,慶寧閉上眼睛繼續睡了過去。
車子開出了一段路,司機找到了可以吃午餐的地方,便停車把慶寧叫醒了,慶寧下車正準備走向餐廳,突然一輛車沖了過來,差點就撞上了她,幸得她反應迅速,伸手幻出一道驚雷打偏了車頭的方向,這才避免了一場車禍。
慶寧的司機氣沖沖地上前去,抓出那輛車的司機厲聲喝道:“開車不會慢點嗎?!這么窄的路,有個好歹怎么辦!”
那被責罵的司機先是被驚雷嚇了一跳,又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壯漢抓著一頓罵,嚇得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奇怪了,我們送貨的才跑這個路線,這附近平時沒有車的啊!”
這司機一句話讓慶寧突然想起了剛剛擦肩而過的那輛車,忙命自己的司機:“快!掉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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