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諸葛亮

第68章 破柴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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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柴桑城內的笮圓,發現那些被釋放回來的降卒,居然因為信仰崩塌、而隨意散播他們在彭澤的見聞時,他終于徹底慌了。

笮圓也算是當機立斷之人,發現端倪后,他立刻就把那些被釋放的僧兵降卒全部隔離起來。

但凡有證據證明確實嚼舌頭了的,他更是毫不猶豫動了大刑,嚴酷逼問那些人在彭澤縣究竟被如何腐蝕收買了。

那些受刑的放歸士卒倒也沒有含糊,他們本來就沒打算隱瞞,就直接招供了。

但他們堅持說自己并沒有受到敵軍收買,是因為看到了斂財僧官被抄出來的家產、還看了朝廷將領給他們算的賬目,眼睜睜確認那些僧官就是在假借菩薩之名中飽私囊,他們才主動放棄了對笮家的信仰。

尤其是那些被查出中飽私囊的僧官,一個個死相還那么慘,受傷后流膿不止,最后潰爛而亡。

甚至比正常戰傷的重傷員潰爛得更嚴重,他們徹底相信這是被天譴了,所以才沒法寶相莊嚴地圓寂。

這一條一條的說辭,如同一柄柄重錘打在笮圓心頭,他目眥欲裂,壓抑地低聲嘶吼:

“諸葛狗賊!你們的心到底怎么長的!太歹毒了!殺人還要誅心,還要害人身敗名裂、死了繼續潑臟水。我們笮家跟你們諸葛家不死不休!不共戴天!”

罵歸罵,罵完他也沒別的辦法,只好低調地讓那幾個剛才負責拷問的僧兵,把被拷問的俘虜統統殺了。

負責用刑之人無不心中一寒,但暫時還不敢反抗,畢竟笮家人積威已久,三年多的反復洗腦,不是一時的丑行可以動搖的。

用刑者最后還是執行了命令,但殊不知笮圓根本也不信任他們,稍后不久,就又吩咐人把那幾個聽到的拷問供詞的用刑者也殺了——

好在這批用刑者一共也就沒幾個人,不用太造殺孽。而且為了防止出現“用新的用刑者殺老的用刑者”的循環出現,這次笮圓關照了“第二批用刑者”:殺人之前千萬什么都別問,那些第一批用刑者就是辦事不力該死。

只能說當一種思想產生的時候,它的傳播往往比瘟疫更難以遏制。

饒是笮圓做了那么多嘗試,最終還是沒能堵住柴桑城內僧兵的人心漸漸動搖,這種風雨飄搖之狀,簡直讓他晚上都完全睡不著覺了。

而諸葛亮顯然也沒打算讓這些亂賊睡著。

就在當天后半夜,失眠了大半夜的笮圓剛剛迷迷糊糊犯困時,手下的心腹僧官又沖進他臥房急急忙忙推醒他。

“何事攪擾!不能天亮了再說!好不容易睡著的!”笮圓怒得幾乎因為起床氣而拔刀。

那僧官往后瑟縮了一些,卻不敢退出去,聲音恐懼地指著院中的天空。笮圓只好揉著眼睛跑到院子里一看,天上竟然有幾十個如鬼火一般飄忽的亮點,但絕對不是星辰,因為那些東西在動。

“什么妖物?不要慌張!就算是妖物,也傷不到我們!”笮圓厲聲彈壓身邊侍衛和僧官,他的話似乎也很快應驗了,因為沒一盞茶的工夫,他們就看到那些空中鬼火,有兩團明顯下墜了。

這些東西,當然就是諸葛亮剛“通過大哥的提醒,自己復刻自己”造出來的“諸葛燈”了。

因為用的只是輕質紗絹涂上蠟確保氣密性,輕則輕矣,短時間內氣密性也比用紙做的要好,但耐久度就極差了。

蠟遇熱易融,就算不流下來,也會因重力和風力而不均勻,從而漏風。這些諸葛燈中質量最好的,也只能在天上飛半炷香的時間,就會陸續往下掉。

真要想做出后世那么耐久又不用涂蠟的孔明燈,關鍵還是造紙技術要革新提升。

靠如今漢朝最好的左伯紙,依然不足以造出氣密性優良的孔明燈。

但不管怎么說,今夜的這點動靜,裝神弄鬼嚇嚇人已經足夠用了。

隨著孔明燈逐漸往下掉,柴桑城中好幾處都出現了火勢,都是因為燈剛好掉在茅草頂的房子上,一時又取不下來,直接引燃了屋頂。

一夜一兩場火災,或許不至于人心惶惶,但連續三五場甚至更多,就足以讓人懷疑是不是遭了天譴。

就在笮圓口干舌燥,親自下令親兵集結、巡城彈壓之時,很快一條條新的噩耗異變又不斷傳來。

他剛巡視到南門附近,就看到守門軍官中一名僧兵出身的小校,拿過幾張絹帛交給笮圓,說是從天上的仙火中飄下來的。

笮圓接過一看,頓時眼前一黑:這不擺明了是學陳涉吳廣魚腹尺素、裝神弄鬼離間么!

那些絹帛上,字很少,不是寫著“笮圓死,陳橫生”,就是“陳橫死,笮圓生”,明著公然離間都懟臉了!

“全部收起來!一起交給我燒掉!不許看!”

一番折騰后,據說所有天燈投放的絹帛都被收上來了,沒人看,但是不是真的,就沒法驗證了。笮圓越想越睡不著,卻也無可奈何。

“差不多可以再勸降一次了吧?要是還不得手,那就強攻?如果非得動手,我看明晚攻城前,還可以再放一批燈,趁著火勢引起城內士卒混亂,足以事半功倍。”

城外的諸葛瑾和諸葛亮,這一夜其實也沒怎么睡好,不過他們不是因為忐忑,而是因為興奮,以及興奮中稍稍的緊張。

諸葛瑾很想確認二弟“自己復刻自己”提前搞出來的諸葛燈,到底能不能起到打擊敵人士氣,動搖人心的效果。

不過看到城內那多處火起、夜間遙遙傳來的鼎沸救火聲,諸葛瑾就知道,自己收獲了意外之喜。

他覺得,是時候進攻了。

旁邊的諸葛亮,也深以為然,還分析道:“大哥所見甚是,雖然我軍還能繼續多圍困以打擊敵軍士氣,但城內敵軍估計也會這么想。

而我軍已經小規模嘗試罵陣勸降了三天了,每天都是稍罵即回,并不戀戰,如此敵軍必然也會形成習慣。

覺得我們明晚再罵,無非也是故技重施,不會有額外的舉動。我們正好九假之中忽摻一真,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諸葛瑾聞言,滿意地點點頭,對二弟的成長之迅速,非常滿意。

但他此刻既然還在扮演抽查老師的角色,他當然也不滿足于弟弟“結論答對了”就行,

他還想趁機深入考察更多,看看弟弟是不是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掌握得有多透徹。

于是他輕描淡寫地明知故問:“可是,敵軍既然對我們的持續打擊士氣之策并無反制手段,為何不能再多打擊幾天呢?

那樣說不定就不用強攻了,或者就算還要強攻,抵抗也會越來越微弱,那樣不好么?”

諸葛亮淡然一笑,指著地圖說出了大哥的小心思:“當然也不能一味等下去,興霸雖然在圍城兩天后,就擊退了一次海昏來的敵人援軍,但敵軍吃過虧,遲早會換個方式再來的。

他們第一波援軍規模不夠,而且不知道我們水戰之利,才選擇了水路輕兵冒進。吃過虧后,第二波援軍如果還來,規模肯定會擴大數倍。也會穩扎穩打,走廬山陸路而來,不再圖快走彭蠡澤湖面。

算算日子,那日水路援軍被擊潰,兩日內可回到海昏縣,再有一日給敵人重新整頓兵馬、三日行軍,加起來最快六天,就能集結起大軍出擊,到時候我們可能要腹背受敵。而現在我們已經又花了三天了,不能再多冒險。

而城內敵人不知道這一點,那是因為我軍此前聲勢凌厲、擊潰其援軍時非常干凈利落。隨后這幾天閑著,我又部署了增營增灶、讓船隊夜出晝歸等等把戲。

這些手段,可能會讓城內賊軍誤判我軍援軍源源不斷,覺得他們的援軍已經指望不上了。而海昏縣真有援軍來的話,那隊援軍是看不到我軍這些把戲的。”

諸葛亮有條有理,把敵我各軍的行動速度、調度潛力,都堂堂正正分析了進去,顯得他給出的嘗試強攻之日,并非隨便猜對了一個答案,而是深思熟慮的。

他剛才說到的增營增灶等手段,也是他這幾天隨軍觀摩甘寧軍扎營,一邊學習基礎知識,一邊嘗試用點古已有之的兵法小伎倆,來強調諸葛軍的規模勢大,進一步壓迫城內柴桑守軍的心理劣勢。

比如“讓戰船夜里偷偷離開水寨,白天回來”,這就跟七年前董卓“夜里讓西涼騎兵悄悄離開雒陽,白天再大張旗鼓開回來”異曲同工。

這些計策都不算特別高明,也不罕見,對于新手來說,卻能很好的鍛煉、查漏補缺。

所以這幾天諸葛瑾也是任由他自行摸索、鍛煉。只要不是太離譜、沒有明顯風險的,諸葛瑾都不阻止。

畢竟諸葛亮此前可是沒有過任何軍旅生涯,他只是看了兵法,加上自己理解、腦補、聽大哥說。

而漢朝之前的古人寫兵法,又是很大而化之、論道不論術的。

治軍、行軍、扎營、圍城,種種管理實踐、工程應用方面的小知識,只能讓帶兵將領慢慢在事上練。

誰讓竹簡用起來太麻煩呢,而此前的兵法,都是竹簡時代的人寫的。東漢發明紙張后的上百年里,天下因為沒什么戰亂,幾乎沒有誕生新的兵法著作。

那些古早的兵法,也就不可能跟紙張便宜、印刷術爛大街的宋、明人寫、那樣事無巨細地水。

趁著現在敵人還不強,讓諸葛亮充分嘗試,低成本試錯也好。

諸葛瑾見弟弟終于把方方面面都捋清楚了,而不是碰巧蒙對的答案,他也就欣慰地答應了其所請,決定今晚再放一次諸葛燈,

然后趁著同一個時機,再最后罵陣勸降一次,

并且讓攻城部隊準備好攻城器械,隨時箭在弦上,引而不發。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推進著,時間很快來到臘月二十五入夜。

新一波的折磨再次準時降臨,諸葛亮在陳到的圓盾罵陣手、弩手隊掩護下,又來到柴桑南門外,高聲勸降,罵陣手們也準確無誤地把他的話語往城內傳播。

喊話的內容,無需再全文贅述,因為大部分跟那天勸降彭澤縣的說辭是差不多的。

唯一額外加的新料,就是強調征南將軍兵多將廣、援軍不斷涌來豫章,已經拿下除了柴桑、海昏、南昌以外的其他諸縣,笮融手上剩下那三個縣已是甕中之鱉。

另外,就是繼續散播笮融軍中僧官假借為佛之名私自斂財的丑行、被天譴的慘狀案例。不過這部分其實倒不用多說,因為諸葛亮放歸城內的信仰崩塌俘虜已經幫他們做了。

諸葛亮只是沒法驗收成果,不知道他們做得好不好,才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老生常談。

而城內的笮圓也好,陳橫也好,面對這種折磨,內心都是無盡莫名的不安。

他們很不安,卻說不清自己的不安具體來自哪里,只是覺得誰都有可能是敵人,誰都有可能猜忌自己、背后捅刀子。

諸葛亮還在那兒不斷勸降郡兵軍官,撕裂郡兵和僧兵的關系,天上的諸葛燈還在飄落絹帛,或是直接失控墜落,引起一場場火災。

終于,在猜忌的神經崩到極限的情況下,城內原郡兵將領陳橫,終于繃不住心理壓力,趁著指揮軍隊救火的機會,在城內發起了兵變!

笮圓此前已經猜忌他了,不讓他的部隊守任何一座城門,也算是吸取了彭澤縣的教訓,確保四門都只有僧兵守門,郡兵只能作為預備隊。

但城中那么多火災,笮圓再提防,也不可能阻止陳橫救火。陳橫知道對方越來越猜忌他,終于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橫棄暗投明了,也不管這么做成功率究竟有多大。

聽放回來的俘虜說,彭澤縣那邊郡兵最高軍官只是一個曲軍侯,但投降后沒有被朝廷任何清算,諸葛校尉還升對方為軍司馬。

這個消息,對于被裹挾的原郡兵軍官而言,是非常利好的,這根刺扎下數日,此刻終于正式萌發了。

隨著城內火災越救越多,還傳出了喊殺聲,在南門外持續罵陣督戰的諸葛亮,立刻敏銳地抓到了這個情況。

“定是郡兵棄暗投明了!或者一部分看清了笮家真面目的僧兵想通了!興霸,快快組織強攻,機不可失!”

隨著諸葛亮一聲令下,甘寧就要發起進攻。而諸葛瑾也發現了軍隊要出動的跡象,從中軍大帳匆匆親自跑來提醒了幾句:

“興霸不可輕敵,看今日之亂象,比數日前彭澤縣還是不如一些。當日郡兵好歹能奪門開門,今天估計是只在城內亂戰,你們還得攻墻先登才行。”

“沒關系,沖門也好,先登爬墻也好,也差不了太多——這墻頭都已經亂起來了,大不了我們不朝著僧兵守的城樓攀登,找城角那些不受重視的墻段爬好了。”甘寧視力不錯,敏銳地在黑暗中通過觀察墻頭火把的疏密,判斷出了適合趁亂進攻的點。

“好,興霸小心,要是柴桑再拿下,你絕對是首功,立刻升你為都尉。我先擔保了,回頭再寫信告訴征南將軍,就說我已經許諾了,斷無不允之理。”諸葛瑾也豪爽地承諾。

然后,就看到甘寧又是搶過罵陣手的一面盾牌,手持雙盾開始指揮剛造好的云梯車沖墻——

嗯,說手持或許有些不精確,應該是把左右兩面盾牌都用繩箍套在臂彎上,這樣手掌空出來,還好攀爬握持梯子的橫檔。

覺得這個動作不夠直觀的,想象一下里紫龍的天龍座圣衣盾牌就明白了。

城頭的賊軍,看到漢軍開始強攻,也是連忙開始抵抗,不過因為發生了內斗,箭矢拋射得稀稀拉拉的,比平時威脅大減。

只有當甘寧軍突破到墻根下面時,守方的火力密度才開始提升,滾木礌石,羊頭石,開始加入到往下猛砸的序列中。

不過漢軍今天用的也是有遮蔽的云梯,而非簡易的飛梯,滾木不足以撞破云梯的護壁,礌石又丟得太近,無法砸到斜率較低的云梯主體。

只有相對輕便、每塊不超過兩三斤的羊頭石,才能既丟得遠,又足夠堅硬,被這種東西砸到的士兵,頓時輕則頭破血流,重則當場斃命,甚至頭盔都會出現凹陷。

好在扔羊頭石的士兵不多,扔得也不如玩家準。甘寧在付出三五個錦帆賊袍澤戰死的代價后,還是瞅準一個空檔,飛身殺上墻頭。

“將軍饒命,我們是郡兵!我們正跟僧兵打呢!別誤會!”

城頭一片混亂,甘寧在砍殺了一個僧將幾個僧兵后,殺得手滑,嚇得旁邊的丹陽郡兵連忙跪地求饒、讓路以免波及,無不強調自己已經棄暗投明了。

最初的混亂過后,甘寧總算把城頭的反正士卒組織起來,當他們獨當一面不要礙事。甘寧自己帶著越來越多的登城士卒,朝著城樓沖殺而去。

城樓周邊都是僧兵,根本就沒敢部署原郡兵。笮圓親自鎮守在南門城樓,發現甘寧已經從側翼的城墻突破上來、站穩了腳跟,他也只好硬著頭皮讓最死硬最嫡系的僧兵發動反沖鋒,還親自督戰。

他也怕死,但他知道沒有退路了,一旦南門城樓被奪,他們都得完蛋。

“敵人不多!趁著他們立足未穩誓死沖上去把他們推下城墻!”笮圓聲嘶力竭地吶喊,瘋狂揮舞佩刀督促僧兵上前沖殺。

“賊子何敢如此!受死!”甘寧在人群中看到這個左右指揮的僧將,頓時怒火中燒,都是這些家伙蠱惑了那么多人流竄作惡,簡直罪不容誅。

一番血腥的廝殺肉搏,甘寧還是殺出一條血路,在城墻上沿著墻往前蹚了至少百余步,最后和袍澤們一起,把笮圓砍死于亂刀之下。

柴桑南門城樓上的僧兵漸漸被殺光、殺散。漢軍打開城門,迎接后軍一擁而入。

城內倒戈的郡兵軍司馬陳橫部也士氣大漲,把尖刀揮舞向了平時作威作福的僧兵。

兩個時辰后,城內聲響漸息,柴桑終于被徹底攻下來了。只剩一些搜剿逃賊的零散活兒,估計還要持續很久,但已不影響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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