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肅周瑜在海上漂了大半個月,消息已經夠不靈通了。
但即使讓他們重新連線,跟諸葛均同步版本信息,他們同步的也只是瑯琊這片局域網的版本,跟真正河北那邊的最新版本進度,差距依然有些大。
為了看清全局,不得不把時間線回溯大半個月,回溯到建安七年二月底,也就是南邊魯肅周瑜剛剛坐船北上的點——視線也挪到冀州,鄴城,也就是袁紹的老巢。
早在二月二十四這天,袁紹就已經徹底昏迷不醒,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那天中午劉氏親手給他喂湯水的時候,袁紹嗯嗯啊啊那幾聲痛苦的呻吟,應該就是他最后的遺言了。
當時那些湯水也都流了滿襟,十口至少有八口都流到了地上,喝下去的最多兩口。那聲嘶氣喘的狼狽樣,比平行時空司馬懿在李勝面前演的還真實十倍。
劉氏當眾給袁紹喂完最后一頓湯后,就堂而皇之吩咐所有奴仆和侍女全部退出去,不要打擾大將軍休息了。眾人莫敢不從,沒有一個人質疑。
一代梟雄,到最后也沒認清形勢,沒想到自己會在哪天完蛋,遺言都傳不出去,不得不說是很悲哀。
但這一點上,還真沒人給袁紹開弱智光環,也沒有黑他。
因為袁紹和劉表,在原本的歷史上,就屬于“最后階段被隔絕內外,導致沒法公開立遺囑”的典型。
按照《三國志》上的正式說法,審配等人后來擁立袁尚,也是因為袁紹“欲以為后而未顯”,這一點在《典論》上也得到了印證,就是說他偏愛袁尚,但從沒有正式表達過。
一個人對于身后事,居然會留下這樣的糊涂賬,生前再是雄心壯志,也只能說是諱疾忌醫,“不管死后洪水滔天”了。
很多自視甚高、吃不得虧、一吃虧就情緒不穩定、喜歡破罐子破摔的人,都有這樣的共性。
而那些跌倒了能重新爬起來的,有韌性的人,基本上不會犯這個錯誤。
他們哪怕輸了,也會想翻盤。就算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很清楚自己翻不了盤,也要留下點布局,指望后人翻盤,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再搏一把,繼續戰斗下去。
一夜過去,第二天開始袁紹就永遠、徹底昏迷了,再也滴水未進。
歷史上的袁紹,是建安七年四月底五月初左右走的,現在算算日子,也就提前了兩個多月,變化并不算大。
考慮到這一世他受到的挫折打擊更大,官渡之戰慘敗后,又連輸了兩場大戰,東阿之戰、倉亭之戰。
其中東阿之戰是原本歷史上沒有發生的,還是在他“改過自新、虛心納諫”、聽了田豐建議后,依然打敗了。這場額外慘敗的心理打擊,讓他的心理崩潰更加徹底、更加絕望,僅僅早死兩三個月,已經算命硬了。
時間來到二月二十六這天的傍晚,也就是袁紹超過兩天兩夜連續昏迷、連續水米未進后,劉氏找來了兒子袁尚,有些事情要吩咐。
袁尚進來的時候,心情很是沉重,他還以為父親已經不幸了。然而見面之后,劉氏一開口,就讓袁尚微微一驚。
劉氏居然是為了向他借調一些可靠的大將軍府侍衛。
畢竟劉氏一介女流,又不像劉表那邊的蔡氏一樣有外戚掌兵權,所以在武力方面,她是完全沒有根基的。連大將軍府外面的侍衛隊,她作為大將軍夫人都指揮不動,只能指揮指揮侍女和奴仆。
這方面,還是應該給袁紹說句公道話的,袁紹直到最后一刻,至少都沒讓自己的女人或者其娘家人染指兵權,哪怕只是指揮小規模的侍衛隊。要給兵權也是給兒子。
這一點相比于劉表而言,袁紹要做得好得多,劉表那邊中樞兵權也都在外戚手里。
但袁尚奇怪的是,大哥如今還在南皮,雖說有兩次嘗試從幽州繞回冀州西部,也都被常山、中山的蘇由、陰夔死守堵回去了。這種情況下,母親要借侍衛防誰呢?
于是他審慎地提醒:“母親若是擔心大哥,或許大可不必……聽說曹軍發現了前陣子大哥有異動后,曹洪又從東光對南皮發起了新的攻勢,大哥如今已被大義擠兌住了,又有軍務纏身,不會有威脅的。
對了,父親今日病情如何了?有……加重么?”
劉氏卻不聽他的解釋,一臉惱怒:“你父親還是那個樣子,但醫官已經私下說了,再也不可能醒來了,就是這口氣昏迷耗著。我借侍衛自然另有用處,你連這都要管?”
袁尚猶豫了一下,考慮到母親沒有別的兒子可以扶持,借侍衛也不可能對他不利,最后還是借了。
結果當天晚上,劉氏就迫不及待動手,袁紹這邊還有一口氣吊著沒斷呢,她先動武把袁紹所有的小妾都殺了。
也一如歷史慣性那樣地先毀容再殺,讓侍衛一刀刀把臉都砍爛了,以免她們到了地下跟袁紹團聚再相認、以美色誘騙袁紹。
次日一早,袁尚才知道這一切,大驚失色,但他已經來不及理會這些。
因為當天午后,袁紹也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大將軍府上下內外立刻舉哀,一夕之間整個鄴城都進入了肅穆的狀態。
袁尚要表現得自己像是孝子,這時候哪里還能管母親的丑惡行徑,恨不得大事化小,就緊急找來審配商議,該如何善后掩飾。
審配聽說后也是大驚,意識到這種“大將軍剛死,就殺盡其妾侍”的事情實在是不體面,容易導致人心離散,
便建議袁尚對外宣稱是那些寵妾們過于愛戴袁紹,自愿為其殉葬,給她們風光裝殮,別讓外人看出尸體的異狀破綻。
畢竟哪有自裁殉葬之人,能自裁成臉都被砍得稀巴爛的,這遺容要是被外人看到,再怎么解釋也沒人信啊。
袁尚覺得有道理,加上形勢又緊急,再不處理消息就封不住了,他也就不及跟母親商量,自己當機立斷拍板了。
那群袁紹寵妾就被重新裝殮,消息也放出去了。
劉氏得知后又有些惱怒,一方面是覺得不該給那些賤人體面的后事,一方面也是不放心那些寵妾的家人,于是找來兒子,質問他為何擅自如此主張。
袁尚只覺焦頭爛額,又不好以下犯上,只是苦勸:“母親何必跟死人過不去?你已毀了她們容貌,就算給她們點哀榮,父親縱然泉下有知,也不知道她們是誰了。
如今凝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我要接位,僅有審配、逢紀是我死忠,還有田豐可以期待。其余人等,眼下都在等著我犯錯呢,母親為何要為了一點小事,置我袁家名聲于不顧?這些都是事急從權的處置,還是忍了吧。”
劉氏卻別有說出一番道理來:“你倒是大度,可事情已經做下了,就該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那么多人,至少有幾十個侍衛見到了、參與動手了,將來如何封鎖得住消息?
一旦傳出去,哪怕不說是我殺的,只說是我逼她們‘自愿’給你父親殉葬的,她們的家人又會如何怨恨我們袁家?
到時候這些人還都住在鄴城,還不能撕破臉處置,你大哥要是找伱錯處,人心只會更不穩!這種時候,就要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以絕后患!裝什么好人!”
袁尚啞口無言,呆滯半晌,終于意識到自己“假裝那些父妾是自愿殉葬”的處置方式,確實不夠嚴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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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又不可能殺了那些動手的侍衛滅口,那樣的話就成了誰跟你有仇你不殺,反而殺幫你辦事的滅口,一旦有點風吹草動,屬下的忠誠度只會更加崩盤。
這種不體面的事情,已經一條道走到黑了。
“審配誤我!他這都出的什么主意!趕緊改口,不說這些人是殉葬的,就大大方方說是獲罪被殺!”
袁尚終于下定決心,幫著母親斬草除根,由袁尚親自帶兵,當天晚上就把父親那五家小妾的家人也都滿門誅殺,然后放出去的口風也是一天之內就改了口。
滿城文武聽說之后,無不愕然:
這中午還說大將軍的小妾們主動愿意殉葬,到了第二天就改成了這些人“在大將軍重病期間還妨害大將軍養病,導致大將軍病情惡化,死有余辜”,滅了人滿門。
(注:這里也沒有捏造黑,《三國志》原文就寫了“尚又為盡殺死者之家”,正史上就是滅門了五個小妾的全家。當然我這里過程細節和當事人的內心想法是自己塑造的,造成的影響也會跟歷史有所不同,我認為還是合理的)
夫人和三公子如此行事,頓時讓很多人覺得袁家的前途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很多人都開始動搖,不愿意為這樣出爾反爾、濫殺無辜、不顧輕重的人賣命。
尤其這一世的袁家,袁譚的道德形象和治理政績、軍功對比優勢更明顯些,對袁尚身邊的中立搖擺派,就更有吸引力了。
而審配聽說之后,也是無奈搖頭。他心里其實知道,對袁尚最有利的做法,就是袁紹死了之后,先秘不發喪幾天,等袁尚交接了工作、做了更多接權的準備后,再正式公布。
但劉氏急于殺人,鬧得這么大,一開始就捂不住蓋子了,已經讓袁尚失去了交接的緩沖期。
只能是匆匆直接上馬,很多人都來不及籠絡,這就導致跑的人更多了。
倉促之間,審配的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盯住田豐上,確保田豐跟他和逢紀一樣絕對支持袁尚。
而田豐以外的人,審配都顧不上了。
只是因為鄴城內外的局面,仍然是被冀州本地派牢牢掌握,豫州派翻不起浪來。郭圖也就只好跟歷史同期一樣,倉促出奔,偷偷潛行先去幽州繞一圈,輕裝簡從滲透到袁譚的地盤上,投奔袁譚。
歷史上郭圖也是順利投了袁譚的,這一點并不需要開掛。
但歷史上還有其他一些非冀州派的官員,在袁尚接權之初沒來得及跑,比如辛評——所以后來辛毗被袁譚任用出使曹操、投了曹之后回來打審配,審配才能把辛評留在鄴城的全家都殺了。
但這一世,辛評也趁著審配焦頭爛額管不過來的機會,跟著郭圖一起跑了,甚至全家都跑路了。
審配倉促之間抓不住郭圖辛評的罪證,他也唯恐這些人留在鄴城會阻撓袁尚接權,愿意走那就最好。
因此審配并沒有派兵深追,只是讓人在輿論上把郭圖和辛評搞臭,宣揚他們是背主之賊,說他們是看到袁紹死了、就覺得袁家沒前途,想要做反復無常的小人。
跟郭圖、辛評情況相似的,還有其他一些被袁尚倒行逆施蝴蝶效應所影響的謀士。
比如清河崔琰,歷史上他在二袁相爭時,看不下去這種不孝不義的把戲,選擇了告病棄官,兩不相幫。
還因此被袁尚問罪下獄過,后來考慮到崔琰名聲大,承認他“確實有病,沒有欺主”,這才很快從牢里放出來,一直賦閑到袁尚丟失鄴城后,才被曹操任用。
這一世,崔琰看到袁尚的暴行,當然還是一如歷史慣性棄官不干了,但因為逢紀審配的控制力比歷史同期更弱,無法第一時間把棄官的人抓起來,崔琰也就找了個機會跑了。
本來么,崔琰五年前來鄴城時,最大的軟肋是他恩師鄭玄,他是作為弟子護送鄭玄來鄴的,要走也不好棄師而走,那樣屬于不義。
但鄭玄已經在建安五年,也就前年官渡之戰的時候病死了,享年七十四。崔琰沒了軟肋,也就想逃回當年跟隨恩師讀書的北海郡不其山隱居。
至于到了北海郡之后,劉備的人會不會去禮遇籠絡,這已經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歷史上本該明年病死在鄴城的前泰山太守應劭身上。
歷史上應劭是203年時病死于鄴城圍城期間,有一種說法認為可能是圍城期間糧食短缺、容易營養不良,又缺醫少藥。所以如果不是極端困苦環境的話,應劭的天然壽命或許還能再抗幾年。
應劭畢竟是前輩的學者型官員,他當年當泰山太守時,手下的副手郡丞正是諸葛珪,也就是諸葛瑾諸葛亮的先父,他跟諸葛家是有不小的交情的。后來是曹操的父親曹嵩一行路過泰山郡時,被張闿截殺,應劭恐懼曹操報復,才棄官北渡投袁紹。
所以應劭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五十好幾奔六了。過去整整七年應劭都只是掛個散官職銜,閉門做學問,寫了十卷《漢官儀》和幾卷《風俗通義》,沒有接觸具體政務,都在整理自李傕郭汜之亂以來散失的朝廷禮儀典禮制度。
這種有點道德追求的學者型官員,看到倒行逆施的暴虐行徑,當然也不想再蹚渾水,想閉門做學問在哪兒不能做。而且他也是豫州汝南郡人,原本是看在跟袁家是同郡的同鄉才來投的,現在豫州派全面被冀州本地派打壓,他還留在這兒干什么?
歷史上這個時候諸葛家的人一個都沒混出頭,應劭當然不會去跟諸葛家攀交情。但現在情況不同了,諸葛瑾諸葛亮在南方都是手掌一州實權的人物,應劭也就打算去南方避難。
最后,還有一個豫州派的大佬,潁川郡的荀諶荀友若,在袁紹在世時,也被重用過,現在袁尚靠逢紀審配田豐掌握局面,清一色重用冀州本地人,荀諶思考再三,也決定去青州投袁譚。
只有袁大公子會重用非河北的人!
最終,袁家兄弟爭權,袁尚雖然通過恐怖殺戮控制住了冀州西半部的局面,但也把外地籍貫的謀士、文官驅趕了個七七八八。
郭圖、辛評、荀諶直接投了他哥。應劭、崔琰分別去瑯琊和北海關起門來做學問。
歷史上他只失去了兩個有頭有臉的文官人才、一個棄官,現在因為蝴蝶效應擴大到了五個。
袁尚身邊叫的上號的謀士和文官重臣,只剩下田豐、審配、逢紀、陳琳等等,另外作為親戚的高干、高柔之流不能算在內,這些人本來就不會跑。
不過好在冀州本地的軍隊還是被袁尚徹底掌握了,武將并沒有出現嘩變或者投袁譚。
可能是因為如今還剩下的袁家武將都沒那么道德潔癖了,已經官渡、東阿、倉亭三場慘敗大浪淘沙下來,骨氣硬的都死得差不多了。能活下來的或許更信奉拳頭大就是硬道理,管你誰義誰不義呢。又不是個個武將都跟關羽趙云那樣,決策前要先道德拷問一下。
這種兵荒馬亂的節骨眼上,這個結果也算是袁尚可以接受的了。只要掌握住了軍隊,文官損失一些就損失一些好了,官還怕沒人做么。
而在袁尚肅清內部,盡快掌權的同時,袁紹的死訊,也毫無封鎖地快速傳播到了曹操的占領區,隨后通過幽州繞路迂回,傳到袁譚那兒。
曹操是在三月初八,在許都接到的河北急報,說袁紹終于死了。曹操頓時大喜過望,但也微微有些感慨,畢竟是跟他認識了三十多年的老對手了。
袁譚因為道路不太暢通,反而比曹操還晚了三五天才知道,那天是三月十二。
又過了四天,才傳到東萊和瑯琊郡,被太史慈魯肅周瑜諸葛均等人所知。他們也不敢怠慢,繼續加急傳遞回南方,通知諸葛瑾劉備諸葛亮。
短短半個多月之內,天下為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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