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

第144章 我們可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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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庫珀喃喃自語。

陸時卻沒有再解釋這句話,而是在臺子上“布道”,繼續大講特講小報比之大報的優點。

剛才還很吵鬧的街道,現在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的沙沙聲,

所有人都在聽講,甚至包括巴克爾。

一場剪彩,變成了課堂。

大概十幾分鐘,陸時講得也差不多了,開始做總結:

“評論報紙的標準,是看該報是否客觀、是否有公信力、是否獨立、信息來源是否準確。而大報的風格四平八穩,報紙版面也很大;小報風格相對博眼球,版面也小,便于市民攜帶。”

到此,算是都講完了。

下面的“小學生”也完成了記錄,低著頭,盯著筆記研究、琢磨。

過不多久,議論聲四起,

“今天沒白來!沒想到陸教授竟然毫不藏私……”

“你懂什么!?人家是清高的教授,不屑于藏著掖著。”

“清高的人辦小報?”

“啊這……”

竊竊私語不絕于耳。

巴克爾皺眉看著自己的筆記,沉吟片刻,忽然湊到一旁的薩奇身邊,低聲道:“薩奇先生,你們《每日電訊報》準不準備搞一個小報?”

薩奇不由得謹慎,

“怎么?你們《泰晤士報》準備弄?”

巴克爾挑眉,冷哼了一聲,

“薩奇先生未免也太小心了吧?罷了罷了,我告訴伱便是。《泰晤士報》不準備辦小報。”

這必然是假話!

因為《鏡報》的成功已經證明了,小報才是下里巴人的存在,

而下里巴人就等于銷量。

且伴隨著英國識字率的飆升,有讀報習慣的中下層人士會越來越多,小報的銷量必然會爆炸式增長,

幾年后,說不定就能穩定在二十萬。

薩奇冷笑,

“巴克爾先生才是,說話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這是巴克爾原話,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巴克爾卻半點兒不生氣,繼續道:“《泰晤士報》不準備辦小報,但并不意味著我們不會出資去辦一個新報,畢竟《泰晤士報》是大報,有些不方便說的、有失身份的……哼哼哼……”

陰惻惻的笑聲讓薩奇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但事實上,薩奇剛才也是那么想的,

任何大報都需要開小號,

在這一點上,絕大多數有先見之明的大報總編必然能達成共識。

薩奇說:“看來,巴克爾先生已經有想法了。”

巴克爾嘆氣道:“這只是我的想法嗎?我看啊,這是大家的想法,但我說出來了而已。”

說完,他對陸時行紳士禮,

“感謝陸教授慷慨相授。”

這話說得十分真誠。

連帶著其他記者、編輯也紛紛對陸時道謝,甚至有人說陸時是“新聞業革新者”,“為報業帶來了又一個黎明”,

簡直跟“現代史學奠基人”一樣離譜。

陸時擺擺手,

“各位就不要吹捧了。我看,我們還是先完成剪彩儀式。”

說完,他對一旁的沃德豪斯點點頭。

沃德豪斯會意,走上臺子。

剪彩儀式正式開始。

庫珀把陸時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陸,你剛才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我還是沒理解。”

說:“這話其實是清朝大畫家吳昌碩所說,原句是‘學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進,似我者死’,我翻譯得應該不太難理解吧?”

庫珀點點頭,

字面意思理解就可以。

陸時又繼續道:“后來,這句話被齊……額……”

他頓住了,因為想以齊白石舉例,

齊白石也說過,“學我者生,似我者亡”,

這句話是對他的一位學生說的,學生名叫許麟廬,據說他模仿齊白石的畫幾能亂真。

但1901年還沒齊白石什么事兒呢

陸時只好隱去人名舉例,隨后道:“畫家批評他的徒弟有個前提,那就是徒弟已經臨摹師父的畫作到以假亂真、爐火純青的程度。只有這個時候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才有意義。”

庫珀點點頭,

就像一個小學生,連一加一等于二還沒有學會,就說“我們不能拘泥于哥德巴赫猜想,要突破”一樣可笑,令人匪夷所思。

庫珀隱隱有些明白了。

“各大報想要學《鏡報》學得像,尚且需要幾個月的時間,等到了‘似我者死’的階段,破而后立又得幾個月的時間。到時候,小報的市場已經完全打開了,《鏡報》必然立于不敗之地。除非……”

庫珀撓撓頭,

“還有‘除非’?”

有陸時保駕護航,他實在想不到《鏡報》怎么輸。

拍拍對方的肩,

“我們的兩性版只是情感文章。而有些人,說不定真的會搞出些下三路呢?”

就比如《太陽報》,有著名的“三版女郎”(Page3Girl),為了沖銷量,后來甚至干脆變成了果女。

所以在《是!大臣》的原版電視劇中才會有那段經典臺詞:

《衛報》的讀者是自以為應該統治國家的人;

《泰晤士報》的讀者是真的統治國家的人;

《金融時報》的讀者是手里攥著國家的人;

《太陽報》的讀者不在乎誰統治這個國家,只要她前凸后翹就行。

搞顏色就完事了。

所以,就算《鏡報》再怎么牛X,也不可能跟人家正兒八經的飆車黨比車速,

文章寫得好,不如人家大燈擦得亮,

這就是所謂的“一力降十會”。

陸時說:“主要是《鏡報》的主辦方是倫敦大學聯盟,不能搞得太三俗。否則,一百萬份銷量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市民們看不懂字,總能看得懂圖吧?”

庫珀吐槽:“陸,你可真不像作家,更不像教授。”

陸時聳聳肩,剛要說什么,卻聽到沃德豪斯的聲音響起:“什么‘不像教授’?”

兩人這才發現他們聊天的當口,剪彩儀式已經結束了。

艦隊街的同仁一哄而散,

看他們匆忙的樣子,八成是準備回去籌備小報。

“嘖……”

陸時咋舌,

沒想到自己真成了閑人一個,連剪彩儀式都沒主持。

他說道:“爵士要不要來我的辦公室喝杯茶?我從法國的龐加萊先生那里弄了不少好茶葉,你一定要試試。”

沃德豪斯目光瞥向不遠處的瑪格麗塔,隨后搖搖頭,

“不了不了,我還有事。”

說完,搶步上了馬車。

另一邊的庫珀和夏目漱石也很有眼力見兒,一個說要回《蘇格蘭人報》的辦事處,一個說要去逛附近的大書店,全都麻溜地走了。

報館前除了打醬油的過路行人,只剩陸時和瑪格麗塔。

公主殿下有些臉紅,心里埋怨沃德豪斯,

自己來找陸時,不過是想在《鏡報》的兩性版投稿,沒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怎么就被誤會了呢?

可是,這撲通撲通的心跳又是怎么一回事?

本來明明沒什么事的!

沒來由地,瑪格麗塔瞪了陸時一眼,就好像被陸時給欺負了。

陸時一臉懵,

“那個……殿下,你今天來也是參加剪彩儀式?”

瑪格麗塔搖頭,

“陸教授,你難道忘了我們之前說過的話題,純愛……”

“嘶……”

陸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是能在公開場合說的嗎?

他趕緊抬斷對方,說:“這里不方便,到我的辦公室來說吧。”

兩人進入報館。

眾人看到瑪格麗塔,先是陷入一陣安靜,隨后又低頭各忙各的。

陸時帶著公主殿下進入辦公室。

一瞬間,

“喵”

吾輩竄了上來,在陸時腳邊打轉。

陸時揉揉小家伙的腦袋,走到辦公桌后,拿出裝茶葉的小盒子,開始燒水。

另一邊,吾輩和瑪格麗塔大眼瞪小眼。

吾輩:“喵”

歪著大大的腦袋,好奇地盯著對方。

瑪格麗塔彎腰,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吾輩的腦殼,發現軟萌軟萌的,甚是可愛,不由得見獵心喜,兩手齊出,對著吾輩的臉頰又搓又揉。

吾輩似乎很喜歡女孩子的觸碰,

上次是菲利斯,

這次是瑪格麗塔,

它都沒有表現出不滿的情緒,反而“呼嚕呼嚕”地任由對方率性施為。

公主殿下和吾輩很快建立起了友誼。

沒多久,陸時泡好了茶,

“殿下,請喝茶。”

瑪格麗塔抬頭,看到杯中飄著沒有加佐料的清茶,微微疑惑,

她捏著鼻子小啄了一口,雙眸立即亮了,

“好喝!”

畢竟是從龐加萊那里搶來的寶貝,當然美味。

瑪格麗塔趁熱喝了小半杯,隨后滿意地長出一口氣,說:“陸教授,這里的氛圍真好。你看外面那些辦事員,都沒有因為我是公主而特殊對待,看我一眼之后便埋頭工作了。”

陸時撓頭,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其實,公主殿下是自作多情了,

《鏡報》剛開辦,千頭萬緒,正是最忙的時候,員工們天天996,眼里的光都要消失了,看見瑪格麗塔也不會多么興奮。

陸時斟酌一二,最終決定還是別說實話,

他岔開話題,

“殿下,你是寫好稿子了?”

瑪格麗塔點點頭,拿出了厚厚一摞的稿紙遞給陸時。

陸時:???

“這是你一周寫完的?”

瑪格麗塔臉紅,

“嗯。”

不可能!

這絕對是假話!

陸時有理由確信,瑪格麗塔本身有個當作家的夢,之前就完成了稿件,只是沒有發表。

當然,這不算多新奇的事,

因為是人就有表達欲,所以,應該很多人都想過當作家。

陸時翻開稿子,

標題是個女性名——

《約瑟菲娜·奧貝斯坦》,

看不出什么。

陸時繼續往下閱讀,很快就覺得不對味兒了,

這篇文章,或者說這部,開頭和傳統文學幾乎沒有差別,跟《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鎖心扉的門》更是完全兩種風格,風馬牛不相及。

陸時皺眉問道:“這篇文章你真的是仿照著寫的?”

瑪格麗塔露出驚訝的表情,

“陸教授,你怎么知道?我仿照的是《簡·愛》,那是我最喜歡的之一!”

陸時吐出一口老血。

他說的仿照,是《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鎖心扉的門》,

公主殿下倒好,來了個《簡·愛》,

就離譜!

陸時忍不住吐槽:“你這……好吧,《簡·愛》。可就算是《簡·愛》,你這仿寫得也不行啊!”

被這么批評,瑪格麗塔不能接受,

“陸教授,為什么?”

陸時說:“你說你最喜歡的之一是《簡·愛》,那你應該知道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對簡是怎么刻畫的吧?”

瑪格麗塔讀了不下十遍,當然知道,

“簡是一個堅韌……”

話音未落,陸時便打斷道:“先不說性格,先說外在。”

瑪格麗塔“啊?”了一聲,愣了半秒鐘才回答:“簡的自我評價是‘貧窮、卑微、不美、矮小’。”

陸時指指,

“那你的文章呢?”

瑪格麗塔立即不服了,說道:“約瑟菲娜很漂亮,有什么問題嗎?陸教授,我喜歡《簡·愛》,但我認為這本書亦有缺點,就是它的敘述口吻太有優越感了,超過了我一個當代女性對自尊的感受范疇。”

陸時:“……”

聽一個20世紀初的公主自稱為“當代女性”,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微微愣神,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

“你不能指望一個19世紀的女作家懂什么‘當代女性’。簡超越的是她自己,不是‘當代女性’。她已經很牛逼了!”

瑪格麗塔沉默了。

陸時繼續說道:“而且,你要明白文學風潮。作家們喜歡寫落難佳人,女主角可以遭逢不幸,但必須是美人,最好是楚楚可憐的那種,以此來激發讀者的同情心以及對她的憐愛。而《簡·愛》則不同……”

忽然,陸時住口了。

瑪格麗塔難得聽名師一對一授課,焦急道:“陸教授,你怎么不說了?《簡·愛》有何不同?”

陸時嘆氣,

“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就算你也能寫出一部《簡·愛》,也無法在《鏡報》連載啊。”

瑪格麗塔問道:“這是為什么?”

陸時撓撓頭,

一時間,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跟瑪格麗塔解釋什么是知音體。

那玩意兒是純純的新聞學孕育的“怪物”,只有斯科特、庫珀這種完全墮入新聞學黑暗面的人才能理解。

陸時的思緒游移,想著《鏡報》各版,

民生、、漫畫、兩性、笑話、生活常識……

“漫畫……”

陸時驀地瞪大了眼睛。

剛才他和庫珀聊天,還想到過兩性版不如三版女郎,

一是因為假三俗打不過真三俗,

二是因為文字打不過圖片。

這同樣適用于文學作品。

但反過來也成立,只要將嚴肅文學漫畫化,就連小孩子都能看進去。

“寫不好也沒關系。”

瑪格麗塔不解,

“啊?”

陸時的笑意更盛,說道:“我們可以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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