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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伯爾尼,
專利局。
“電勢差或電位差,是衡量單位電荷在靜電場中由于電勢不同所產生的能量差的物理量。在某點至另一點的大小……”
小會議室內,一個年輕人正侃侃而談,
每每說到關鍵處,他便會不由自主地皺眉,讓額頭出現幾道橫向的溝壑。
但舒展的時候,他的額頭又大又光,像堵光滑的墻。
“停一下!”
坐在年輕人對面的面試官抬起手,打斷道:“愛因斯坦先生,請先停一停。”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啊?”了一聲,有些無奈,
“先生,從今年的5月到7月,我的精力都集中在完成這篇電勢差的熱力學理論的論文上,它是我這段時間的工作結果,我認為將它闡明還是很重要的。”
面試官展顏而笑,
“我明白。當然重要。我們專利局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愛因斯坦沉默。
伯爾尼專利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36年,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的專利局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專利局之一,
在這里工作,能見識到全球最前沿的技術和科研成果。
這是他尋求在這里工作的原因。
面試官露出溫和的笑容,
“我對你的履歷有一些疑問,不知你能否解答?”
愛因斯坦點頭,
“請講。”
面試官掃了一眼手中的紙質材料,說道:“首先第一點,我注意到,伱考過兩次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的入學考試?”
瑞士聯邦理工學院(蘇黎世),其實就是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
沒想到是問這個,
愛因斯坦露出尷尬的表情。
他點點頭,
“是的。”
這個答案明顯無法讓人滿意,
面試官表情不變,繼續看著愛因斯坦。
此時無聲勝有聲。
愛因斯坦無奈,
“不得不承認的是,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的入學考試非常難,我曾經失敗過。當時,我剛剛自學微積分,在應用上尚不熟練……這里的‘應用’,指的是做題,而非科研。”
面試官“嗯”了一聲,
他的身體后仰,陷在扶手椅里,面孔也隱匿于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他的雙手以五指指尖相抵,虛虛地對著。
愛因斯坦心中惴惴,
“先生?”
面試官沉思,
片刻后,說道:“這不是一個優良的記錄。”
愛因斯坦趕緊解釋道:“先生,我在次年從阿勞州立中學畢業,然后又考了一次瑞士聯邦理工學院,成功了。”
面試官沒有接茬,似乎是在斟酌。
過了片刻,他說道:“你無須緊張,就像我剛才所說,我只是有些疑惑。”
愛因斯坦無語,
能不緊張嗎?
再喜歡科研的人,也不能靠喝露水過活,
他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
面試官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還沒有放下緊張的情緒,遂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看了你的記錄,你的畢業論文很成功,發表在了萊比錫《物理年鑒》期刊上。”
說起這個,愛因斯坦就有些得意,
“《由毛細管現象得到的推論》是一篇好文章。”
面試官輕笑,
“哈哈,我研究化學的。”
愛因斯坦摸摸鼻子,暗罵自己得意忘形了。
面試官又換上了嚴肅的聲線,說道:“下面是第二個問題。你似乎是今年才正式取得的聯邦籍?”
愛因斯坦說:“3月份的事情。”
面試官“嗯”了一聲,
“聊聊吧。”
愛因斯坦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首先,我是猶太裔。我出生于德國烏爾姆,后隨父母遷居慕尼黑,因為對數學感到狂熱的喜愛,開始自學高等數學。”
面試官陷入沉思,
良久,他說:“你還得等等。你入籍的時間太短了。”
這相當于一個承諾,
愛因斯坦驚訝,
“也就是說……”
面試官擺了擺手,說道:“我給你一個條子,明年3月份之后再來申請吧。”
說著,他撕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姓氏。
“呼”
愛因斯坦長出了一口氣,
“謝謝。”
面試官搖頭,說道:“不用謝我,我又沒承諾什么。”
說著,擺了擺手,示意愛因斯坦離開。
愛因斯坦趕緊把紙條揣進兜里,與對方道別后,推門離開小會議室,隨后快步出了專利局的大門。
10月的伯爾尼,天氣逐漸轉涼,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秋天的氣息,
陽光透過藍天白云,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上,給人一種溫暖而寧靜的感覺。
不遠處,一個女人迎了上來,
“阿爾伯特,怎么樣?”
女人名叫米列娃·瑪麗克,是愛因斯坦的大學同學,
愛因斯坦隱隱有感覺,兩人會結婚。
他搖搖頭,
“現在還不行。”
瑪麗克不由得嘆氣,低聲道:“之前就跟你說了,沒必要把自己的事情寫得太清楚,瑞士人都很刻板的。”
愛因斯坦嘴角勾起弧度,
事實上,他不是不懂變通的人,
在履歷上,他只說自己是猶太裔,德國出生,今年3月加入瑞士籍,卻隱去了很重要的一段經歷——
1894年,愛因斯坦一家人曾移居意大利的米蘭。
最近這幾年,因為阿爾卑斯和提契諾地區,意大利和瑞士多少鬧得有些不愉快,
愛因斯坦不會傻到實話實說。
當然,德國和瑞士也有些齟齬,但德國是愛因斯坦出生的國家,根本瞞不住,
既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這樣還能給人留下真誠的第一印象。
從歷史的角度看,真正的大科學家很少有情商低的,
愛因斯坦也不例外。
他攤手道:“我只說‘現在還不行’,沒說‘將來也不行’。專利局的人叫我來年3月份再來,到時候應該就沒問題了。”
瑪麗克露出驚喜的表情,
“真的?我早就知道你沒問題了。”
愛因斯坦聳肩,
“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瑪麗克被逗得直笑,隨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張了張嘴,
“啊,對了!你看這個!”
她遞過來了一份《鏡報》。
愛因斯坦無語,
“《我是貓》不是已經連載完了嗎?”
因為那個漫畫實在是太火了,整個歐洲都受到了影響,
尤其是女士們,無不對《鏡報》翹首以盼,以至于在瑞士、意大利、德國、法國等地,《鏡報》都賣出了十倍于原價的天價,
可即便如此,仍然一報難求。
對此,愛因斯坦心中是有些不屑的,
他也喜歡《我是貓》,但讓他用遠超實際價值的金錢購買報紙,他無法接受。
沒想到,瑪麗克竟然搖頭說道:“不是版和漫畫版,你看頭版!”
愛因斯坦看過去,
出乎意料地,這次的頭版竟然是一個大大的表格,
表頭——
《全球大學排名》。
“嘖……”
愛因斯坦不由得咋舌,低聲道:“這個《鏡報》的主編多少有些狂妄了,竟然自以為能給全球大學排名?他當真……”
話音未落,瑪麗克便立即打斷道:“《鏡報》的主編可是Lu。”
愛因斯坦:???
“什么?什么‘Lu’?”
他有點兒不懂。
瑪麗克無奈地提示對方:“你最喜歡的那部,忘了?”
愛因斯坦最喜歡的自然是《鄉村教師》,
而它的作者……
“Lu!?那個Lu!?”
愛因斯坦瞪大眼睛。
瑪麗克點點頭,說道:“就是那個Lu。同時,他還是《無人生還》、《羅杰疑案》、《羅馬假日》、《魔戒》的作家。”
愛因斯坦:“……”
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人和人的品味差距真的很大,
就比如Lu的作品,
他最喜歡《鄉村教師》,因為里面對于太空、文明的幻想,才當得起“科幻”一詞;
其次,他喜歡《是!首相》,諷刺得實在是太深刻了;
再次,他喜歡《槍炮、病菌與鋼鐵》,明明是文科著作,卻用了大量工科、理科的思維來編纂。
而瑪麗克喜歡的確卻是那些幻想的東西,
尤其是《羅馬假日》,
公主和貧民戀愛?
怎么可能!
愛因斯坦輕咳了一聲,說道:“我倒要看看全球大學排名的評判標準。”
他看向表格上面的說明,
“學術聲譽、雇主聲譽、單位教員論文引文、師生比例、國際教師比例、國際學生比例、革命性……”
瑪麗克問:“怎么樣?”
愛因斯坦點頭,
“倒是不錯。尤其是這個‘單位教員論文引文’,通過一年內大學研究論文的引用總數除以大學的教師數量得出,確實是很有開創性的指標。只不過,這種數據統計起來很麻煩,自引的情況也要排除掉……”
瑪麗克笑道:“那你是覺得有權威性咯?”
愛因斯坦露出笑容,
“嗯,我覺得還是可以的。”
瑪麗克無奈道:“那完蛋了,咱們瑞士聯邦理工學院排的很靠后。”
愛因斯坦倒是看得開,
“正常。咱們學校現在還不能授博士學位,引用量自然上不去。而且,咱們學院數也少,比起劍橋、牛津根本不夠看,連倫敦大學學院也不是對手。”
坦白講,愛因斯坦甚至覺得這個排名有些高了。
瑪麗克卻不這么想,
“咱們學校也沒這么差吧?好歹是‘歐陸第一名校’呢”
愛因斯坦笑,
“自封的。”
不得不承認的是,很多事,信就有,
現在的“歐陸第一名校”雖然是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自封的,但隨著巴黎大學的拆分、德國戰敗導致各大學地位下降,“歐陸第一名校”竟然成真了。
愛因斯坦審視表格,
“總體來看,這個排名還是相對客觀的,英國人也沒有不要臉地大包大攬。唯一的問題就是美國的大學整體有些過于靠前了。嗯……也不知道各指標的權重是如何算的。”
瑪麗克問:“你好奇?”
愛因斯坦搖頭,
“算啦我還是看吧。”
瑪麗克立即興奮地嘰嘰喳喳起來:“今天沒有版!不過,我聽說,Lu要開始更新《魔戒》第二部了,甘道夫會復活……”
愛因斯坦不由得頭疼,
自己就不該提。
德國,柏林,
柏林大學。
食堂內,馬克斯·普朗克正和自己的學生海因里希·卡斯滕斯坐在一起,
卡斯滕斯就要畢業了,
他自然繼承了恩師普朗克的衣缽,畢業論文是研究黑體輻射。
現在的問題是,因為普朗克在《物理年刊》上發表了《論正常光譜能量分布定律》的論文,提出物質的輻射能量并不是無限可分的,而是由最小的、不可分的能量單元組成,
這個“量子論”過于超前,導致普朗克在很多人眼中成了跳大神的,
即使在物理組,不認可的聲音也居多。
師徒倆現在都不太好過。
兩人低著頭,各自對著面包和脆皮豬肘發起攻勢,埋頭干飯。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嘩然,
“教授!”
“蒙森教授!我買了你的書,你能幫我簽一個名嗎?”
“《羅馬史》真是偉大的著作!”
“又來了!”
卡斯滕斯一臉無語。
普朗克回頭瞄了眼,
進食堂的是一位走起路來顫巍巍的老者,盡管年事已高,但仍保持著自己的風度和莊重,舉止表現出無比的沉穩。
他正是克里斯蒂安·蒙森,《羅馬史》的作者,
按照原歷史,蒙森會在190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但是現在被陸時一通攪合,肯定是沒戲了。
卡斯滕斯露出賤賤的小表情,對普朗克微妙地眨眨眼,低聲道:“教授,你說蒙森教授從夏特內回柏林的原因是什么?我怎么覺得……”
普朗克眉頭皺起,
“別說了。”
正所謂“禍從口出”,在量子論飽受詬病的當下,他可不想再生事端。
卡斯滕斯卻是年輕氣盛,暗暗嘀咕一句:“我看啊,蒙森教授是有些拿不住面子咯”
本來,諾貝爾文學獎想蹭蒙森的熱度,
但最后的結果,反而被全歐洲的文學家們抵觸,讓給了真正名至實歸的托翁,
這對蒙森聲望的打擊是無比巨大的,甚至可能讓他淪為笑柄。
蒙森結束退休生活,重新回歸柏林大學,肯定有一個原因是拉幫結派、再立山頭,否則,名聲有可能就臭了。
學術是個圈,總歸逃不脫。
普朗克又瞪了學生一眼,說道:“趕緊吃飯,一會兒回實驗室去。”
卡斯滕斯嘆氣,
“教授,你怎么就是……唉……”
他覺得普朗克什么都挺好的,唯一的問題就是不爭。
量子論,多么先進的學說?
結果……
“唉……”
卡斯滕斯又嘆了口氣。
普朗克無奈道:“超人一步是天才,超人百步就是瘋子了。等你真正開始做自己的項目,你自會明白我如此行事……”
話音未落,蒙森那邊又傳來了吵鬧聲。
普朗克回頭。
只聽蒙森在那邊說道:“可笑!可笑至極!這什么全球大學排名?我們柏林大學怎么可能比不過慕尼黑大學?我看,這個《鏡報》的主編是腦子進水了。”
普朗克有點兒懵,
“什么全球大學排名?”
他看向學生,
“你知道?”
卡斯滕斯不由得一臉尷尬。
這個表情就等于是回答了。
普朗克說:“你知道。”
卡斯滕斯點點頭,環視一圈,問旁邊桌上的人:“朋友,你的這份《鏡報》還看嗎?我老師想看一眼。”
如果只是卡斯滕斯自己,那人肯定不答應,
但搬出了教授可就不一樣了。
他遞過了報紙,
“行,給你。”
卡斯滕斯雙手接過,隨后將頭版展開,放到普朗克的旁邊。
普朗克掃了一眼,
“嗯,倒也……嘶……”
他沒再說。
這里可是柏林大學,說排名公平,相當于承認慕尼黑大學比柏林大學強。
卡斯滕斯低聲說道:“教授,我不給你看,就是怕你覺得尷尬。”
普朗克意會,
他于1874年進入慕尼黑大學攻讀數學專業,后改讀物理,
1878年,他轉學到柏林大學,在物理學家馮·亥姆霍茲和基爾霍夫以及數學家卡爾·魏爾施特拉斯門下學習。
所以,他算是兩個學校的人。
哪怕他于1894年被選為普魯士科學院院士,在這種問題上還是要謹慎發言。
學校名譽大于一切,
院士也不好使!
量子論出現以后,普朗克對這些“人情世故”有了更深的了解。
“嘖……”
他咋舌,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管沒吃完的豬肘了,趕緊起身收拾餐具。
卡斯滕斯把報紙還了,
“現在就走?”
普朗克瞪他一眼,說:“你還得回去做實驗呢。”
說完就要開溜。
結果,有人從背后叫住他:“普朗克教授,你看今天的《鏡報》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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