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

第263章 他們發生了嗎?

第263章他們發生了嗎?

她們議論紛紛,

“為什么要在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上說謊?”

“想不通。”

“是啊!明顯會被拆穿啊!”

與剛才形成鮮明對比,教室里亂哄哄一片。

韋斯特嬤嬤皺眉,

“都給我安靜!”

然而,她剛剛威風凜凜地發號施令完,坦普爾就說道:“姐妹,沒關系的,讓她們討論下又沒什么不好。”

嬤嬤頓時露出笑容,

“你說的對。”

這個態度變化,學生們看得直咋舌。

過了一陣,坦普爾抬手,

“好,大家安靜。我來講一講具體的情況。”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紙,瞇眼看了好一陣,隨后無奈地嘆氣,嘀咕道:“我這眼也不知是怎么了,看遠清晰得很,看近卻是一塌糊涂。”

韋斯特嬤嬤湊上前,

“大主教,讓我……我可以幫你。”

坦普爾悄悄后退了半步,對陸時說道:“陸爵士,勞駕。”

陸時遂在韋斯特嫉妒的眼光中走上講臺,

他接過紙張,

“要不我把表格謄在黑板上?”

坦普爾點點頭,

“那當然再好不過。”

陸時回頭,開始在黑板上寫寫畫畫,

粉筆與黑板之間的摩擦聲細微而尖銳,就像是低低的耳語,悄然在教室里擴散。

學生們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見陸時寫道:

能清楚說出受傷原因,4;

跟風“受傷”,86;

感到疼痛,27;

認為自己沒有受傷,9

坦普爾低聲道:“一百個孩子里面,只有9個如實地說出自己沒有受傷。我想,這跟大家的想象不同吧?”

學生們還是無法相信,

有人舉起手,

“大主教,這里提到‘跟風’,指的是那種……‘啊!我也受傷了!’,但是卻說不出受傷細節的情況嗎?”

坦普爾點點頭,

“是的。”

學生又問:“說不出受傷細節,他們還是會堅持說自己受傷了嗎?”

坦普爾嘴角勾起弧度,

笑容相當于回答。

學生們不由得面面相覷,實在無法理解。

終于,有人反駁道:“大主教,那可是賑濟會的兒童教養院,孩子們日日禱告,為什么會說謊呢?”

陸時在旁邊差點兒笑出聲,

學生們果然沒受過社會毒打,還以為安立甘宗和道德底線正相關呢

而事實上,兩者的關系沒那么大,

神職人員中有圣人;

當然也有人渣。

就比如西林教案里的馬賴神父,

放到罪犯群體中,窮兇極惡他排不上號,道德洼地卻是實打實的。

坦普爾嘆氣,

“孩子,你不妨想一想自己的童年,尤其是關于謊言的部分。”

提問的學生瞬間愣住,似是沉溺于回憶之中。

又有人站起來,

“大主教,我認為實驗有些不公平。用撒謊的方式來鑒別撒謊的人,到底是誰撒了謊?”

這個說法并非沒有道理,

但陸時總覺得有種“拋開事實不談”的味道。

坦普爾攤手,

“首先第一點,謊言是什么?”

學生立即回答道:“謊言就是假話。”

坦普爾笑了笑,說道:“當伱的同學穿了一件你認為很丑的衣服,她詢問你的意見,你會如實相告嗎?”

“啊這……”

學生沉吟,

“這應該不是撒謊,而是交朋友時一些必要的犧牲。”

坦普爾笑道:“你看吧,同樣是說假話,有些時候就是撒謊,而有些時候則是社交技巧。”

學生無言以對。

沒想到,又有人站了起來,

‘說謊言的嘴,為耶和華所憎惡;行事誠實的,為他所喜悅。’

這不是觀點表達,而是直接背《圣經》。

坦普爾雖然被反駁,依然喜上眉梢,

“好!”

他轉頭對韋斯特嬤嬤說道:“親愛的姐妹,你教得不錯。她們都是好孩子。”

嬤嬤激動得無以言表,

說都不會話了。

沒想到,那個以《圣經》反駁的學生說:“這是母親教我的。她一直教育我要做不說謊的孩子。”

韋斯特的表情僵住了,

尷尬縈繞。

那個學生卻沒察覺到氣氛有異,繼續一本正經道:“如果我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被無緣無故綁了紗布,我絕不會說自己受傷。”

初生牛犢不怕虎,

這話相當于直接將坦普爾的軍了。

只可惜,用《圣經》是駁不倒坦普爾的,

坎特伯雷圣座,最擅長的就是搞政治和辯經,

后者只比前者弱一點點。

坦普爾笑道:“《創世紀》中,約瑟在初見哥哥們時所說的話都是假的。然而,讀過約瑟一生事跡的人應該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他的謊言是為了試驗哥哥們是否對以前所犯的罪抱有悔意,是否仍舊對小兄弟心懷嫉妒。再比如《撒母耳記》,撒母耳去耶西家的目的是膏立新王,嘴上卻說是獻祭,這不是‘說謊’又是什么?而且,還是神親自教人‘說謊’。”

說到這兒,坦普爾默默畫了個十字,

“求主赦免我這樣說話。”

他知道,神絕不至于說謊!

就像獵巫行動,

不是教會的政策有問題,而是下面的神父執行壞了。

學生們也開始討論,

“《圣經》里,這種例子好像蠻多的。”

“收生婆應對埃及王也算。”

“還有約書亞第二次攻打艾城時,神親自教授約書亞在城后設伏兵、詐敗的戰術。”

“哈哈哈哈,那不算‘謊言’,應該是‘陰謀’。”

坦普爾贊許地對韋斯特嬤嬤點點頭,

同時,他又在瘋狂畫十字,

童言無忌,

學生們雖然信教,但《圣經》討論得多了,難免有不敬之語。

過了一分鐘,坦普爾清清嗓子,

“咳咳……”

教室內再一次安靜。

他說:“所以,謊言不只是假話,還要有目的性,并且具有主觀意識,一方面要意識到自己在說謊;另一方面,要意識到自己的謊言會造成什么后果。”

學生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們想通了。

在教養院的實驗中,孩子們受到暗示,不自覺地接受某種觀點、信念或態度,

換位思考,

自己在不到五歲的時候,當睜開雙眼看到身上、手上,甚至別人臉上被纏了紗布,還被問到“你怎么受傷了”,自己還會思考嗎?

恐怕會不過腦子地說出一個過往自己經歷過或者看到過的受傷場景,

是什么、

為什么、

怎么做,

描述得繪聲繪色。

坦普爾繼續道:“還有一種情況。”

他環視一圈,

“我剛才聽到有人說‘收生婆應對埃及王’,是哪一位?”

頓時,幾個學生的視線看向一個女生,

那個女生滿頭黑線,

以后上課再也不隨便講話了。

她無奈地站起身,說道:“在《出埃及記》中,埃及王決意要收生婆殺害神的選民——以民所有剛出生的男嬰。收生婆沒有從命,巧妙地編織了一個情境用以回避王對她們的質問。”

(收生婆是以舊法接生為業的婦女。)

說完,女生趕緊坐下。

坦普爾很滿意,

“是的,收生婆說謊的原因有三,其一、敬畏真正的神,而不是所謂的‘神王’埃及王;其二、愛護生命;其三、自保。對于自保的謊言,神亦認可。”

學生們陷入沉思,不懂坦普爾為什么說這個。

坦普爾輕笑,

“在教養院的那些孩子們,說謊也有出于‘自保’的原因。當前一個孩子被問為什么受傷的時候,他們會感到焦慮,從而產生‘神父接下來問到我了,我說什么?’、“我不能說不知道吧?’、‘說不知道是不是更不好意思?”這種想法。”

有人不解,

“為什么會焦慮啊?”

坦普爾反問道:“你幼時受傷,會不會被父母批評,諸如‘怎么這么不小心?’、‘不要和壞孩子玩耍’……”

“嘶……”

學生們倒吸一口涼氣,

應該是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坦普爾攤手,

“當然,這并不是真的自保。但因為這個理由而下意識地說謊,好像也不是不能寬恕。”

學生們感同身受,沒人再反駁。

坦普爾不由得得意,

看來自己還挺適合當老師的。

他說道:“那,下面該讓陸爵士講一講文學方面的事了。”

說完,對陸時頷首示意。

學生們一齊鼓掌,

就連陸時也忍不住跟著鼓起了掌,心悅誠服,

不愧是大忽悠……大主教,如此生動形象、引經據典,講課也是一把好手。

韋斯特嬤嬤沖上講臺,

“大主教,我扶你。”

坦普爾擺手,

“我自己可以。”

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成功的授課比做十次彌撒還要讓人有成就感,

講完課后,自己仿佛年輕了十歲。

陸時和坦普爾交換,

他看了看下面的女生,低聲道:“我也不繞圈子,干脆明說算了。我這次來,就是幫戴爾小姐站臺。你們看,我甚至連大主教都請來了。”

此言一出,教室內一派安靜,

所有人都懵了。

陸時繼續道:“所以,你們可要小心了。要是讓我聽說誰欺負戴爾小姐,小心我讓大主教革除她的教籍。”

坦普爾:???

“陸教授,你別瞎說啊!我個人可沒有革除教籍的權力!”

學生們視線交流,

忽然,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帶動,所有人都跟著大笑起來,甚至包括坦普爾。

他伸手點了點陸時,

“這種玩笑,也就你這個無信者敢開了。”

革除教籍是教會制裁的一種形式,是神職人員和教徒所受的重大處分,

意即,將某人從信徒團契中排除出去,不許他參加教會的圣禮,剝奪他作為教會成員的權利。

陸時雙手虛握著下壓,

“好了,玩笑開過,我們繼續今天的特別授課。”

學生們頓時抑制住了笑聲,

這種打直球的反而沒那么討厭,因為不做作,比遮遮掩掩要好。

陸時說道:“你們中應該有不少人看了昨天在皇家歌劇院上演的《狩獵》吧?對于克拉拉撒謊的行為,你們是怎么想的?”

學生們有點兒懵,

陸時說的是“撒謊”,一上來就給克拉拉的行為定性,

大主教剛才的話豈不是白說了?

沒人吭聲。

陸時用手指輕輕點著下巴,

“沒人說一說嗎?”

這時,澤娜的小閨蜜芭兒舉起了手。

陸時說:“直接講。”

芭兒回答道:“首先必須承認,克拉拉撒謊的行為懷有惡意。因為她對盧卡斯表白不成,所以,她想要懲罰盧卡斯。她隱約間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傷害盧卡斯。”

陸時點頭,

“說得非常正確。單憑‘惡意’這一點,任何試圖為克拉拉辯護的言語都會顯得蒼白且虛偽。但這不是克拉拉的全部動機。”

芭兒低頭沉思,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

其余人又開始了討論,

“我覺得是惱羞成怒吧?女孩表白失敗,肯定會感到羞恥。”

“怎么,你表白過?”

“沒有沒有我才……唔……韋斯特小姐看過來了。”

陸時繼續道:“其實,剛才大主教談起過。”

一語點醒夢中人。

芭兒說:“克拉拉也是在‘保護’自己?”

陸時順著對方的話繼續,

“一個幼稚的女孩,還不懂得怎么處理‘失戀’這件事。所以,她將盧卡斯的拒絕視為一種攻擊。既然如此,她就必須進行回擊以求自保,否則該如何自處呢?”

得不到就毀掉……

這是一個極其自私的行為。

但仔細想想,好像又非常合理。

陸時說:“我在書中寫,‘我們一向以為,孩子們不會撒謊,但可惜,他們經常撒謊’。你們有沒有覺得,年紀越大,說謊的幾率反而更小?”

他一邊說,一邊回過身在黑板上寫下兩個詞:

后果;

道德。

旁邊的坦普爾輕咳一聲,

“還有宗教引導。”

陸時:“……”

“當然當然,這一點在歐洲國家尤其重要。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和戲劇里面的塑造,所以就先不聊了。”

坦普爾“嗯”了一聲,

“你繼續。”

陸時用粉筆在“后果”這個詞下劃了幾條線,說道:“隨著年齡增長,人們逐漸清楚說謊會帶來后果,所以會非常謹慎,至少,不會說那種很容易被戳破的謊言。”

有學生問:“成年人不喜歡說謊嗎?”

陸時聳聳肩,

“對于一些人來說,說謊無所謂喜歡還是不喜歡,只看收益和風險。”

那個學生又問:“陸教授,按照你的說法,克拉拉本人是不知道說謊會帶來什么后果的?這可能嗎?”

陸時用手指點點對方,

“你沒認真看書,也沒認真看戲劇。”

“啊這……”

學生很無辜,

“陸爵士,書是你寫的,所以由得你怎么說咯”

陸時搖了搖頭,

“作品在出版后,就不完全屬于作者自己了。的閱讀體驗,需要作者和讀者一同構筑。這也是文學批評在文學中占重要地位的原因。”

說得很坦誠。

那個學生被說服了,

“抱歉,我確實沒注意到。”

陸時笑道:“沒有關系,那是很細節的地方。在故事最后,盧卡斯參加西奧家的家庭聚會,克拉拉在與他聊過后,兩人相視一笑。你們覺得,克拉拉的那種輕松自在、毫無負罪感是裝出來的嗎?”

所有人都明白了,

克拉拉或許知道說謊會帶來后果,但是不清楚嚴重程度,

她能表現得輕描淡寫,說明她只是單純地認為一件糟糕的事結束了。

陸時回身,又在“道德”一詞下畫了幾條線,

“這個就很好理解了。一個人如果沒有道德自覺,確實是很容易說謊的。而幼年時期正是形成道德自覺的時期,所以很麻煩。”

芭兒舉手道:“以此為題材創作,會被人質疑的吧?”

陸時倒是無所謂,

“這才哪到哪?《狩獵》的道德風險并不高。你們看,不是能輕輕松松地出版嗎?”

話音剛落,學生們便發出了咋舌聲,

“嘖……”

《狩獵》能出版,陸時的名氣絕對是重要因素。

陸時挑眉。

要說道德風險,還得是《洛麗塔》,

他說道:“據說,一個成年男人愛上了房東之女,遂與房東結婚,結為夫妻。之后,男人妻子去世,便對女孩……總之,最后沒能得逞。誰曾想,第二天清晨,女孩主動接近男人,之后兩人開始旅行……”

話音未落,

忽然有一個女生提問:“他們發生了什么?”

陸時:!!!

“你們的關注點在這兒嗎?!”

又有人說道:“對!我們的關注點就在這!他們到底有沒有?”

陸時還能說什么呢?

只能說,女孩確實早熟。

他擺擺手,

“我怎么會知道?都說了是‘據說’了,道聽途說來的故事,我也不好隨便編排。”

誰曾想,這次帶頭反對的是澤娜。

小丫頭站起來,說:“陸教授,繼父和繼女這么私密的事你都能‘據說’?誰會跟你講呢?這明明是你的故事構思嘛!所以,你下本書準備寫這個嗎?”

其余學生立即跟著起哄,

“真的要寫這么刺激的內容?”

“哇!我想看!”

“嘿嘿……誰不想呢?”

陸時:“……”

“好了,我們將話題繞回去。”

他強行推進課程。

之后的時間,再沒有任何發散內容,就連最后的自由提問環節也是應付了事。

就這樣捱到了中午,

特別授課結束。

孩子們要吃午餐,陸時便和坦普爾一齊離開。

走在去大門的路上,坦普爾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陸時說道:“大主教,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坦普爾如蒙大赦,

“那我就問了。先說好,你不能生氣。”

陸時:???

“那你還是別問了。”

一句話把坦普爾給懟了回去。

只可惜,這個沉默術的效果沒能持續太久,坦普爾最終還是沒忍住,

他左右看看,確定沒人在附近,隨后湊到陸時身邊,

“他們發生了嗎?”

陸時一懵,

“什么發生……唔……大主教!怎么連你也這樣?”

坦普爾嘿嘿一笑,

“我也是關心你下本書的道德風險嘛要是寫出來真的出版不了,那豈不是白費功夫?”

陸時都快被整無語了,

“誰說我要寫了?”

坦普爾卻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拍拍陸時的肩,

那眼神,就像在看悶騷男。

他鼓勵道:“陸爵士,我期待你的新作。另外,他們到底發生了嗎?”

陸時:“我特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