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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沙俄就是日本,日本就是沙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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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

這是一座距離東京極近的城市,

蒸汽火車穿過隧道、駛過橋梁,花費三個小時就能抵達。

也正因如此,橫濱的建設比較繁華。

《新民叢報》報館內,

梁啟超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街景。

已經過了黃昏時分,橫濱的夜漸漸降臨,

海風從窗縫中吹進屋,拂過臉頰,帶來一絲涼意。

說是報館,其實只是辦公室,

《新民叢報》開辦沒多久,印刷都得委托其它報社。

這時,門被推開,

蔣國亮走進來,低聲道:“任公,咱們的報紙賣得非常好,鶴卿拍來電報,說是極受歡迎呢”

梁啟超并不驚訝,

“當然會賣得好了。別忘了,誰是主筆。”

這話聽著很狂,

但梁啟超在當下的中國確實有此地位。

而且,他因為思想溫和,主張保留皇帝的權力,受到了清廷中憲政派的歡迎,所以出版報紙刊物受到的阻撓不大,

何況辦報的地點在日本橫濱,也算是出口轉內銷。

梁啟超真正擔心的是,

“《蠅王》的呼聲如何?”

蔣國亮搖搖頭,

“暫時沒……唉……我直說吧。《蠅王》是白話文章回體,目前只連載了兩章,劇情還沒展開,再加上以日本為背景,自然會被人認為啰嗦絮叨。”

梁啟超皺眉,

本想說“愚不可及!”,但又覺得自己沒那么說的立場。

因為他看過全文,知道《蠅王》是驚世駭俗之作,

對不知全貌的人則不能過于苛求。

蔣國亮嘆氣,

“《蠅王》無疑是極好的。只不過,大眾能看懂嗎?”

梁啟超不由得笑了,

“你說,讀書人算是大眾嗎?”

“這……”

蔣國亮有點兒懵。

梁啟超繼續道:“《蠅王》是寫給讀書人看的。我可以預言,這部在普及啟蒙思想上的作用會超出預期。它將來必定以‘中國第一部白話文’的名號被人反復提及。”

蔣國亮沉默,

過了片刻,還是沒忍住,說道:“之前明明就有白話文了。”

梁啟超笑著擺擺手,

“文言文和白話文中間夾了個叫‘白話文言’的東西。”

他想了想,舉例說明:

“就說《水滸》和《三國演義》吧。前者偏向方言白話,從里面的罵人俚語便能看出;而后者則是半文言,文不甚深、言不甚俗,從對人物的稱呼中可以窺見一二,比如‘操’指的是曹操,‘紹’指的是袁紹。而《蠅王》呢?有這種情況嗎?”

蔣國亮沉吟,

正如對方所說,《蠅王》是徹徹底底的白話文寫作,是顛覆性的。

他本就敬佩陸時,此時心中對陸時的景仰更是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有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兩人聊著,忽然外面響起敲門聲,

“開門!”

說的是日語。

梁啟超不由得詫異,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蔣國亮,

“你請了客人?”

蔣國亮也很懵,

“沒有啊……我去開門?”

梁啟超搖頭,

“先等等。”

躲避追緝的那段日子,讓他產生了一種野獸般的敏銳,本能地察覺到來者不善。

果然,不出所料,

聽到屋里沒人回應,外面的人惱了,

“八嘎!開門!”

砰——

門被踹了一腳。

梁啟超這幾年別的沒學會,逃跑卻是第一流,

只見他敏捷地撕扯窗簾,布匹發出碎裂的“滋啦滋啦”的聲音。

蔣國亮:???

“任公,您這是……”

梁啟超惱火,

“別在那兒發呆了!還不幫忙?”

蔣國亮“啊?”了一聲,雖然不明就里,但還是上前搭把手,同時問道:“咱惹事兒了嗎?”

梁啟超很無奈,

“你怎么跟沒經過事的頑童似的?咱越是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事兒,越說明咱惹的事兒很大!伱說說你……唉……真是,怎么這么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蔣國亮:“……”

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沒完全懂,

如懂。

兩人正手忙腳亂,

結果,

砰——

身后又是悶響。

房內瞬間沖進了幾個日本浪人。

為首的那人穿的和服,

他動作迅捷,眨眼便沖到了梁啟超身邊,雙手如閃電般地抓住梁啟超的雙臂,隨后輕輕一扭。

“嘶……”

梁啟超倒吸一口涼氣,整個身體被牢牢地控制住。

他感覺到對方用膝蓋頂住了自己的腰,

這種局勢下,可不敢亂開腔。

他問:“你是誰?”

對方輕描淡寫地一笑,說道:“鄙姓平岡。此次前來,是希望貴報暫停對《蠅王》的連載,時間不長,一年就可以。”

平岡的語氣像是在打商量。

梁啟超懵了,

還以為自己又招了什么捅破天的麻煩,

沒想到,

就這!?

他不由得好奇,

“平岡先生,能告訴……唔……先把我放開好吧?”

平岡一愣,

“抱歉。”

竟真的轉頭松開了梁啟超的手臂,隨后道:“蔣先生有什么想問,盡管說。”

梁啟超一陣無語,指指蔣國亮,

“他才姓蔣。”

平岡滿頭黑線,

“那你就是梁先生了。”

梁啟超點頭,十分不解道:“平岡先生,為何不希望《新民叢報》連載《蠅王》。這實在沒什么道理可說啊。”

平岡擺了擺手,

“你不懂。”

說著,他丟了一份《讀賣新聞》過來,說道:“你看頭版頭條。”

梁啟超的日語讀寫水平還算過得去,

沒多久,他露出不屑的笑容,

“這篇書評不值一駁。”

平岡瞬間火了,

“你說什么!?”

梁啟超嚇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只能在書評上找線索,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作者名——

南面而聽天下。

心里一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

這特喵竟然是明治寫的。

平岡說道:“梁先生,天皇陛下對《蠅王》極其看重。所以,我等希望它能暫時成為日本國之專美。”

梁啟超明白了,

眼前這幫日本人,明顯是右翼、是保皇黨。

就是他們的腦回路很奇葩,

天皇寫了一篇書評,然后《蠅王》的中文版就不能連載了?

這兩者有聯系嗎?

《蠅王》又不是明治的妃子,被寵幸就不能讓別的人享用了,

書籍和知識是大家共有的!

梁啟超看了眼旁邊的蔣國亮,

后者此時也正在皺著眉頭沉思,似乎是沒想明白平岡的行為邏輯到底是什么。

在日本生活得久了,他們都覺得日本人的思路奇葩,

但今天的事過于出格,

屬于小刀拉屁股——

開了眼兒了。

梁啟超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平岡先生,我覺得這件事還有商量的余地。你看是不是……”

平岡直接打斷:“我不看!”

梁啟超:“……”

心里直接問候對方八輩祖宗。

蔣國亮說道:“平岡先生,《新民叢報》雖然在日本出版、印刷,但作為漢語報紙,其銷路主要是中國。這有什么影響嗎?”

平岡“額……”了一聲,

似乎是被問住了。

但很快,他搖搖頭,

“不行就是不行。”

蔣國亮:“……”

在心里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

平岡說道:“兩位,就這么一個小小的請求,你們就別如此堅持……”

話才說了半截,

嘩啦啦——

外面又沖進來了一堆人。

他們都穿著制服,外面披著帶兜帽的軍用雨衣,領章上繡旭日章,手臂上纏著白底紅字的袖章。

這是日本陸軍憲兵的打扮。

一瞬間,平岡為首的幾個日本浪人都緊貼著墻壁,站得筆直,

他們同時鞠躬,中氣十足地喊:“嗨!”

憲兵隊長被嚇了一跳,

“你們是誰?跟你們說話了嗎?‘嗨!’什么‘嗨!’?”

房間內陷入寂靜,

梁啟超頭疼,

豺狼剛走,又來虎豹。

這幫憲兵不會是要查封《新民叢報》的吧?

只見憲兵隊長環視了一圈,

“哪位是梁先生?”

梁啟超上前道:“是我。”

出乎意料地,憲兵隊長朝他行了個禮,說道:“梁先生,貴報以教育為主腦,持論務極公平,亦有優秀連載,希望能繼續堅持。”

說著,他環視一圈,

“沒有印刷廠嗎?”

梁啟超懵了,

“沒……沒有。”

他是見過大世面的,說話本不該磕磕絆絆,

可今天的事太過出乎意料。

憲兵點頭,說道:“印刷機還是有必要……”

旁邊的平岡聽不下去了,

憲兵隊長冷哼一聲,

“真是聒噪!誰告訴你那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是陛下的書評了?你要說是,請拿出確鑿的證據,否則就是大言不慚、沖撞皇室!”

平岡被噴得無話可說。

反倒是蔣國亮,小聲道:“平岡先生剛才提到過《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嗎?”

憲兵隊長:???

平岡:???

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梁啟超瞪了蔣國亮一眼,小聲道:“你不說話也沒人當你是啞巴。”

蔣國亮老實閉嘴。

憲兵隊長又看了眼那邊戰戰兢兢的平岡,說道:“你到底是誰?來這里做什么?”

平岡恭聲道:“我只是仰慕《新民叢報》,所以來拜訪。”

憲兵隊長把臉一板,

“你會漢語嗎?”

“啊這……”

平岡語塞。

憲兵隊長心中明鏡似的,大概能猜出對方是個右翼分子,

來《新民叢報》報館,所為必然是《蠅王》。

他靠了過去,壓低聲音,

“中國有個詞叫‘不打自招’,你懂不懂?”

平岡面露疑惑,

“您的意思……”

憲兵隊長皺起眉頭,說道:“現在,任何對《蠅王》的動作,都有可能讓人聯想到陛……那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你明白嗎?”

平岡了然,

“我懂我懂”

他想到了《朝聞道》集被封禁的事。

原來,明治天皇尼古拉二世,

沙俄就是日本,

日本就是沙俄!

東京。

東京帝國大學。

眾多帝大生聚在一起,討論著《蠅王》,以及那兩篇書評,

“寫得好!寫得真好啊!”

“你們看這一段,‘野獸派有什么原罪?他們的殘暴就是原罪,他們的獸性注定了這不配稱之為一種文明’。”

“是啊,振聾發聵!”

氣氛熱烈非常。

不遠處,幾個黑龍會的日本人正看著這一幕。

為首的自然是頭山滿,

在他右手邊,則是內田良平。

此時的內田良平還只是黑龍會的第二把交椅,仍要唯頭山滿這個老頭子馬首是瞻。

頭山滿緊皺著眉頭,的前額仿佛被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說:“這不好……這可不好啊……”

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周圍的人沒有搭腔。

頭山滿見自己的話掉到了地上,心中微微有些不滿,

但他沒有發作,繼續道:“浩太郎那邊怎么樣了?”

平岡浩太郎,典型的右翼激進份子,

有趣地,內田良平是他侄子。

平岡浩太郎此人行事很有日本人風格,喜好獨走。

1905年4月,日俄戰爭以日本勝利告終后,他乘戰勝余威會見了當權人物——

首席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

他知道奕劻對俄友好,便說:“我知道清廷內有人妨礙中日關系,對待這些家伙不用多慮,我無需動手,派個人來就可以立即將他打殺。”

這一席話,嚇得奕劻汗流滿臉。

按理說,這種直接的人身威脅根本不配被當成外交,偏偏日本情報界將之視為民間大使的豪放美談。

足見當時的日本有多魔幻。

內田良平說:“叔父還沒傳信過來。不過,我實在想不出理由……”

話音未落,

“八嘎!”

頭山滿用呵斥打斷,隨后道:“你還不明白嗎?《蠅王》就是一株毒草!”

他的目光掃向那些帝大生,

“你看他們興奮的模樣……如此下去,陛下威嚴何在?”

內田良平看向頭山滿的眼中閃過一絲怨毒,

心想,

天皇陛下所寫書評被人打得體無完膚,這是赤果果的事實,

掩蓋得了嗎?!

他說道:“會長,我明白您的擔心。可您應該知道,《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并非陛下所寫。”

頭山滿聽了臉黑如墨,

這種話能騙得了誰?

也就糊弄糊弄那些剛剛識字的老百姓罷了!

就比如東大的這些學生,

嘴上雖然不說,可心里對孰優孰劣、孰對孰錯都是有計較的,

天皇陛下的威望會逐步受損!

頭山滿冷笑,

“哼。”

甚至懶得反駁對方。

內田良平繼續道:“而且,做那種事不會適得其反嗎?我聽說,俄國的沙皇尼古拉二世曾經對Lu的實施封禁,可最后的結果,實在不盡如人意。”

頭山滿回道:“日本是貧弱的沙俄能比的?”

一句話懟得對方說不出話來。

他又道:“有些決策上的失誤,我們有必要幫助陛……幫助做出糾正。就比如這次。我已經計劃好了,中國人的報紙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那個《杜鵑》。”

內田良平在旁邊聽了,都覺得可笑。

他剛要說什么,

就在不遠處,學生堆中又爆發了一陣歡呼,

“《杜鵑》竟然加刊了!而且,全都是《蠅王》的書評!”

頭山滿臉色鐵青,

這才兩天,《杜鵑》竟然就新發了一刊。

幾人側耳聆聽那些學生仔的對話,

“這篇寫得好!‘天野桂一作為領導顯然不合格,他不掌握生存所需的技能且遇事沒有主意,只關心火堆和海螺。而在荒島求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跟陛下……咳咳……跟《讀賣新聞》的那篇一樣的觀點啊。”

“不是。這篇書評也批判了五島。”

內田良平嘀咕:“這不挺好嗎?那些書評也有支持‘南面而聽天下’的觀點。”

頭山滿冷笑,

“表面支持罷了。這種將自己真實意圖掩藏起來的文章才更加值得警惕。”

內田良平:“……”

對方都已經這樣了,為什么不順從他呢?

頭山滿繼續道:“要想辦法將《蠅王》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內田良平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

他說:“這很難。”

頭山滿不爽,

“難?無論多難,我們都要做!”

內田良平嘆氣,

“會長,您別忘了,陸時是大英的爵士。他已經明確表過態,這部《蠅王》除了漢語、日語,還有其他語言的版本,咱們能阻止《蠅王》在歐洲發行嗎?”

頭山滿被這句話給點醒了。

因為天皇陛下犯糊涂,在國內阻止《蠅王》都費勁呢,何況是歐洲?

他十分郁悶,

自己一心向國,明治倒好,翻過頭來拆臺,裝鴕鳥說“南面而聽天下”不是他,

騙傻子玩呢?

頭山滿陷入沉思,

自然而然地,心頭涌起了一個想法——

威脅陸時。

連李大人他都敢行刺,何況是一個小小的陸爵士。

當然,頭山滿不可能真想搞刺殺,

弄死大英的外籍KBE,真把英國人惹毛了,戰爭不太可能發生,但黑龍會有很大概率被連根拔起。

不作死就不會死,

還是別作了。

頭山滿仔細想了想,問內田良平:“陸爵士什么時候離開東京?”

聽到這話,內田良平便隱約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但他故作驚訝,

“會長,莫非你準備……這不好吧?畢竟章先生剛得了陸爵士的游說,愿意在我們的會刊《黑龍》上發稿,我們不能過河拆橋。”

頭山滿白對方一眼,

“你懂什么!?”

隨后,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嘀咕道:“對了,還有章先生,我可以咨詢他啊。”

聽到這話,內田良平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自己的引導果然起了作用。

他看頭山滿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撲火的飛蛾。

現在,只要按計劃把消息透給英國駐日大使亞歷山大·布坎南,頭山老頭就距離退位讓賢不遠了。

頭山滿卻不知自己已經中了圈套,

他嘆了一口氣,

“確實不該那么搞。否則,日本不成沙俄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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