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

第327章 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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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羅斯福離開了。

古德曼說道:“這個年輕人,將來會成大事。”

陸時好奇,

“你為什么這么說?”

古德曼笑著道:“姓氏顯赫之人,不成事的本就在少數。而富蘭克林如此善于利用資源,自然要出類拔萃。”

這話很客觀。

陸時不想再聊未來的美國總統,岔開話題道:“索爾,你幫我起草一個給AAAS的計劃書。”

一聽有自己的工作了,古德曼坐直身體,

“哪方面的?”

陸時說:“讓美國的少數族裔接受高等教育的計劃。我想,就叫‘666工程(Project666)’吧。”

古德曼懵逼,

沒聽懂。

陸時解釋:“第一個‘6’,代表美國的6所高等學府,分別是哈佛、耶魯、哥大、賓大、普林斯頓、康奈爾。”

這6所學校也都是將來的常春藤成員。

古德曼奮筆疾書,

記錄完,他好奇道:“第二個‘6’呢?”

陸時繼續解釋:“時間。第二個‘6’表示6年;至于第三個‘6’,則表示6000人。”

古德曼聽明白了,

所謂“666工程”,由AAAS牽頭,吸引6所高校加入,在接下來6年,順利送出6000名少數族裔畢業生。

“數字有些過于龐大了。但如果包括博士、碩士,則很容易達成。”

現在的美國在瘋狂吸納全球人才,

意、德、俄、日……

要多少有多少。

陸時攤手,

“6000人確實容易。如果把這個目標搞得太難,那些學校會愿意加入嗎?畢竟,我現在頂多影響哈佛、耶魯、哥大。”

“可即便如此,另外三所學校也不見得會答應啊。”

陸時道:“普林斯頓會答應的。它既然要跟哈佛、耶魯、哥大搞常春藤,就不可能自甘落后。”

古德曼又追問了,

“那賓大和康奈爾呢?”

陸時回答:“為了擴大影響力,它們眼熱于常春藤4校,也沒道理拒絕。因為在集團軍作戰面前,單打獨斗毫無勝算。”

古德曼咂咂嘴,

心想,

這么搞下去,教育界怕是會變成以國家為單位的軍備競賽。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英國人先搞倫敦大學聯盟,迫使世界其它高校跟進。

“我可以試試。不過,陸爵士,你為什么不親自草擬計劃書?”

陸時說:“我要寫戲劇。”

古德曼雙眼一亮,

“看來,你確實被富蘭克林說服了。上次赴美,你完成了神奇的《顛倒》,在高校引發討論。這次的戲劇恐怕也不遑多讓。”

他思索片刻,又說:“不過,計劃書的序言得你來起草。”

陸時點頭,

“這沒問題。”

反正AAAS本就有類似的項目和基金會,

直接拿來用便是。

陸時說:“你先寫。弄個大概之后,我們再討論別的。”

古德曼欣然應是。

于是,兩人開始各干各的。

燈光在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明亮,

窗外的風輕輕吹拂,帶來一絲絲涼意,卻無法打擾到別墅內那埋頭苦干的兩人。

就這樣,不知過去多長時間。

古德曼拿起水杯喝茶,卻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喝光了,便起身添水,順帶著看看陸時寫得如何。

戲劇的名字叫:

字面意思是原始的匪徒,也就是幫派始祖。

古德曼詫異,

“Gangster?你要寫這種題材?在文學領域,有過類似的作品嗎?”

陸時從文字中抬起頭來,沉思片刻,搖搖頭,

“應該沒有。”

即使是重生前,他看這類作品也不多,所以了解得并不深刻。

他向對方介紹戲劇名:

“在漢語體系里,這個對堂會老大的稱呼其實來自方言,也就是粵語。”

古德曼好奇,

“怎么念的?”

“啊這……”

陸時張嘴試了試,最后還是無奈地攤手,

“我就不演示了吧。”

他粵語不標準,實在說不出口。

其實,“大佬”這個詞在普通話中的流行并不久,是港片在大陸遍地開花后才普及的。

到后來,普通話將其吸收,意思也擴展了,用以描述在某個方面或專業在某種程度上有話語權的人,或對一些強人表示欽佩或尊敬。

古德曼繼續往后看,

戲劇第一幕開頭,

“我信仰美國。”

“是美國讓我發了財。”

大幕拉開。

在這兩句話之后,才是時間、地點、人物等信息。

古德曼好奇道:“那兩句是畫外音嗎?類似《是!首相》里的‘大英在不當人這方面,向來是不當人的’。”

陸時擺手,

“不,這就是角色對話。”

古德曼詫異,

“伱的意思是,這兩句話是在幕布拉開前說的?”

陸時說:“你看過《鏡報》的漫畫吧?里面有分鏡的概念。我認為,戲劇也應如此。這種沒有畫面,聲音先到的方式,只是最簡單的此類技巧運用。”

其實,很多小劇場已經在運用了,

只是還未成體系。

古德曼試著在腦海中搭建舞臺,展開想象,

隨后他說:“這種方式,能迅速吸引觀眾的注意力,確實有些門道。陸爵士不愧是戲劇大家。”

說完他便繼續讀了。

戲劇第一幕,是大佬正在處置糾紛。

劇情展開很快,

唐人街某公寓樓發生命案,一名華人女子被謀害,

而發現尸體的正是女子的丈夫。

面對警察的問訊,丈夫輕而易舉地便指認出了兇手——

另一個華人男性。

按理說,事件應該能很輕易地解決,只要警察按圖索驥地收集證據即可。

但現實遠比想象的難纏,

苦主和兇手,竟然分屬于唐人街不同的堂會。

看到這兒,古德曼變得興奮了,

“哦豁!”

陸時:“……”

“你干嘛這么興奮?”

古德曼回答:“我畢竟是律師嘛,也算見多識廣。無論是俄裔還是意大利裔的幫派,只要遇到類似的事,最終定然會變得不可收拾,雙方大打出手。”

陸時說:“看來,你也是身經百戰了。”

古德曼頗有些無奈,

“你知道的,我以前混得并不好,難免在泥地里打滾。”

言外之意,他以前有過混跡幫派的客戶。

陸時說:“那正好,你幫我參謀參謀,看看哪里寫得與現實有出入。”

古德曼遂繼續看向劇本。

劇情比想象復雜,

受害女子年幼時被父親賣掉,后來輾轉離開中國,到了舊金山,跟著兇手生活了幾年,但并不是結婚。

結果,正是這種非正式的關系引來了后續變化,

當地一個慈善機構認為,女子是被拐賣的,并設法把她從兇手身邊救走。

女子在慈善機構生活了幾個月,并且在那里認識了丈夫。

丈夫的堂會在紐約唐人街,遂帶著妻子離開。

兇手不可能善罷甘休,從舊金山一路追到了紐約,試圖把女子給追回,但是沒有成功,

于是,他又向丈夫索要一千美元的賠償,再次遭拒絕。

“嘖……”

古德曼看得咋舌,

“剛開始,我還想說慈善機構是多管閑事。結果倒好,這混球直接開始要錢了。還真特么是買賣人口啊。”

說完,他嘆了一口氣,

“不過,這種事非常多。”

陸時看他一眼,沒有搭腔。

實際上,20世紀初對窮苦人還是“好時候”,

到了一戰、二戰,

大規模的自然災害、民間的極端貧窮、頻繁的戰爭……

人口販賣會變得更猖獗。

古德曼繼續道:“這種情況,NYPD還管不了。因為《排華法案》,這些華人都是沒有身份的,NYPD根本決定不了人的‘歸屬權’。所以,堂會還是有用的。”

陸時玩味地看他一眼,

“確實,唐人街需要堂會,但也是出于無奈的下策。”

古德曼作為律師,當然明白陸時的意思,點頭道:“沒有辦法的辦法嘛就像你剛才對富蘭克林所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湊活過日子。”

陸時說:“繼續往下看吧。”

古德曼接著看戲劇。

兩個男人的爭奪最終是上訴到了大佬,請求仲裁。

大佬有預感,風暴將至,

但他還是履行了職責,開堂仲裁。

堂會最終認定,受害女子是被教會救出的,所以丈夫不需要將妻子歸還,也不需要賠款。

這次仲裁后不久,血案發生。

第一幕到此結束了。

可以預見,后面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呼”

古德曼長出了一口氣,

“怎么看得這么心累啊。人家大佬經營幫派,都是生殺予奪、予取予求,你寫的這個大佬,反倒像是在如履薄冰地經營一家公司。”

陸時哈哈大笑,

“經營?你還真是說對了。”

他拿出第二幕的梗概給對方,

“你先看看。在第二幕的寫作中,我可能需要你的專業知識。”

古德曼有些驚訝,

“法律嗎?堂會的事不都是自己解決嗎?”

陸時說:“也不盡然。你看,司徒美堂先生最近不就在找法律顧問嗎?”

古德曼大笑,看向梗概。

第二幕,

因為牽扯到兩個堂會,案件就不僅僅是個人恩怨了,轉而演變成陣營對壘。

在明面上,雙方訴諸法律,籌錢打官司、找證人,

暗地里卻是彼此報復,

槍擊、毆打、謀殺……

惡性事件頻發。

就這樣苦撐到了開庭,

丈夫坐上了證人席,講述和受害女子相識并結婚的過程,以及發現妻子被殺害的現場。

但兇手的辯護律師當庭出示證據,表示受害人的丈夫也在強迫受害人出賣身體,過不道德的生活,亦是一種買賣人口。

古德曼罵了一句,

這特么的,全員惡人!

陸時說:“給你看梗概,是因為有庭審的部分,需要你幫忙看看。”

“這……”

古德曼滿頭黑線,

“如果讓我判,我也不知道該作何決定。兩個男的,都不是好東西啊!”

陸時問道:“殺人罪名成立嗎?”

“應該……成立吧。可是,如果這么判了,兩個堂會肯定還是不服,會繼續大打出手;可如果不判,好像也是一樣的結果。”

這劇本,看得他渾身難受,

連呼吸都不痛快了。

本以為幫派戲劇,應該是快意恩仇的,

但現在看來,怎么感覺大佬當得跟個孫子似的,整天不是在當救火隊員,就是在當救火隊員的路上。

而且,陸時寫得非常有趣的一點是,大佬幾乎從沒講過“義氣”之類的詞,反而更多的是“經營”、“大局”之流,確實像是在開公司。

古德曼想到了戲劇開頭,

“我信仰美國。”

“是美國讓我發了財。”

大幕拉開。

雖然是角色對話,卻也是畫外音、是開篇點題,

無外乎一個“利”字。

古德曼好奇,

“陸爵士,你好像不是很認可堂會和幫派。”

陸時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正如我們剛才討論的,它是人們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選擇。”

難怪不寫哥們義氣,

否則,會顯得像是贊頌。

但古德曼想了想自己接觸過的客戶,

那些幫派的小嘍啰們,天天將義氣放在嘴邊,最后的結果是,十個里面有九個被賣了,

離譜的是,他們被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之前,陸時建議司徒美堂放棄煙館,也是同樣的道理,

下面的小弟來錢太快、太容易,就必然造反,

在利益面前,哥們義氣什么也不是。

司徒美堂對此也十分認可。

古德曼詢問道:“那么,從維持唐人街的穩定的角度出發,堂會總歸是有可取之處的吧。”

陸時點頭,

“不可否認,確實是這樣。但是……”

他換了個話題,

“索爾,你可曾聽過宗族?”

古德曼說:“意大利裔非常喜歡這個詞。”

陸時擺了擺手,

“我說的這個還不太一樣,我要講的是華人宗族。這里有一個判例,在閩中,某個家庭的兒子招待客人,茶壺不小心摔到了地上,媽媽走過來看,踩到水滑倒,瓷片劃開胳膊導致感染去世。結果,兒子因‘過失殺母’被絞死。”

古德曼:???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為什么會如此判處!?”

陸時回答:“因為那個家庭就一個兒子,被絞死后,便沒有繼承人了。”

古德曼:“……”

聰明人當然是一點就透。

大宗族吃小宗族、族長吃族人、嫡出吃庶出,兒子多的吃兒子少的……

在某種程度上,堂會也有類似的特點。

陸時低聲道:“說得好聽,堂會是華人社區的自治組織。但這種形式要維護住,靠的是財富和勢力。唯有依靠他們的庇護,華人新移民才能在唐人街立足。”

他指了指自己的劇本,

“你也看到了,堂會之間的斗爭,最終傷害的還是那些不得不投靠的普通華人移民。”

古德曼深深地看陸時一眼,

“陸爵士,我佩服你。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

能看得出來,這不是拍馬屁。

陸時笑,

“你都說得我不好意思了。”

古德曼想了想,又問道:“那你覺得,安良堂不會阻撓這部戲劇的演出嗎?畢竟,這部戲劇進行了很深的解構,堂會沒有義氣、只有利益;大佬也不是什么神仙,而是焦頭爛額的普通人。”

陸時挑眉,

“我的戲劇想上演,有誰能阻撓?”

“啊這……”

古德曼吐槽:“這話,也就陸爵士說出來才不顯得狂妄了。”

陸時哈哈大笑,繼續道:“而且,司徒先生既然要聘請法律顧問,就說明他真的想做出改變。這種解構,他沒道理反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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