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遮天,圓如玉盤的明月微掩朦朧,淡淡的清輝灑落下來。
陳子簫抓住戰馬轡頭,眼睛凝視遠處的低崗、平野,在朦朧夜色下只剩一條略有起伏的灰暗影跡。
郭君判負手站在平崗之上,他對接下來的戰事變化,還有一些不確定,頗為擔憂的跟陳子簫說道:
“節帥何時會從汴梁南撤還是未定之數,我們也難以預料岳海樓會有什么反應,你確認我們現在就有必要直接殺到廟王溝附近?”
“太原一役之后,赤扈人已不再敢輕視節帥的存在。既然節帥一改初衷,率部突入汴梁之后就不再以黑衫義軍的名義行事,那汴梁的局勢發展,就注定會比之前所預料的快速得多——岳海樓的反應,也注定將比之前所預料的強烈得多,”
陳子簫神色堅毅的說道,
“入夜后,汴梁再傳捷訊,節帥成功陣前斬殺汴梁降附軍二員主將級人物,我想以節帥的赫赫武功必然令汴梁之敵心驚膽顫、無人再敢站出來與節帥為抗。除了死守里城,我亦難以想象楊景臣等叛將還敢主動率精銳兵馬從里城殺出去觸節帥的虎須!楊景臣不敢出汴梁里城,外城守軍主要都是汴梁失陷后投降的京畿禁軍,戰斗力更弱,難給節帥制造更多的麻煩;鄭州節度使蕭干其部主力又圍于鞏縣城下,而赤扈東路平燕軍確實是很兵強馬壯,但汴梁軍政受鎮南宗王府所轄,與平燕宗王府并無直接的瓜葛,平燕虜兵都未必會第一時間出援軍馳援汴梁,而鎮南宗王府的真正主力,此時要么在黃河以北的蒲州,要么在陜西五路——這種情況下,岳海樓是獨率一部精兵,不管不顧第一時間就往汴梁馳援過去,然后在汴梁外圍被節帥以逸待勞迎頭痛擊,還是于潁水兩岸設方想法截斷節帥南撤的道路,此時已不難揣測了!未能隨節帥突襲汴梁,深以為憾,我率部前往廟王溝,將陳州兵馬都吸引廟王溝以北,算是我們迎接節帥南歸的賀禮!”
郭君判搖頭苦笑道:“比起將陳州兵馬都吸引廟王溝北邊去,我倒更期待你揣測錯岳海樓的意圖。要不然以你麾下三四千人馬抵達廟王溝后,很快就將面臨數倍強敵的圍攻,而岳海樓也必然同時會用騎兵封鎖此間與廟王溝的聯系,你們到時候要支撐到節帥南撤,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啊!”
陳子簫看向身后整裝待發的數千人馬靜默站在夜色之中,淡然笑道:
“節帥敢率兩千兵馬,在數十倍敵眾的腹心之地攪上一個天翻地覆,我率部往東北方向突出四十余里,即便叫數倍強敵圍住,又有何懼?再說岳海樓將三千虜騎從召陵以南撤走,葉縣、舞陽兵馬很快就會增援過來,岳海樓真有膽子不計一切代價的先將我們啃掉嗎?相比我陳子簫,節帥才是真正令他們心動之人啊!”
“節帥親率精兵突襲汴梁,就已經很叫人心驚肉跳不已,我還以為我們留守楚山的,就應該穩扎穩打些——”郭君判忍不住搖頭說道,“不過,既然節帥在潛往汴梁之時,就將前軍主將之事委你,而你說的也確實很有道理,我們當然不會攔你。不過,你率部殺往廟王溝,也不用擔心此間會出什么意外。”
陳子簫又朝蘇老常、喻承珍、莊庸等人拱拱手,就正式下令前列負責斥候、探路以及掩護側翼的騎兵將卒都點燃手中的松脂火把,從緩緩打開的大營轅門通過,先行北上……
楚山在滍水北岸的主營壘區,雖然距離柳條河有一段距離,但三四千人馬舉火夜行,岳海樓、仲長卿、摩黎忽在柳條河東岸想不察覺都沒有可能。
滍水(汝水)與潁水主體都是從西北往東南方向流淌,河道也大體平行。
數千楚山軍兵馬,倘若從小雀崗北岸營寨徑直往北,都不需要五十里就能抵達潁水河畔。
不過,從楚山軍先行遣出的小股斥候部隊所行軌跡,岳海樓還是能推測此時出營的楚山軍兵馬,在繞過柳邊河上游之后,很可能將往東北方向而行,應會從西華縣西南方向逼近潁水。
在最終確認敵軍意圖之前,倉促出兵進行不擅長的夜戰,非智者所為,岳海樓當務之急也是派出大量斥候盯上去。
岳海樓、仲長卿、摩黎忽等人無心去休息。
信使攜帶岳海樓、摩黎忽的親筆信函,分作數路早已踏上前往鄭州、徐州的路途,但蕭干及三皇子屠哥會有什么反應,這是他們無法預料或作強制要求的。
楚山在滍水南岸的兵馬悉數渡河進入北岸大營之后,又有數千人馬連夜北上,他們怎么有可能安心睡下?
晨曦中有數名斥候馳歸大營,稟報楚山軍先遣兩百多騎兵,馳柳邊河西方向、北距潁水約二十里許的廟王溝停留下來。
廟王溝有一座殘破村寨,還剩十數老弱村民沒有逃走。
楚山兩百騎兵進入殘村后,就第一時間將村民集中起來,并往四周放出小隊斥侯——連夜出營北上的楚山兵馬,正加速往廟王溝方向行軍。
衣不解甲坐在案前閉目養神的岳海樓,聽得斥候稟報這一信息后,與一宿未睡的仲長卿、摩黎忽迅速在堪輿圖上將廟王溝的具體位置標注出來。
廟王溝位于潁水以南二十里,從廟王溝往東約五十里,乃是蔡河入潁水的河口;河口往東十數里,就是陳州冶宛丘城,也是岳海樓的大本營。
從廟王溝往北,渡過潁水,則是隸屬于陳州的西華縣城。
從廟王溝到宛丘城,潁水大體呈東西流向,往南傾斜的角度很小;而蔡河流經西華縣城北側,之后直到流入潁水,大體呈西北往東南斜線流淌。
這就使得徐懷率部突襲汴梁的兵馬,經蔡河南撤,只要進入西華縣境內,往后蔡河沿岸每一個點,與廟王溝都是五十里等距離——這也意味著西華縣境內每一個點,都可能是徐懷率領突襲汴梁之兵馬,脫離蔡河強渡潁水南撤的選擇。
同時又由于廟王溝距離楚山在滍水北岸的營壘群約四十余里,可以說是完美的中轉據點——楚山于滍水北岸的兵馬,此時就直插廟王溝而去,也容不得岳海樓會聯想到其他方面去。“那我們就在廟王溝兩側,將其南北聯絡切斷,拖延到鄭州兵馬及平燕軍援師趕來合圍!”岳海樓重重的敲打著河淮堪輿圖上標識出來的廟王溝這個點,斬金截鐵的說道,“我倒想看看徐懷是否真有通天徹地之能!”
倘若在西華縣境內進行遭遇戰,岳海樓當然沒有信心以相當規模的兵馬,將楚山軍精銳拖住。
不過,廟王溝距離柳邊河大營、黑石溝大營都只有三十余里,他們可以攜帶大量的戰械進入廟王溝兩翼地區,并有三千精銳赤扈騎兵在汝水、潁水之間的平曠地帶馳騁縱橫。
倘若這都不能將楚山軍拖上三五天,岳海樓這輩子都不用帶兵打仗了……
晨曦仿佛給天地之間抹上一層青光,將平野、渾濁的河流輪廓勾勒出來,二百余艘舟船緩緩逆流而上,仿佛烏云一般遮閉潁水渾濁的河面。
楚山水營與潁州水營的組建期大體相當,但楚山前期籌備的時間要更久一些。
而在汴梁失陷之后,在岳海樓率部南下之前,楚山就著意在淮河上游以及汝水中下游搜集民間船只。
淮川一役,徐懷更是將潢川、淮川等地的船匠都搜羅旗下,將這幾個地方的民間船場都拆下來,連同儲備的物料,統統搬到周橋、信陽籌建新的造船場。
因此,楚山水營雖然規模與岳海樓在潁州設立的水軍相當,但無論是戰船數量還是質量,都在潁州水軍之上。
只不過汝水、潁水沿岸的關鍵城池,新蔡、上蔡、淮川、汝陰等重鎮都在陳州軍的控制之下,潁州水軍可以就近獲得補給,依托這些重鎮建立水寨,乃至城池守軍可以利用攔索、于河道之立打下木樁或沉船等等手段參與水戰。
因此,楚山水軍自組建以來,短時間內還沒有資格進入汝水、潁水,與潁州水軍爭鋒。
不過在潁州水軍都調入汝水之中、暫時無法從汝水殺出,岳海樓在汝陰城外的水營之中僅留有三四百水軍、十數艘小型排槳戰船——此時潁水對楚山水軍而言無異于門戶大開。
徐心庵與許凌等將,站在一艘戰船的甲板之上,眺望朝陽照耀下的汝陰城頭,他們身后兩百余艘大小戰船,除了一千多水軍將卒外,還有四千多精銳甲卒都是昨日午后接到徐懷從汴梁傳來的秘令,緊急動員集結起來。
他們的目標,第一步就是逆潁水而上,控制宛丘城西的蔡河河口,以接應突襲汴梁兵馬南撤。
他們此行進入潁水容易,但隨著潁州水軍三五日后便能重新從汝水回到潁水之中,到時候與汝陰守軍一并用種種手段封鎖潁水下游河道也方便,他們還想經潁水原路返回就難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與從汴梁南撤兵馬會合之后,棄船走陸路撤往召陵、舞陽,但是在汝水與潁水之間,會遭遇多么強烈的攔截,對此時的徐心庵、許凌等將而言,還是未知數。
他們此行北上,也可以說是背水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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